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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叶青seven(17)

    剩下两份我拿回沈涟卧房,进去时他着暗红裘衣半倚床头。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面容阳刚俊美,细长凤眼眼尾上挑,看过来很有几分凌厉迫人。初夏晨光洒了几缕他雪白的脸上,竟有些天神威仪。杨柳斑驳树影投在地上,一派暖意融融中,我递过去食罐:吃早点了。
    他接过,我空出手顺道摸摸他额头,不烫。我坐椅子上边吃边琢磨,昨天他撞见我与卫彦欢好,不知与他呕血有没有干系。
    吃完两个包,我平常开口:愿意听一个故事吗?
    他抬起凤目:李平,你讲吧。于是伴着暖暖阳光,态度不明的听众,一屋子斑驳树影,我讲了一个关于绵羊、石头和猫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非常普通的绵羊,毛色雪白,个头适中。别的绵羊提起它都说:哦,那家伙脾气很好。它有草吃,有伙伴,对自己的生活很知足。但它很孤独。所以它每天都去森林中来来回回地走,原本希望娶隔壁合意的绵羊。但有一天它不小心踩到一块黑黢黢的石头,又硬又冷,伤痕累累。可它偏偏喜欢石头。有一天,石头还送了一只猫崽给他。那会儿猫崽很小,眼睛大大圆圆,小爪子不锋利,只能用肉垫刨地。相识五年,绵羊发现猫崽越来越聪慧厉害,无所畏惧。或许石头送的根本是只老虎。不过绵羊依旧喜欢猫崽,当它是自己亲生的一般,望它平安健康前程似锦。而绵羊有一桩简单的烦恼它与石头倾心相爱,绝非猫来处的仗势欺人,但它不知道怎么说。
    你的象征故事相当拙劣,沈涟喝完盐豉汤哂笑,李平,你的脾气没有看上去那么好;煞星卫彦绝非石头那样人畜无害,我更不是猫。
    原来他毋须开导。我正想他呕血,他说:我能接受你有断袖之癖,我呕血生病不是因为你与男子欢好,你不必担忧。
    我松口气,对大儿子说:那就好。
    十八岁的沈涟忽然似笑非笑:你又在心里偷偷叫我大儿子。
    我悚然一惊,但承认:你怎么晓得的?
    噢,果然在叫。原本我拿不准,这下坐实了。沈涟说,我刚来那年元宵节,你以为我睡着叫过一次,至今还这样叫。
    我说:你那时醒着?
    嗯,他说,不要再在心里称呼我大儿子。
    他心思太通透,我有点害怕。只有一点点。我顺手拿走椅子上的祈福灯和点灯的火折子说:我去河边给你放祈福灯,带走病气。
    好,我在房中看。他微笑着递给我食罐,另外你那个无聊故事中,绵羊心中只有石头吗?
    我接过来坦然回答:是的,只他一个。
    他手按入被褥中,低声说:我晓得了。
    我绕到草市河边燃祈福灯,白纸被火光染成橙红色,在晨风中冉冉升起。我转头看进窗户,沈涟铺上忽而格达一声脆响。他瞬间站到窗前,他身后木床化为齑粉,棉絮翻飞。而他却在仰头看灯,对上我的视线只是笑言:有朝一日,我还你万盏。
    那我等着。我提醒他,你的床铺裂了。
    他说:那床用得太久了,回头求师傅换一架。
    我摸出一两银与他:换架结实的,还有被褥。他依旧没有道谢。
    而我对着齐进房子喊:齐大哥,我走了啊。
    他在里头应:噢。这个盐豉汤回头我也去买,好喝的。我抄河旁近道回了禾木医馆。
    这件事就此揭过,生活一切如常。
    除了我不再在心里偷偷叫沈涟大儿子。
    回去的路上有袅袅炊烟飘散,为悼穆宗的凄风苦雨增添了温暖的尘世气息。禾木医馆居然也飘着炊烟,我打开前铺门,跑过院子,直奔厨房。灶台橘红色的火光正朦朦胧胧地投影上墙壁。
    卫彦穿着我昨日留在医馆中的新衣新鞋,专心致志地对烧热水的锅发呆。我走到他身边问:你在愁什么?
    他指着灶上另一口锅说:锅穿了。
    灶上那口锅被他烧穿一个大洞,我忍住笑说:还有其他锅,没事。待会儿我来用胡食做法烧羊肉,你快坐下。
    他乖乖坐桌子旁。沈涟生病,我照顾了他一宿,所以昨日没陪你过生辰,对不住。我解下他的束发带。
    他说:不要紧。
    我以右手为梳,从背后顺他依旧硬实而滑了许多的黑发:衣裳鞋子之外,我看你昨天盯了好久瓢虫,所以另送你一个瓢虫巾环作生辰贺礼。我左手掏出怀中放了一宿的赤玛瑙墨翡瓢虫巾环,悬在他眼前。他一下抓稳,在掌中翻来覆去地摩挲,又举起来放自己头发边说:要束。我将发带从瓢虫巾环两边穿过,给他束上头发后打结。灶上水声咕嘟嘟不停歇。
    卫彦分明就是水中之石他周围的水流或惊涛骇浪或幽暗流深,而他岿然不动。
    可没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最顽固的岩石有一天也会被水滴穿,最终融入这些水流,回归他的宿命。
    穆宗的服丧期满后,司户参军蔺林和燕捕头晚间过来吃我新学的鹅肫掌汤齑。席间,蔺林夹起一截南炒鳝说:李平你二十七岁还不成婚,我本该课你的税的。从前住你隔壁的桑兰,她儿子狗子都五岁了,能在街上跑了。
    我摸着脖颈间的骰子求饶:你们分明晓得我不能成婚。
    燕捕头帮腔:蔺林,这世道下草市镇还有几个人禁得起你课税的?你别吓唬李平了。
    算了算了。蔺林嚼着鳝段大发慈悲,即使是这世道,穆宗早些时候,也就是初春那阵儿,还不是给卫娘娘大肆庆生?我们底下当差的都课不上税,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银子。
    刨饭的卫彦眼睛里亮起星火。我知道他光注意我不成婚了,对他小声说:你总算高兴些,不那样苦恼了。
    蔺林和燕捕头同时叫。迁过他户籍的蔺林说:李平,卫彦哪有表情?燕捕头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和他在一起够久。我转而问纷纷夹鹅掌的三人:鹅肫掌汤齑怎么样?
    卫彦说:好。燕捕头说:你的手艺从不令人失望。蔺林说:我也要多来几次了。
    我笑说:鹅掌性温清热,多吃更好。
    待他两吃完回去,我问卫彦:你还为天一心法卡在第八层苦恼么?
    他说:是。
    我说:总能弄懂的,慢慢来。
    日子流水过去。我在长安城草市镇开着禾木医馆。我有一个情人卫彦。他目前因为天一心法练到第八层卡住而苦恼。他有一个色相万千的朋友谭青。我有一个从不叫我爹的养子沈涟,他什么都学勤奋刻苦,每个人都夸他必成大器。他的师傅齐进是天下第一。我治好了卫小公子的喘症,并一路看他夺得财神位。病患、街坊及分管我的司户参军跟燕捕头都比较好说话。总的来讲,时间稀里糊涂而快快活活。
    夏季有许许多多的瓢虫。实际上,这个世界建立在一只巨大无比的瓢虫背上。而它的背上有星星,每当它振翅,这些星就会越过现实边缘抵达我所在的世界。在擦过现实之处产生火星,于火光中诞生奇迹。
    或者变更一块岩石。
    我蹲在永熙元年的槛上,有时跟燕捕头说笑互相帮忙。他有一回路过感叹辛苦:人情来往总是没完。我在医馆里笑着答:正是。
    而我的世界之外,巨大的瓢虫推动着万物运转。永熙一年六月十日,有人出现在我医馆门口。那一瞬间我想,被燕捕头说中了,我十五岁欠下的人情,到了偿还的时刻。
    第34章
    标题:远行鄂渚
    概要:他平淡作答:主人死,我殉,无法护他。
    来人清矍,青衿便服,双目有神,他身后行人数个,马车辚辚驶过。
    我跟诊完的病患说:没什么大碍了,回去不要食发物。病患出去了,我忙到医馆门口迎来人进来:梁大人快请进。怎么亲来禾木医馆?
    你很快不必叫我大人了,官至同平章事的梁泽仁边进来边说,我要致仕了。我掩上医馆门,站在一旁,他坐在看诊椅上说:李平,我来是有一事托你。
    我说:梁大人于我有大恩,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
    梁泽仁笑了一下:致仕前我要最后回一趟利州。利州又遭瘟疫,你曾和王怀远治过疫症,因此我想带你同去。通行文契齐备,三日后远行,你收拾一下。
    谨遵梁大人吩咐。三天够我关医馆了。我问,直接去利州吗?
    往南去鄂渚,过湟水取道望州玉潭城,再东去利州。三十九岁的梁大人摇头,我不瞒你。鄂渚的北边去年蝗灾今年大旱,饥荒闹得厉害。转运使调不动湟水沿途七州的地方存粮。盛临八年,我碰着你那次,朝廷拨给利州的赈灾银剩了五万两,被我昔日同僚郭秉押运去了玉潭城。我与利州的忠勇军节度沈令斌旧日有些交情,他信中同意助我用银两交换利州的地方存粮,走湟水调往鄂渚赈济饥民。
    我听个大概,问他:我或许要多带个人。定下之后需要送信到梁大人府上吗?
    不用。下来的文契无论几个人都放行。梁大人拉开门,至多我多配马匹。这次事急从权,全程骑马,李平你要吃点苦头了。
    我笑了一下:适应些时日便好。
    梁大人走了出去:三日后,东华门卯时见。
    我回厨房烧晚饭。卫彦刚落地,我就跟他说:我三日后要远行,先鄂渚后玉潭城到利州。你多半要跟我同去的,对吗?
    在主人身边。卫彦有些欣喜地点头,主人知我。
    我往锅中倒下鸠,烟雾缭绕升起。
    六月十一日,徐氏玉器行派人送口信叫我去,我摸给那孩子四文:去草市河边那个有乌桕树的院子,叫沈涟后日来一趟禾木医馆,说李平后日远行。孩子跑得飞快。
    我带上印鉴,一去玉器行中徐仪清便请我坐入木椅,放一物在侧面小桌上。我打开是两枚白玉巾环,他说:好不容易才排到你的期。这鸟衔花巾环两枚为一副,你看如何?巾环双面透雕绶带鸟。那鸟栖莲梗,回首衔朵荷花。翅膀以阴刻线,尾羽长长,尾尖分三叉。鸟足与其所立莲梗处留有一个穿发带用的大孔。我说:巧妙生动,不愧名匠。便去隔壁宝通钱庄取出五个一两金小元宝并些碎银。
    付了徐仪清贰两金之后,他拿出篦子,按我在椅子上说:白玉是新料,最好戴你发上养养再送人。我说:听徐掌柜的。
    他给我束发,边束边感慨:李大夫总这个温润如玉清逸出尘的模样,什么时候自己也戴玉石巾环。
    我说:你们卖货的恁是嘴甜,我都买下了,就不必再说啦。
    徐仪清光笑,笑得甜甜的。
    六月十二日,我到燕捕头家中说:我要远行,劳烦你替我打理一下医馆前铺后院。然后交付了一套医馆钥匙和五两银给他。
    回医馆后,收拾好了我与卫彦的行装。
    六月十三日一早,我和卫彦出卧房还没有回身锁门。十九岁的沈涟抱着龙泉剑匣,背着包袱斜倚在葡萄架下。齐进正在他旁边说:倘若你对不起天下人,我会亲手废掉你这身武功。
    沈涟说:是,师傅。他和齐进忽然转头,而身边的卫彦飞出墙外,过一会儿才回来。我问:怎么了?
    他说:有人来,没抓到。
    齐进插口一句:李大夫远行多加小心。爽快离开。
    我问沈涟:你要同我一道去?
    不行吗?他反问,男儿志在四方。我守在草市镇无用,想游历南方。你怎么走?
    我说:和梁泽仁大人走,先鄂渚后玉潭城到利州。
    他错身进我卧房:鄂渚有饥荒。芝兰堂定心香当心放坏了,一并带上。我没来得及拦,他就取走书架上仅剩的两柱塞进他的包袱里。
    卯时的东华门城门外,有七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梁大人为首,有个青年在中间,后面五人作镖师打扮。另有下仆牵着五匹马等在另一边。
    我走近后,梁大人说:有五位武功高强的能人护送我们,你们选三匹走吧。
    沈涟翻到一匹头至尾丈四,通体赤红的马上。梁大人说:枣红马性烈桀骜。我面前最小的一匹马通体雪白,竟主动低头蹭我的手,卫彦抓我后背坐上去,赶到梁大人另一侧,把缰绳赛我手里。梁大人笑:雪花银鬃灵性。中间被围起来那青年嗤笑:你同我一样不擅骑马。他着贵紫色的圆领袍衫,领口和前襟各有一枚扣袢。革带束在腰部,上佩利州刺绣锦囊。绣囊虽名贵,但有些发白显旧。我刚上移,接触他目光,他即躲闪,神情有些畏缩。梁大人指我说:李平,李大夫。
    沈涟策马到梁大人身后:沈涟。卫彦挑那匹黑缎子一样油光放亮,只四个马蹄雪白,纵马到我外侧。梁大人说:千里乌骓难驯。卫彦抱拳:卫彦。
    那青年迟疑一下才说:申生。
    申生是故人之子,梁大人淡淡地补充,也是利州人,这次与我们同去。
    得得作响的马蹄声中,沈涟问申生:你几年生,多大岁数?
    申生说:我盛临二年生,今年十九岁。
    沈涟说:这样巧,我也是盛临二年生,十九岁。
    一行十人即刻启程,长安城在身后渐渐隐没。
    初出长安时,我私下拉卫彦到一旁说:危难之际能否护着沈涟?他年纪小,日后多的是活头。
    卫彦难得摇头。
    我大奇问他:为何不能?
    他平淡作答:主人死,我殉,无法护他。
    天经地义,天翻覆地。我一下说不出话,隔一会儿才说:卫彦,我待你也是一样。
    他却摇摇头,低头亲在我额上:主人不殉,主人活下去。
    第35章
    标题:朝纲不振
    概要:不吃马。卫彦边撕肉边说,主人吃蛇。我抓的。
    路上快马加鞭全抄近道,仅在夜里歇三个时辰。沈涟、卫彦习武不必提,梁泽仁虽进士出身六艺皆精,御马不在话下。只苦了我和申生。
    七天后我腿根内侧被磨得血肉模糊,临时买了些金疮药,下马进客栈时一瘸一拐。晚间卫彦和镖师们去饮马,申生在客栈院中咋呼:受不住了受不住了,走慢些。
    我们四人先回房,梁泽仁上楼时叹息:唉,怎么将你养得这个样子沈涟回身瞧他,平和说:申生,不如你自己雇辆车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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