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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石录(16)

    占据第一行的柏云旗毫无意外地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他饶有兴味地听着别的家长当着自己面向自家孩子夸自己,那感觉新奇好玩得不行,好在他端得住架子没有笑出声,仍旧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宠辱不惊地帮忙登记签到。
    刘新宇的爸爸妈妈过来时还和柏云旗寒暄了一阵,刘妈妈特意塞给柏云旗一个小布袋子,开心地说:小宇说你爱吃我爱做的点心,阿姨这次特意给你做的,做了好几种馅的,都尝尝,喜欢哪种下次阿姨再给你做。
    柏云旗微微睁大眼睛,原本阴沉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少年的活泛,连忙推脱道:阿姨不用
    哎呀旗子你就接着吧。刘新宇在一旁帮腔,我妈特意给你做的,她亲儿子都没这待遇。
    去,你什么时候能有云旗这成绩想吃月亮我都让你爸给你摘。刘妈妈作势要揍刘新宇。
    刘新宇一米九的大个子抱头认怂,又嘴贱地说:那为了我爸我也不能考这么好啊,你说是吧,旗子?
    无缘无故被卷进来的柏云旗淡淡地说:我还不知道你有想吃月亮这么伟大的志向。
    操,旗子学坏了!
    刘爸爸扶了扶眼镜,笑呵呵地说:云旗以后也要多帮助小宇学习,小宇都说了,他这几次进步都是你在帮忙。
    被点名的两人心虚地对视了一眼帮忙了是不假,但这忙帮的真是来路不正。
    还差三分钟四点时,柯黎凯才走了过来。柏云旗朝他后面看去,发现就他一个人后皱眉道:怎么就你一个?
    哦,他们有事来不了。柯黎凯勉为其难地挤出了个潦草的微笑,正好是你负责签到,给我写个请假吧,不然老吴又得找我事。
    柏云旗摇头:不行,老吴刚过来交代我登记请假的都得给他交假条,等会儿他挨着名单对名字你写没写假条?
    柯黎凯掏了掏裤子兜,从里面拿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展开丢给了柏云旗。
    柏云旗扫了眼格式和用词,问道:你家长什么名?
    你他妈随便取一个不就行了?!
    柏云旗不作声地抬头看着他,笔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敲着节奏。
    操!柯黎凯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我刚刚你别往心里去我爸叫柯建化,建设的建,文化的化。
    柏云旗龙飞凤舞地签下柯建化三个字,把请假条递了回去,去交给老吴吧。
    谢了。柯黎凯语气疲惫,拍了拍柏云旗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柏云旗查了遍签到册,柯黎凯的家长是最后一个没签到的,其余学生除了他自己的家长全部签了已到,门票和成绩单都是只差两张就领完,数目正好对得上,于是心情很好地抓起放在那一袋子刘妈妈牌小点心,起身准备收工回家。
    而变故就在此刻突生,这位刚把签到册合上,楼梯口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咱们是不是迟到了?
    嗯,估计是。没事,反正老吴都习惯我迟到了。
    柏云旗霎时被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先凉后热,一股脑地往头上涌,他悄悄攥了把手心,上面已然出了层冷汗。
    闻海和柏桐安看见站在门口的柏云旗时也很惊讶,还以为这小孩是专门在这里等自己的。柏桐安许久不见柏云旗,抓耳挠腮地搭话道:等急了吧?都是蚊子一直磨磨蹭蹭地打电话,也不知道天天哪儿那么多事。
    闻海毫无愧色:要不是拐城南去接你我早半个钟头就到了。
    柏云旗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故作镇定地说:那个您们一个人去大礼堂听讲座,这是门票,还有个人去班里,呃和老师沟通交流一下。
    柏桐安刚准备说话,就听见闻海幽幽地说:他现在的英语老师是白师太。
    这个讲座应该挺有意思的,我先去了。柏桐安睁眼说瞎话,拿起门票撒腿就跑。
    柏云旗看着他一骑绝尘的背影,好奇道:白师太?
    我们那会儿给你们英语老师起的外号。闻海轻笑,你哥高中英语特别差,平均三天得被白师太削一回,修理出心理阴影了。
    哦,这样。柏云旗点着头暗中把签到册往下藏,那闻哥你就先进
    闻海不作声地按住他的手把签到册拽了出来,拿过笔把柏云旗名字下面那行请假未到划掉,端端正正地签上了他和柏桐安的名字。签好字后他抬头看向和自己隔着一张桌子的柏云旗,对面的人抿着嘴唇不说话明明是他欺上瞒下地惹事,躲闪的目光中却还带着委屈,乱七八糟的镇定后面全是一目了然的忐忑不安和紧张焦虑,但那团乱麻的情绪背后,一丝用尽全力压抑着的惊喜还是露了头。
    闻海什么脾气都发不起来,叹了口气,像是在对柏云旗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连责备都谈不上地轻声说:
    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很久之前也有人这样对闻海说过,而那时的他以为自己从高中毕业后,就可以一辈子和家长会这三个字一刀两断。
    他上高中时和柏桐安同班,两个人成绩都不错,区别是柏桐安不仅是不错,还是很稳定地那种不错,并且这人自带中二病抗体,叛逆期也过得风平浪静,成绩好,长相好,家教好,正宗地道别人家的好孩子,谁去给他开家长会都是享受和光荣。
    而闻海正如他本人所说,高中时的他是个晚期中二癌,成绩和现在的柏云旗一样,基本随心所欲,爱咋咋地,常常一声招呼不打就弃考,频繁无故缺席集体性活动,一连旷课消失个几天不见人,还时不时带坏三好少年柏桐安。
    因为有此斑斑劣迹,每学年的家长会到最后都会发展为在吴广铭办公室里的闻家家庭会议,具体流程是闻泽峰负责冷言冷语地对闻海诸多离经叛道的行为进行点评,燕婉负责默不作声地赔笑,闻海负责心不在焉地点头敷衍吴广铭负责一头冷汗地打圆场和一头冷汗地喝热茶。
    哦,门外还站着个打小就爱瞎操心的柏桐安,生怕闻海太横被闻泽峰当场摁着揍一顿,扒着门缝紧张地打探着战况。
    高二下半学期,闻海替柏桐安打架出头下手太黑把人打得满脸是血,又被政教处主任抓了现行,不请家长这事过不去。闻泽峰从日理万机之中抽空赶来,先是看了眼灰头土脸,嘴角淤青的闻海,当着政教处一众老师和吴广铭的面扬手扇了他两耳光,一脚把人踹得飞出几米,头撞着墙摔了下去,接着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客客气气地向各位老师道歉,说是自己教子无方,给被打伤的学生留下了一笔医药费,说着公务繁忙匆匆告辞,风度翩翩地转身离去,眼神都没给墙角的那人一个当年闻老爷子就是这样对他的,如今又成了他这样对闻海,闻海和闻老爷子有张相像的脸。
    闻海直到闻泽峰走后才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吐出了一颗后槽牙,一句话没说抬脚也要往外走,被吴广铭和柏桐安押着去了医院。几番检查后,结果是轻微脑震荡,吴广铭问他补不补牙,闻海那会儿脸上的血还没擦干净,活脱脱是个少年犯的造型,摇头说没钱,也不给他妈打电话,拽着要掏钱的柏桐安就走了,临走前还十分懂事地请了三天病假。
    下不为例。
    这是闻海记忆中,那天闻泽峰对自己说的唯一一句话。
    他看着柏云旗,没话说,说不出来其他的话,没人会教他这种时候应该怎么说,于是只能照搬出一句下不为例,和闻泽峰一样。
    除了没孩子让他打,他觉得自己越活越像闻泽峰,不是对着燕婉的那个,是对着自己的那个。
    因果报应一张网,十丈软红尘,风水轮流转,谁都逃不出。
    第21章 十年
    吴广铭正站在讲台上做家长会的开场词,转头看见闻海从门口走进来,眼前忽的闪过当年那颗带血的后槽牙,莫名腮帮子一疼。
    人模狗样的闻海冲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还带着歉意笑了一下,然后径直地走到最后一排柏云旗的位置那里,四平八稳地坐了下去。
    吴广铭似乎明白了什么,感觉自己发现了个什么不得了的事。
    各科老师挨个上台发言,简单地分析一下各科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和存在的问题。柏云旗除了语文拖后腿,其余科目都是年纪第一,因此名字在各科老师的分析中都很有存在感,那个曾经被柏云旗气哭的物理老师还特意点名表扬了小崽子,说他不仅是分数高,在解题思路上也很值得其他同学学习。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他们都爱来给柏桐安开家长会了。闻海撑着下巴想,真他妈是光宗耀祖的待遇啊。
    等一众老师讲完,吴广铭又上台说了几句感谢诸位今日百忙之中前来之类的客气话,底下的人稀稀拉拉地鼓掌,家长会就算正式结束了。
    毫无此方面经验的闻海环顾一圈,发现大部分家长都从前后门走了出去,只有几个正围着吴广铭询问自己孩子的情况,于是从善如流地站起身准备退场,结果被家长包围的吴广铭突然喊道:哎,那打小不学好的,给我站住!
    闻海迈出后门的一只脚进退维谷了几秒钟,秉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封建陋习,磨磨蹭蹭地收了回去。他整了整衣领,大尾巴狼地走过去,彬彬有礼道:老师您找我啊?
    几个家长可能经常和吴广铭沟通交流,毫不见外地站在原地,打量着这个家长里的生面孔。
    吴广铭乐呵呵地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以前的学生,当年也是差点能上京大的,现在
    现在混吃等死,了此残生。闻海慢悠悠地接话道。
    家长们都笑了,其中一个问道:您今天过来干什么,看望吴老师吗?
    闻海微笑道:和您们一样,给儿子开家长会的。
    哦您这个家长惊诧地看着闻海,想他也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没想到都当这么大孩子的爸爸了,您是谁的家长?
    柏云旗的。
    哎呀,您家孩子这次考得真棒,又有一个家长插话道,那还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谢谢,但他不是我亲生的。
    吴广铭:
    家长:
    开玩笑的。闻海拿出平时询问中年妇女当事人时如沐春风的笑容,我是柏云旗他表哥,他父母工作比较忙。
    吴广铭静静地看着他装逼,家长们有眼色地看出他可能是想和闻海单独聊几句,纷纷识相地表示自己去办公室等他,没一会儿教室里除了几个帮忙收拾卫生的学生,就剩下了吴广铭和闻海两个人。
    你怎么来了?吴广铭笑问。
    闻海十分理所当然地说:我是小旗他哥怎么就不能来了。
    吴广铭一挥手:柏云旗没给你说开家长会的事吧,我也没通知你,你怎么知道的?
    闻海干咳几声,一中期中考完开家长会不是惯例吗,一打听就知道了。
    哎呦喂!吴广铭奇道,真是不得了,你还能有这份心?!
    啊受人之托闻海不自在地捏捏自己的耳朵,犹豫再三后还是直接说道:那什么吴老师,小旗就是怕麻烦我才没给我说这事,没什么别的意思,您大人不计小孩儿过,别再他面前提这事了。
    你还真把他当儿子养了?!吴广铭心里暗爽,想着闻海你这当年六亲不认的小王八蛋也能有今天这么求人的时候,欣然点头道:行了,我也知道柏云旗的情况,你别太担心,这孩子现在状态挺好的,保持到高考重点大学不是问题。
    闻海忙不迭地点头。
    吴广铭看他这低眉顺眼的模样,竟然有了大仇得报的痛快,不痛不痒地补了一刀:再说了,我能计较什么,这孩子比你当年让我省心了多少。
    走出教室,闻海老远就看见柏云旗和柏桐安哥俩肩并肩靠着栏杆说话,蓦然回想起自己高中时也经常和柏桐安这样聊天,那个时候城市化刚开始发展,一中背后靠着一座如今已被推平的小山,两人对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偶尔有几只飞鸟拍打着翅膀从林中蹿出,嘶鸣着飞向城市的边缘。
    十多年后,柏云旗还和我有联系吗?闻海的心中莫名泛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十多年都够干些什么?柏桐安这个定语从句都搞不清的小孩一腔热血地搞创业,现在变成已经开始和知名外企谈合作的公司老板,一年到头有三个月时间都在国外;晚期中二癌少年闻海众叛亲离地发作了最后一次中二病,在边境上滚了一圈生死线,收起了一身戾气开始苟且偷生;连吴广铭都从一个师范刚毕业的实习班主任变成了省级名师
    校门口的那棵老树终于成了块朽木,没留神十多年就过去了。
    被老吴骂了?柏桐安嚼着口香糖,看见面无表情走过来的闻海顺口问了一句,话刚说完就感觉身边谁的呼吸一紧,余光扫到了面色骤然紧张的柏云旗,心里一阵好笑。
    闻海从他大衣兜里掏出两条绿箭,边剥糖纸边道:你以为小旗和你那会儿一样?
    柏桐安嗤笑:我可是把你高中干的丢人事都给小旗说了小旗,你知道这位语文课睡觉被罚抄了五十遍《离骚》吗,你那牛逼的闻哥足足抄了半学期,现在都能倒着背哎,当着我弟弟的面你还敢欺负我?!
    柏桐安闪过闻海踹过来的一脚,对柏云旗偏头道:小旗,帮我打他。
    闻海挑眉:得了,小旗肯定帮我你偷着摇什么头,你还想吃肉吗?
    柏云旗:
    无辜膝盖中箭的柏云旗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被闻海照着后脑勺轻轻扣了一巴掌,瞬间头皮一阵电流蹿了下去,摁着他脑袋的人毫不自觉地说:晚上去我那儿吃饭吧?
    柏桐安看了眼手表,摇头说:刚刚法务部打电话说一个项目资质出了点问题,要开个紧急会议,六点半就得到公司了。
    闻海十分淡定,没有一点挽留的意思,哦,其实我也就客气客气,再见。
    柏桐安没闻海这么不要脸,顾忌着自己弟弟在一边不敢散德行,脑袋里中英法三国语言把这个卸磨杀驴的玩意儿千刀万剐了一遍,挤出个牙疼的笑,说:那您真是太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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