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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以征一脸苦笑,他这左相虽然名义上领御史台,实际上却是武将出身,又是年轻一辈,无论资历还是能力范围,都驾驭不了那群倚老卖老的言官们。
    当然这也不怪他,毕竟自御史台设立以来,还没有哪一任左相能真正控制得了。老头子们团结且排外,往里头安插眼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夜雪焕这轻飘飘的“费心”二字,也不知要愁白他多少头发。
    大事既已议定,几人各自散去。夜雪焕亲自送夜雪权回了寝殿,却并未显露离去之意;夜雪权心知肚明,让颜吾屏退左右。
    两人对面而坐,夜雪权房里常年都备着酒,刚坐下就熟练地摸到酒盏,轻笑道:“有话就问吧。”
    他语气轻快,甚至带着几分兄长对弟弟的溺爱包容之感,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反过来在循循善诱着夜雪焕坦白一般。
    夜雪焕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皇兄可是受过母后的嘱托?”
    夜雪权了然一笑:“是你家那贤内助猜出来的吧。”
    虽未正面回答,却也算是承认了。
    夜雪焕眉头深锁,强压下心中燥意,尽量用平静的声线说道:“与蓝儿无关。你先答我是或不是。”
    夜雪权听他回护蓝祈,笑意更浓:“我若说是,你是会帮我,还是拦我?”
    这话问得避重就轻,跳过实情先要承诺,狡黠且卑劣,完全就是在调侃。夜雪焕无由想起了年幼懵懂之时,他与自己同在楚后膝下,虽然只年长不足两岁,心智却要成熟得多,也经常用这种故意刁难的口吻提些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揶揄中透着疼爱。
    楚后薨后,两人之间交流骤减,但夜雪焕一直认为他们是交心的;他心目中也始终只认这一个兄长,哪怕已经与夜雪渊冰释前嫌,也不过是同袍之情、君臣之义,远远比不过夜雪权亲厚。
    蓝祈昨晚猜测他另有目的,夜雪焕下意识地不愿接受,理智却使得他认可这种可能性,所以才愈发焦躁不安;陡然听他亲口承认,心中不免愤怒,慢慢却又变作了深沉的无奈。
    ——说得矫情一点,他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夜雪权虽然气度不凡,但到底无权无势,所以柔弱不争,有如春风和煦,不具备任何攻击性,然而事实显然并非如此。他多年来对这位兄长的保护和照顾很可能全都是自作多情,甚至落在夜雪权眼中,那都是居高临下的同情和怜悯,无形之中已经伤了他的自尊。
    他不怕夜雪权曲解他的好意,这些都是可以用解释和道歉来化解的误会;他担心的是他隐忍的自尊会被有心人利用,将他拖入深渊之中。
    “……你并不亏欠母后。”夜雪焕哑着嗓子道,“她若有遗愿,自当由我来完成。”
    夜雪权给自己斟了酒,送到唇边浅呷一口,淡淡道:“容采,你这么说未免太自负、太自私了。你是母后嫡子,但她亦视我如己出,你凭什么把她对我的期待也一并揽了去?怕我和你抢母后不成?”
    夜雪焕哭笑不得,正欲开口,夜雪权又慢条斯理地说道:“还是说……你可怜我是个瞎子?”
    “……皇兄!”
    “你不必否认。”夜雪权轻笑,“我的确是个瞎子,无人帮扶照料便无法生存,这样你都不可怜我,你还是个人么?”
    夜雪焕:“……”
    论口才,大概连蓝祈也赢不了夜雪权;他若真要讲道理,无论如何辩驳都能被他说成不是人。夜雪焕自讨没趣地找了来,眼下也只能老实挨训。
    “我的眼睛已无药可医,此生也再不指望被当做正常人对待,兄弟们都照拂于我,我很感激。但是容采,你——或者说你和蓝祈——你们凭什么就认为,我只是在按着母后的意愿行事?难道瞎子就不能有理想抱负?同样是夜雪氏的血脉,就许你守土开疆,不许我治国安邦?”
    “容采,你未免把我想得太柔弱了。”
    连续三问,语气一句比一句轻缓柔和,可言辞却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
    夜雪焕听得出他隐有怒意,但他生性隐忍,生气时也没有一句恶言,反而拿自己的痛处往他脸上拍,实在让他汗颜无地,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道:“皇兄岂是柔弱之人。我一直敬佩皇兄的气度和才情,如今能有施展之地,我也替皇兄高兴。倘若这当真是皇兄心中所愿,我绝不再多问一句。”
    夜雪权闻言却反而愣了片刻,终于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叹道:“如此说来,还是因为母后了。”
    他摸索着拿过另一只酒盏,薄红色的酒液倾倒入内,飘散出清冷的梅香,“母后薨了十余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夜雪焕摇头否认:“我没有放不下。”
    夜雪权也摇头道:“你心中始终认定我是得了母后的嘱托才要涉足朝政,有意打压御史台也是在执行她的意志。除非在你心里,我就该是个胸无大志、只能受人庇护的残废,否则就只能是你对母后执念太深。”
    夜雪焕哑口无言。
    夜雪权停顿片刻,听他并不反驳,又放缓了语气,“你虽与母后关系不睦,但我知道,没有人比你更加尊敬和仰慕她。可她终究也只是个凡人,不可能算无遗策。十余年光阴,足够产生太多变数,而这些她都未必能够预料。无论她曾经有过怎样的布局和图谋,从她离世的那一刻起,就都成了无枢之阵,是否还在运作都尚未可知,何况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不可破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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