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白话人

-千里万里by(22)

    从林占愚的角度望去,魏青筠看起来挺拔而结实。他的脚步分外有力,脊背挺得笔直,这往往会让不熟识的人产生一种错觉,误以为这个男人没有软肋、天不怕地不怕一般。
    可林占愚想到的却不是这些。他记得魏青筠所有的眼泪,哪怕极为罕见。
    BaN
    想起被日本兵残忍杀害的济南外交官的时候、被他的病与嫂子还有师父师哥们的死讯接连打击的时候,这人俱是泪眼婆娑。
    他知道魏青筠早已习惯了一个人扛下他们三人的一切,可平素钢铁一样强硬的汉子一旦卸了盔甲柔软下来,落在林占愚眼里,竟比姑娘家梨花带雨更惹人心疼。
    林占愚挺了挺身板,快走了几步,直接与魏青筠并排前行,面上泰然自若,心里却难以平静。
    他默默地想,师哥,早晚有一天我会好好地护着你,再也不让你难过。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这些我都要给你挡着。
    小时候他觉得师哥踏实而可靠,宛如一座山,如今他却明白了,师哥也只是肉体凡胎的寻常人而已。
    普通人哪有生来就坚韧不拔的,不过是被逼到退无可退,不过是有了坚持的事与想护着的人。
    虽然林占愚现在近乎处处不如魏青筠,可他依然萌生了这样的念头。
    他不想让魏青筠的生活再这么辛苦下去,他想让他师哥过得舒坦。
    但他还存了些许私心,他希望让对方心安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旁的什么人。
    想什么呢?魏青筠停下脚步:连句话也不说。
    我在想学颐,林占愚当然不可能把所思所想和盘托出,于是抓来了他大侄子当作挡箭牌: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不必担心,那孩子从小就听话,从不闹腾。魏青筠望着他:跟你不一样。
    是,你总是为我生气。林占愚笑了,抬头望着魏青筠:师哥,我以后再也不惹你了。他说得诚挚无比:我发誓。
    青年目光灼灼,这话说出来不像家常闲话,反而像是情人间的海誓山盟。
    魏青筠瞪了他一眼:你若真不想我发火,就别再说方才那样的话,什么发誓不发誓的。说罢,他快步向前走去。
    好!我不说了。林占愚赶忙跟上,心想:以后我是要真心实意护着你的,几句不疼不痒的话算什么。
    进了南京城,林占愚才知道什么叫萧索。
    尚在城里的小老百姓们依旧过着各自的生计,可城中却看起来较以往沉闷了不少。四处都有日本兵在巡逻,街巷的墙上还有侵略者留下的标语。
    依着记忆,林占愚和魏青筠找去了曾经他们住过的巷子。
    那小巷不在城中心,而是在近郊,那片民居曾经是空袭的重灾区。
    果然,去了之后林占愚发现,曾经热闹的街道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夕阳斜照,有冬日的寒风扫过,吹起了几层即便是连绵的落雨也没能冲净的沙尘。
    走吧。林占愚本想搂一下他师哥,但是因着怕惹对方不高兴,终究是没敢,只得试探地劝道:天色渐晚,咱们得找家旅店住下。
    见此情状,他并非不难过。他心如刀割,这些话是他咬着牙硬生生说出来的。
    为了魏师哥,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在强颜欢笑之时还有心力宽慰别人。
    走。又站了片刻,魏青筠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确不早了。
    往后的几天他俩日日在南京城里转悠,发觉好几处地方都被炸得不像样了。只有一处他们没去,那便是当初乔笑言和陆江一众避难的慈幼院。
    在这件事上他俩分外有默契,谁也没提。
    林占愚知道如今去了只会白白落泪,他想:等有朝一日得了胜,若我还有命在,定要过去好好祭拜,若我没活到那时候,便去泉下与你们相会。
    又过了一阵子,他俩开始试着重新在南京城出活。
    与以往不一样的是,从前他们一出来,老百姓们都被他们逗得捧腹,可如今瞧见他俩,以前见过的听说过的都再也笑不出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抑或转过身去抹眼泪。
    有一天下午他俩准备往回走的时候,有个年轻人忽地喊住了魏青筠。那人问:我瞧着你眼熟,你可听说过当年南京城里的荣华班?
    闻言,魏青筠怔了一下。他仔细打量着对方,恍然大悟:小徐?
    魏小哥!姓徐的这位年轻人大跨步走上前,死死抱住魏青筠:真没想到还能遇上你们!
    这位是?林占愚好奇。
    当年我年龄小,在戏班子里演过娃娃生。年轻人激动得近乎要落下泪来:林小哥,你不认得我,我却知道你。
    幸会。林占愚赶忙跟他握了握手:荣华班当年的班底如今还留有几人?
    提到这些,年轻人再也忍不住,眼泪如线一般往下掉:就剩了我和一个胡琴师傅。魏小哥,你应当认得,当初你还跟他老人家学过拉弦子。
    是。魏青筠点头道:我记得。
    这两年我们重新组了班子,偶尔演几场,果腹即可。年轻人接着说:你们这是去哪了?
    合肥,安庆,辗转了好几处,如今在庐江县落脚。林占愚叹了口气:徐小哥,晚上不如一道去吃顿饭?
    这顿饭仨人吃得都不痛快。完事儿之后林占愚和魏青筠跟随徐小哥去看了一眼那京胡师傅,虽说林占愚对荣华班里的印象不多,可这人他还是记得的。
    数年前他笑眯眯地坐在一旁拉胡琴,头发只是花白,可如今再看,竟难寻几根青丝。
    老人家送了魏青筠一把带在身边多年的琴,让他留作纪念。魏青筠原本觉得这礼物太过贵重不愿收,架不住对方一定要送,只得收下。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过完了除夕又过了几个月,春暖花开之际,这把弦子竟派上了用场。
    林占愚的嗓子好,魏青筠最知道不过。随着这人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魏青筠便也开始逐渐跟他出腿子活。
    看官们都喜欢林占愚的唱腔,一块活说完,大伙儿往往一块儿起哄:再来一个。
    每当这时魏青筠就会坐下给他拉弦,过门一响起来,林占愚是想唱也得唱,不想唱也得唱。
    以致于唱完之后他总是佯装嗔怒地冲站在前面的几位看官打趣:你们跟我师哥是一伙儿的,非要把我逼上梁山。
    眼看着林占愚的状态渐渐不再那么紧张较劲,魏青筠开始盘算着回程。
    毕竟乔鲤和魏学颐都在那边,再加上南京是沦陷区,他们实在不好久留。
    然而就在临走的前几天,他们遇上了些不愿见到的人。
    彼时他俩正在出活,人群里叫好的声音却忽然停了。
    林占愚与魏青筠对视一眼,也不再说话,冷着脸向外望去,只见来的果然是一队巡逻的日本兵。
    跟在领头身边的是个笑得分外讨好的人,那人跟几个士兵低声嘀咕了几句,而后走到魏青筠跟前:来一段。
    他指了指那些日本兵:他们想看。
    林占愚瞬间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汉奸走狗。
    魏青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林占愚记得魏青筠告诉过他自己不会给日本人出活,值此千钧一发之际,青年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一个主意。
    这是个好时机。他想。
    于是林占愚凑近了,附在魏师哥耳边只说了四个字:击鼓骂曹。
    魏青筠会意,立刻拿过胡琴坐下。林占愚清了清嗓子,开口便是:
    昔日里韩信受胯下,
    英雄落魄走天涯。
    到头来登台把帅挂,
    扶保汉室锦邦家。
    今日里进帐把贼骂,
    拼着一死染黄沙。
    纵然将我的头割下,
    落一个骂贼的名儿扬天涯。
    本是明日里进帐把贼骂,他却特意唱为今日。周围有人听出来了,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林占愚冷冷瞥了一眼那一队日本兵,也不知道他们听懂没有,直接鞠了个躬,冲人群摆了摆手:今儿就到此为止啦!
    腿子活,相声里有学唱的作品
    过门,京剧名词,相当于演唱的间奏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来自曹雪芹
    本来以为今天没时间写了,但是,但是,但是,我竟然在九点之前肝完了明天ddl的东西。。。
    第32章 挡枪子
    那队日本兵确实没听懂,他们并非中国通,听寻常人用汉语聊天都费劲,遑论这晦涩文雅的戏词。
    眼看这两个出活的人老老实实地唱了一段,此刻正准备收摊,再加上周遭人多,他们便也不好再为难,转身收队走了。
    然而那个汉奸脸上却青一阵白一阵,林占愚看见他跑到领队跟前,好像嘀咕了许久,领头的日本兵还回头看了他俩几眼。
    魏青筠也注意到了这些。他把胡琴收好,走到林占愚身边:事不宜迟,今天晚上就动身。
    俩人走得匆忙,没买到船票,只得走旱路。顺顺当当地出了南京城,林占愚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松了些许。
    咱们先往西走着,魏青筠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在前面:等天亮了再找码头。
    行,林占愚快走了几步:那个
    他本想说,他们这回出来盘缠带得足,等后半夜或许可以找家旅店歇脚。然而没等他说完,周遭不远处砰的一声,猛然出现了一记枪响。
    漆黑一片的夜色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而后裂口越撕越大,无数子弹在空中飞驰,火药把寂静的夜幕变得噪乱而明亮。
    魏青筠从后面搂住林占愚的肩膀,让他弯下腰:快走,去那边树丛里躲一下。
    好。林占愚赶忙应下。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战火竟然离他们如此之近。
    他俩没有任何作战的经验,自然不知道如何判断方位。在他们就快到林子的时候,一群人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小心!林占愚回头看了一眼。
    他经常见到乔鲤穿军装的样子,在南京待了几个月,日本兵也瞧见过不少。从衣着上判断,这些人是敌非友。
    他生怕魏青筠出事,于是退了半步,死死护在对方后面。
    还没等魏青筠反应过来,枪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回离得他们特别近,震耳欲聋。
    魏青筠被一个重重的力道推得踉跄了一步,转身却发现,他的小师弟倒在了地上。
    占愚!他傻眼了,扑在林占愚身边,一抬手却发现,手上又湿又黏,竟是沾满了血。
    往后的事林占愚记不清了,他那时已然昏昏沉沉,将近不省人事。
    他只记得魏青筠焦急的面容,以及他自己心里并没有半分害怕的笃定。
    命要紧吗?当然。
    可那时候情势瞬息万变,他来不及衡量选择,只能凭着自己本心行事。
    他想,师哥啊,你护了我这么多年,终于轮到我保护你一次了。
    这是他最后的念想。
    再次醒来的时候林占愚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他的右肩缠着绷带,这会儿麻药的劲头还没全下去,尚且觉不出多少疼。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想起,林占愚缓缓侧过脑袋,只见魏青筠正坐在他身边,看起来甚是憔悴。
    师哥?林占愚愣了一下:我
    这儿是战地医院。魏青筠轻声说:你受伤了,是你小乔师哥的同志们帮我把你送到了这里。不用担心,昨天大夫们连夜给你做了手术,子弹已经取出来了。
    林占愚终于想起来,当时他为了护住魏青筠,扑过去替这人挡了一枪。
    窗外传来几声鸟鸣,他扭头望了一眼,发觉这会儿应当是清晨。
    也就是说,魏师哥大概一宿没睡。
    你说你啊。魏青筠叹了口气,本想说你若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什么事都不会有,可他说不出口。
    这人为什么救他,他再清楚不过。
    你不用说了。林占愚知道他怎么想的:你搭救过我两回,乔家的墙头,安庆的冬夜,我都记得。我还你一次,怎么了?
    他说得无比理所应当,就好像哪怕是把自己置于很可能有性命之忧的险境,他也在所不惜。
    魏青筠有些不解,先前他以为林占愚对他的心意只是年轻气盛迷了头脑一时胡闹,可他没想到,这人能为了他干出这样的事。
    虽然他曾经说过要把林占愚当亲兄弟看待,多年相处下来也确实如此,可他们毕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如今为了共同的生计在一块儿出活,将来若是有朝一日话不投机,说句不好听的,一拍两散也不是没有可能。
    亲兄弟也会为了钱财权力斗得你死我活,魏青筠想,这孩子去救他的时候,为何竟能半分迟疑都没有呢?
    这可是命,是无数人宁愿卑躬屈膝丧尽天良,也想保住的命啊。
    什么还不还的,我当初帮你难道是图你报答吗?看着林占愚虚弱的模样,他难免心疼:
    你年龄也不小了,得知道惜命。这回运气好,只是肩膀中了子弹,下回若是打在心脏上,看你怎么办。
    我知道,我还不想死。我就是觉得,我更不想你死。林占愚嘟囔着说:再怎么说我也是在沦陷区骂过日本兵的人。若是真一命呜呼了,到也不亏。
    别总把死挂嘴边上,多不吉利。魏青筠无奈:你饿了吧?我出去给你买些吃的。
    魏师哥买回来一份清淡的热粥。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给病人吃。
    这粥很香,林占愚吃着,忽而想起了当初在南京,有一次他感染风寒,魏青筠照顾了他一天。彼时魏师哥也给他煮了粥。
    他的思绪一下子飘远了,直到魏青筠不耐烦地说:你还吃不吃了?
    林占愚赶忙应道:吃。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对魏青筠的感情很复杂,有心疼,有依赖,有涕零的感激,亦有仰望与倾慕。其中单拎出一条来都能成为他想跟魏青筠一辈子在一块儿的理由,更何况这些尽数交织着,剪不断,理还乱。
    但是魏青筠对他的感情却很简单。林占愚现在摸清楚了,这人对他向来表里如一,说的都是真心话。
    于魏青筠而言,他很重要,是宛如亲兄弟一样的人。他们永远是彼此的依靠。
    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魏师哥的心意纯粹而深沉,能一辈子护着自己、包容自己,却唯独不会把他当做爱人看待。
    哪怕林占愚很确定,如今他是除了血脉相连的魏学颐之外,于魏青筠而言最要紧的人。
    咽下最后一口粥之后,他盯着对方的脸,轻声道:师哥,我想问问你,你当初为啥喜欢学颐他娘啊?
    魏青筠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他抬眼对上林占愚的视线:合着我之前跟你说了这么多,都白说了是吧?
    还不让人问了?林占愚尴尬地笑了两声:算啦,我想睡一会儿,你也歇歇吧。
    行。魏青筠叹了口气,把粥碗放到病床边的柜子上,起身走出病房。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