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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费阅读(13)

    表面上所有的证据直指阿夏是凶手,这过程太过顺利,也太过理所当然,这让他不得不警惕。
    从前在西北时,裴行舟曾猎过赤狐,赤狐天生灵气,需经验老道的猎人耐心布置连环陷阱。
    而他现在,似乎正一步一步踏入连环陷阱中。
    人为猎手,他为赤狐。
    姜令妩蹙了蹙眉,有一种怪异的违和感,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阿夏作为一个处心积虑、心狠手辣的凶手,为何心理防线如此脆弱,还未行山穷水尽时,便畏罪自戕?
    案发当日王五为何出现在畅音阁?阿梨自杀用的竹纹腰带,又为何在王五家出现?
    这些谜团,通通没有解开,一时间千头万绪,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汹而来。
    倏地,姜令妩蓦然瞳孔放大,脑海中有冥冥天光乍现!
    她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从一开始,阿夏便只是献祭的一颗棋子!他不是畏罪自杀,反而是为了掩饰真相!
    羽情凄婉地伏在李恒怀中,泪珠似春雨落花,簌簌滴落至颊边。
    姜令妩上辈子为了画好人物素描,一直在学习面部肌肉轮廓相关的知识。
    人若悲痛时,眉毛会不自主皱起并往下压,上眼睑处会轻微褶皱。
    羽情看上去的确悲痛万分,可是她却将食指与中指放于眉骨间,而这个小小动作则意味着她愧疚。
    她是在愧疚什么?
    姜令妩面如冷玉,一步一步上前,唇齿碾过冷意,一字一字顿道:
    是你,对吗?
    羽情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如琬似花的面上,挂着错愕的神情。
    姑娘,你在说什么?
    姜令妩抬眸,清冷之姿如临霜傲雪,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羽情姑娘可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你为何指使阿夏杀人。
    羽情大惊失色:姑娘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李恒闻言将意中人掩于身后,义正言辞:
    姑娘不要含血喷人!王五与赤芍分明是阿夏所害,你何必冤枉我家娘子!
    羽情怯怯躲在男人身后,远山黛下泪盈盈,当真是我见犹怜的绝色佳人,她哽咽着为自己分辨:
    是!我是恨毒了王五!我日日夜夜都恨不得手刃王五!可我只是一介女流,如何能杀得了人!
    姜令妩噙着一抹讥讽之色,嗤笑一声:
    弱女子?阿梨脸上的十数处刀伤,每条刀口又长又深,这可并非弱女子能干出来的事!
    羽情咬住下唇,泫然欲泣地望着着姜令妩。
    我只是......我只是想完成她的遗愿而已!是,是我不对!不应该诈死瞒天过海,害得阿夏做了傻事!可是我真的没有指使阿夏杀人!
    啧啧啧,瞧瞧,美人泪,断人肠。
    姜令妩不为所动,依旧不疾不徐戳破她的伪装:
    让我猜猜,你原本计划是假死局,以身做饵陷害王五,是为替枉死的阿梨复仇!
    那一日,你引王五来千金阁,故意落下竹纹腰带让他捡了回去,以此作为他杀人的证据!
    羽情紧张地问道,姑娘,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我真的听不懂!
    姜令妩顿了顿,你心里明白的很!你明知阿夏对你的感情,你却利用他,暗示他王五与赤芍会加害于你!
    羽情美眸凝霜,不住地摇摇头。
    不!这也太荒谬了!就算是我利用阿夏杀人,可阿夏也未必肯答应啊!
    姜令妩轻轻一笑,语气从容而笃定。
    所以你很聪明,一开始便做了两手准备,如果阿夏没有动手,那你嫁祸的竹纹腰带,足以让王五沦为阶下囚!
    阿夏果真如你若愿,杀了王五与赤芍!可你却没想到,他会在案发现场留下独特的犯罪印记苹果籽笑脸,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思念你,告慰你的在天之灵!
    羽情紧紧攥着掌心,泛白的指节暴露了她内心的慌乱,她急急反驳道:
    就算是我指使阿夏杀人,他为何不去官衙告发我,反而要服下千日红自尽呢?!
    闻言,姜令妩唇角轻弯,狐狸尾巴终于漏出来了。
    羽情姑娘你似乎忘了,从来就没人说过阿夏是被千日红毒死的,你是如何知道他服用过千日红呢?
    羽情脚步虚浮,微微一晃,她没想到这些隐秘的灰暗,被人无情戳破在光天化日之下。
    罪恶无处可藏。
    她拢了拢散乱的青丝,目光幽幽盯着虚空的某一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良久后,她凄凄一笑:
    这件事本与你无关,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放过我?
    不是我不放过你,是真相不放过任何一个凶手。
    真相?真相就是王五害死我妹妹!他本就该死!!!
    谁该死谁又不该死,不是你我说得算,是大盛律法说得算!
    提起王五,羽情陡然冷下脸色,眉间戾气缠绕,划过浓烈的恨意。
    我只恨呐......不能亲手将他剜心挖肠,剔骨解肉,扬血十里......
    这个看似怯弱的女子,用琵琶细语似的嗓音,说出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王五与你有仇怨,可你为何要暗示阿夏杀赤芍?
    听到赤芍的名字,羽情眸光骤然狠厉,好似笼中嗜血的野兽,恶狠狠道:
    当年赤芍明明看到了我妹妹被人拐走,可她却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难道她不该死吗?如今我妹妹死了,她也一样得陪葬!
    李恒惊诧看向身后之人,他失魂落魄后退几步。
    羽情......你......在说什么?
    羽情褪去眼底的温顺柔弱,轻蔑瞥了一眼,冷笑道:
    李恒,你没资格以这种眼神看我。
    李恒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他不敢想象,眼前阴鸷毒辣的女子,竟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羽情......真的是你在操纵这一切吗?你怎么能如此对阿夏!难道......难道你就不遭报应吗?!
    羽情冷冷睨着李恒,随即张狂一笑:
    报应?我倒真希望这世间有因果报应!
    王五糟蹋我妹妹时,报应在哪儿?王五害死我妹妹时,他的报应在哪儿?!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雷声轰轰。
    刺眼的白光照亮了破庙每一处角落,疾风骤雨卷起泥沙,污了众人的衣衫。
    破庙内忽明忽暗,羽情身影时浓时淡,她眸光冷骇,双目赤红,如同深渊爬起的恶鬼。
    电闪雷鸣之中,羽情面对布满蛛丝、慈眉善目的菩萨法相,厉声喝道:
    你!你为何阖目?为何从不睁眼看看这世间!既然这世间没有报应,那我便是堕入恶鬼道,也要变成恶人的报应!
    李恒跌跌撞撞,急切抓住她的胳膊,近乎乞求道: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你对我说想要厮守一生的话,难道都是假的吗?
    羽情冷笑一声,嫌恶地抽出手。
    当年你抛下我远赴边疆,可曾想过我?若不是你执意参军,舅父舅母也不会以为我被未婚夫家厌弃,我也不会沦落青楼!
    李恒,是你毁了我!!!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当年是为了谋一份军功,我是想让你风风光光嫁我做正妻!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李恒,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不,不,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就是这样的人!世人欺我辱我,我便要原封不动还回去!
    呵,可笑。一道轻嗤声落下。
    羽情眸中阴沉未褪,你笑什么?
    裴行舟青丝飞扬,负手而立如松柏傲然,他居高临下睥睨道:
    我笑你杀人无血,其过甚恶!
    我笑你被仇恨玩弄于鼓掌之间,我笑你被恶念拖拽于痛苦之渊!
    你自以为是执棋之手,殊不知,自己亦被困在棋局方寸之间!这盘复仇大棋局,无人是赢家。
    不,你什么都不懂!
    羽情似发泄一般,撕心裂肺冲他低吼着。
    裴行舟只觉得她很可怜,像一只折了翅膀,挣扎泥泞间的寒鸦,他神情淡漠道:
    你大仇得报,快乐吗?
    羽情一声轻笑,我看着那些恶人,一个一个死在我前头,我心中就无比快乐!
    裴行舟敛眸,声音放缓。
    可阿夏是为了你才变成了恶人,你知道吗,阿夏是心甘情愿做你手中刀。
    你到底在说什么?羽情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他留下的忏悔信,强调了两遍与旁人无关,这恰恰说明他想保住某个人,哪怕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护住这个人!
    或许,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你的全部计划,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你手中一枚棋子,但他依然甘之如饴,为你献祭。
    羽情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放声大笑,她笑得浑身颤抖,目眦欲裂,犹如挣扎于九幽百年不得往生的鬼魅。
    你闭嘴!你闭嘴!!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他不可能会知道!
    一番怒吼过后,羽情似发了疯一样冲向裴行舟!姜令妩当即脸色一变,她还来不及思考便伸开双臂挡在前面。
    这一举动令裴行舟心中微微震动,他由上而下望着姜令妩纤弱而坚韧的身影,心中漾起别样的情愫,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竟然是想保护自己。
    眼看羽情高高举起利刃,一阵天旋地转后,姜令妩被裴行舟稳稳抱入怀中,而羽情便被裴行舟一脚重重踢开,摔入枯草堆中。
    羽情哇的一声吐出了血丝,她挣扎着爬到枯草旁,跪下身拨开腐烂的草屑,轻轻抚上阿夏已经冰凉青灰的脸:
    你都知道了,你居然什么都知道,可你为什么还要......为什么?
    眼泪肆意而汹涌。
    她今日掉过许多眼泪,唯有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悲,痛彻心扉的苦。
    滴答,滴答,滴答。
    六月多水汽,突如其来的大雨顺着破瓦片的缝隙落下,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羽情缓缓俯下身,将阿夏的脑袋靠在自己怀中,她恍惚中又回到那年春夜花灯会。
    鼓楼的灯火照亮了夜空,她在河畔放落一盏九瓣莲花灯,虔诚而工整地写下平安喜乐四字。
    然后看着花灯一路飘飘荡荡,散落一片粼粼波光。
    阿梨蹦蹦跳跳,提着一个白兔花灯朝她走来,梨涡晕开笑意。
    阿姐,你看这个兔子花灯好看吗?
    下一个瞬间,她眼前的场景又变了模样。
    阿夏步履蹒跚衣着破烂,脏兮兮的手掌捧着一滩果肉泥,鼻尖通红欲哭无泪。
    怎么办,没法吃了
    她心中隐隐一动,踩着落日余晖向阿夏走来,捡起地上的苹果籽,摆出一个笑脸。
    小弟弟你瞧,我给你变了个笑脸!
    人这一生很长,虽然这颗苹果烂了,但是只要种子还在,依旧会有希望。
    小弟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
    第20章 阿夏(番外)
    一盏豆油灯昏黄而微弱,妇人干瘪的手指用针尖挑了挑灯芯,昏暗一闪而过,屋内亮堂了起来。
    这是间潮湿、低矮、逼仄的屋子。
    妇人面色愁苦,浑浊的眼珠隐隐有泪光,趁着床头男人不注意,她悄悄拿起一颗苹果,藏入麻布袋中。
    你个败家婆娘,干啥子放果子?!
    呵斥的人正是她的丈夫,男人面色黝黑,一双三角眼透出凶光,随即一脚踹向她。
    妇人唉哟一声被踹到在地,苹果咕噜咕噜滚落一圈泥。
    男人弯下身子捡起苹果,往斑驳油渍的布衣襟上随意一擦,凶神恶煞地朝内屋瞪了一眼。
    一个跛腿的傻子,也配吃果子?!
    话音刚落,他嘎哧嘎哧大口啃了起来,黄黑的牙齿用力咬着果皮。
    妇人抹了一把眼泪,孩儿他爹,要不......这事俺们再想想罢?
    闻言男人勃然大怒,他抬手将吃剩的苹果核朝妇人头上重重砸去,黏腻的汁液飞溅四射。
    想想想!你还要老子怎么想?!都怨你生了个孽种!十岁还不会开口说话!这个又瘸又哑的丧门星,早知道当年老子就该一把掐死他!活着浪费老子的米!
    男人青筋暴起,脸上干瘪的皮肉纵横交错,挤成狰狞可怖的模样。
    阿夏并未睡着,他听到屋外激烈的动静,眼皮都懒得掀开,刚刚那番话,从小到大他听已过无数次了。
    他是一个跛子,还是一个不爱说话的跛子。
    一个肮脏惹人嫌的霉点,要掐死便掐死吧!反正这屋子四四方方漆黑一片,与坟墓并无区别。
    死了干净才好,他心里默默想着。
    睡得迷迷糊糊时,阿夏被人粗暴地从床上拽起。
    春风陡峭,可真冷啊,凛冽的寒风顺着每一次的呼吸窜入五脏六腑,他全身血液被冰凉浸透。
    大风卷起了荒山落叶,掩盖了一地荒蛮。
    男人将他扔至荒山头也不回地走了,许是良心未泯,他留下一个破麻袋,里面装着几个馒头与衣衫。
    幸好那日阿春偷偷跟在男人身后,春去秋来,有了阿春的暗中照拂,被亲生父亲遗弃的阿夏竟在山中苦熬,活了下来。
    那一日,阿夏同往常一样,在山中捡些野果子,忽然树林深处中传来了轰然巨响,好似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他循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发现一个满头是血的男人,一颗粗壮的大树压向他胸膛,整个身子都凹陷于泥草中,死死无法动弹。
    救......命......救命......男人听到脚步声,眼中泛出希望,他虚弱地喊出声。
    阿夏拨开丛生的长草,待他看清楚那人面容后,他眼神变得幽深,止步不前。
    被大树压住的人,赫然是将他丢弃深山的人阿夏血缘上的父亲。
    救我男人已经虚弱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阿夏静静地瞧着那人,声音平静而沙哑:
    人人都能轻视我,为什么是你?
    男人瞳孔蓦然放大,惊恐至极,眼前这个阴沉的小少年,竟然是他遗弃的儿子阿夏,阿夏竟然不是哑巴!
    他原本以为,阿夏悄无声息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可没想到自己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竟然是他!
    阿夏在男人身侧放下野果,面无表情转过身,一瘸一拐蹒跚离开。
    如同男人当年对他做过的一样。
    你说这世界多荒诞,千方百计想要你死的人,却先死在你前头。
    前脚男人刚死,后脚母亲病重,族老们欺阿春孤女无依,便强占了房产将她撵了出去。
    从此,这偌大繁华的金陵城,多出了两名小乞儿,姐姐阿春,弟弟阿夏。
    那是一年中秋,前往城隍庙上香的车轿络绎不绝,阿夏讨到一颗新鲜苹果,红如胭脂,皮亮如珠,散发着甜蜜又好闻的香气。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没注意到其他乞丐同样也咽了咽口水。
    很快一群乞丐蜂拥而上,让他交出苹果,可是阿夏将苹果死死护在怀里,他不愿妥协。
    那群乞丐面目狰狞,先是一拳一拳砸在他身上,然后又一脚一脚将苹果踩烂。
    果肉烂了一地。
    看吧,这世间人便是如此,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掉,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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