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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有,前朝时屠原和中土交好,不少屠原的人进朝为官,除开五品上,三省六部皆有任职。但后来前朝倾颓,民不聊生,元绥帝兵起中土,乱世称帝,屠原人站错了队,被元绥帝亲自领兵屠戮过,自此便没有再启用过屠原人为官。褚匪说着顿住,思量一番,看向赵凉越,道,溪鳞的意思是,虽然我朝不用屠原人为官,但是前朝入京的屠原人和汉人结亲,定会留下流有屠原血的汉籍大许人。
    赵凉越点点头:工部案子里,他们太急切了,也要的太彻底了,而太子其实并不需要这么急切,也不需要这么彻底。
    溪鳞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太子、司马霄、韩闻蕴三方似乎都没什么人才可以往工部塞。褚匪半眯了桃花眼,手指轻敲桌面,道,也就是说,是藏在背后的一方想要塞人进工部。
    可以这么说。赵凉越道,之前我并不知道夜渊的存在,所以没太深究,但如今不得不联系起来。
    褚匪轻叹一声,道:要是夜渊的人利用太子做文章,怕是要大事不妙。
    褚匪说着,取来宣纸写了封密函,然后唤来了京墨,将密函给他,吩咐道:你即刻带人离开宁州,先去和南星接头,让他去河州找金睿,按之前日期行事。你则速回京中,将此信交给刑朔,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还有,雪枋院那边这次无论要多少钱,给他们便是,没有就让刑朔先垫着。
    京墨将密函收好,愣了下道: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刑大人他没钱啊
    褚匪呵了一声,道:没有就叫他把自己宅子卖了,反正他整天住在金銮卫所,也不常回去。
    京墨心疼了刑大人一小下,微一颔首,领命离开。
    赵凉越顿时想到自己上次和萧瑢合伙高价卖褚匪消息,事后还真得了一笔银子,便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略略心虚。
    褚匪起身伸伸懒腰,回头对赵凉越道:溪鳞,我们去寨中转转吧,总坐着骨头都要散了。
    也好。赵凉越起身,看了看积云的天,转身进屋拿了把油纸伞。
    褚匪桃花眼一弯,道:溪鳞,前几日不是总窝在屋里看书吗,怎么今日愿陪师兄我去转转了?
    赵凉越心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罢了。
    赵凉越面上倒是神色淡淡,只道:马上要离开沧清山了,想着看看也好。
    溪鳞就是嘴硬,不过我不会在意的。褚匪说着抬眼望了望,问道,说起来,怎么不见柚白的身影啊?
    在萍蓬先生处呢。赵凉越笑道,我以前总劝他多看书,他半句没听进去,但是自从上次萍蓬先生明明半点武功也没有,却能用计将我带走,这孩子吃了亏上了当,反而有心学习了。
    确是好事一桩,而且这么一看,此番就是我们两人单独同行了。
    褚匪莞尔,同赵凉越出了小院院门。
    然后,三米几乎是立即出现,要跟随两人侍奉,但被褚匪一个眼神支走了。
    其实他们所居小院有黛瓦青墙,有一方简单石亭,虽较京都繁华地不能比,但在整座沧清山上,在整个寨子里,已经是雷晞给新婚妻子最好的东西,是风景最好的地方,用心可见一斑。而反观其他地方,屋舍极为简陋,透露着一股子匪寨惯有的粗狂,着实没什么可看的。
    所以,两人心照不宣地知晓并不是看景。
    两人要去看的,是那处位于寨子西北的,临时安置灾民的棚房但因褚匪对外还处于被沧清山强行扣留的状态,为防节外生枝,两人并不靠近,只能挑了离棚房不近不远的一段山坡,那山坡还有茂林作掩,很是方便。
    这里大概只有五百灾民,且多老人小孩。褚匪看着棚房前佝偻着取水的老人,不禁抬起手来,后又颓然放下,皱眉道,唐县抓捕灾民开采铁矿,能跑的早就跑了,剩下青壮年应该都在矿场了。
    当时万民书上,便有很多盼子归的母亲留下的血手印。赵凉越叹道,上位者不仁,苦的从来是百姓。
    两人说话间,看到一个着深蓝衣衫的妇人带人给灾民送粮食。
    褚匪道:那位便是雷寨主的夫人。
    赵凉越有点意外,因为根据雷晞自己的描述,他的铃儿是世上最美丽的姑娘。
    实则眼前的妇人既不美丽,也不是姑娘。
    妇人约莫三十岁了,身体有些臃肿,皮肤晒得黝黑,走路虎虎生风,无论哪一处都跟美丽不沾边。
    但是,当看到妇人有序而熟练地指挥手下帮忙,小心翼翼扶老人坐下,小孩笑着围着她跑,欢呼雀跃,又会让人觉得,她确实很美丽,比京都那些头戴价值连城珠翠的任何姑娘都美丽。
    褚匪道:我听萍蓬先生说,雷寨主年轻的时候与她是青梅竹马,只是后来变故太多,两人便分开了,彼此杳无音信,但是谁能想到,十余年的沧海桑田,再见面,心里依然装着彼此,均未婚嫁。
    赵凉越感叹:经年历久的东西,总是格外珍贵。
    就好比,整整十三年已过,但依然有人还记得临危出征的樊家军,还记得老师等为国为民却含冤未雪的臣子。
    溪鳞,按计划,后日我往水县,你暗中去唐县。褚匪望着眼前老无所依、幼无所养的灾民,突然想要什么,道,只是布局并非十□□稳,每一步都是冒险,你我都有可能回不去京都。
    赵凉越笑笑,反问:师兄,倘若有一天我们被这权力的旋涡所吞噬,被史官的笔墨所遗忘,被千秋后的风沙所埋没,你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吗?
    褚匪摇摇头,衣袍迎风猎猎,嘴角亦是坦然的笑:庸庸一生,至多百年独活;以血祭剑,却能为苍生黎民开路。
    褚匪倏地顿了下,道:只是我尚有一颗私心,那便是
    赵凉越转身,朝褚匪拱手一拜,道:我亦如此,允生死共担,黄泉为伴!
    头顶乌云密集,山雨欲来,风吹得更甚,将两人青丝吹到一起,相缠,又分开,若即若离。
    褚匪侧头,看向眼前之人。
    初见时,他刚解决完大理寺就兵部官吏涉贪墨打回来的案子,已经三日三夜没有阖眼,刚坐下喝口水的功夫,南平门又传来衢街堵塞的消息,他深知京兆衙门的人素来办事不利,为防止发生意外事故,便只得带了正在便衣查案的一众金銮卫到南平门帮着疏导。
    城楼之上,当听闻又是王允明那厮闹的这出,顿时怒火中烧,再想到开年工部尚书杨耀宗还未审理就被驳回的案子,还有近年来僵死而黑暗朝局,突然想到刑朔问自己:
    你说,我们在这么一朝君臣里摸爬滚打,到底是在坚持着些什么?
    其实,无论过去的十三年有多难熬,褚匪都挺过去了,他始终以绝对的冷静和近乎苛刻的定力约束着自己。
    可是,就在那天的那一刻,看着城楼下犹如蝼蚁挣扎的百姓,他突然有了一丝茫然。
    但幸好,他不经意间的一瞥,看到了那抹青衫。
    他在他的一生中,出现得太过及时。
    但又出现太过不合时宜。
    如果可以,他其实更愿意他再晚些出现那个时候,王韩势力已殁,政治清明,朝纲正统,他可以不用顾及党争,只做一个纯臣,尽情施展自己抱负和才华,而不是如今同自己在腥风血雨中找一条窄而险的归路。
    可是人生并无如果可言,唯有激流勇进,唯有不愧初心。
    褚匪面向赵凉越,看着他坚定清澈的双眸,拱手朝前一推,亦是深深一拜,道:此路凶险,但而今苍生涂涂,不可不行,只一诺,你我师兄弟生死共担!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宁州地处大许西南,常年多雨,沧清山隘口飞扬的黄沙终究只是一个假象。
    沧清山北一处粥棚。
    因见天际乌云聚起,有降雨之兆,煮粥的厨子忙叫人将棚周围卷起的草席垂下来。
    不多时,已经做好挡雨准备。厨子正要回身接着煮粥,突有疾驰的马蹄声传来,厨子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忙出了棚子顺着马蹄声望去。
    只见一个紫袍的英俊男子带着一众侍从扑扑而来,与紫袍男子同骑的是一个青衫男子,被一件披风裹得紧紧的,应该是尚在病中他们此番皆是裳沾血污,定是刚经历过一场鏖战,俨然是刚从沧清山上逃离。
    厨子见过这名紫袍男子的画像,知道他是大许朝堂的刑部尚书褚匪,是公子交代他们务必要除去的人。至于他小心护身前的人,应该就是同来的度支郎中赵凉越,也是要除去的人。
    厨子心里思量一番,找了个借口避开其他人,绕到无人处用屠原语在纸笺写下北,水县一行小字,然后唤来信鸽。
    只半日,水县附近的一处民居,便有一个带斗笠的人登马离开,朝东面直奔十余里,与以剿匪之名到此的镇南军会合。
    此番来此的五万余镇南军,正是由韩舟手下的左膀右臂,将军戴天成亲率。
    宋櫆那边通知了吗?
    回将军,已经通知了。
    想办法给沧清山送信了吗?
    回将军,已经送到了。
    戴天成望着远处沧清山的山峰,大笑一声,道:好!就待薛冉除去褚匪等人,我们就将他们一网打尽。但薛冉到底狡诈,为了以防万一,你速速去告知你们的人,在水县东面守着,一旦薛冉到时候逃出去,立即给我杀了。
    是!带斗笠的人随即翻身上马离开。
    戴天成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目露凶光,吩咐旁边的副将周华:到了水县,你领兵两万,绕到东面之后,待时机一到,就将那五千屠原暗卫给我杀了,一个不留。
    末将领命!
    尚才申时,天穹已晦,万里黑云如浓墨般盖在水县上空,如同暮夜,直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来气。
    少顷,一场暴雨瓢泼而下,几乎是砸在大地上。
    水县山林间,一张狰狞的狴犴面具出现,映在雷光下,更为怖人。
    面具主人正背着一柄长刀,带着一众沧清山的山匪,策马寻人。
    是薛冉。
    暗中有人悄声提醒,随后一声人为模仿的鸟叫声响起,几名樵夫打扮的人便出现在了薛冉的面前,只交流片语,薛冉便得知了褚匪等人的去向,策马带人朝西北方向奔去。
    很快,褚匪和薛冉的人马相遇,兵器相接的声音响起,夹在这场疾风骤雨中,杀意浓重。
    夜渊的人一直跟在不远处,看到褚匪明显不敌,且畏手畏脚,深信传言为真。
    这场雨下了整一个时辰,缠斗在一起的双方尚还未定最后胜负,山林间突然起雾,不多时便遮了视线。
    兵器相接声渐渐缓下来,一场战斗接近尾声,夜渊的人早已看不清状况,便派了之前和沧清山交涉的一个白袍异装者过去。
    待白袍者穿过雾障,只闻一声大喝,长刀破开血肉的声音响起,白袍者抬头,看到薛冉已是满身的血,站在悬崖边上,仰天长笑,满是快意恩仇后的狂喜。
    白袍者看了眼悬崖边的打斗痕迹,知道褚匪多半已经被薛冉劈落崖底这处悬崖高千仞,只要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绝无生还可能。
    但白袍者并无十分放心,上前抱拳道:恭喜薛大人报得杀子之仇,只是您是将人劈落到悬崖之下,死无对证,在下回去可不好交代啊。
    你有何不好交代的?老夫自己报仇雪恨足矣!薛冉像是心情极好,说话难掩兴奋地甚至打颤,胸膛跟着上下快速起伏。
    白袍者看在眼中,点头称是,然后看向被薛冉一把按在手中的青衫男子,道:这位想必就是京都来的赵凉越的,不如
    话未完,薛冉的长刀突然砍过来,白袍者迅速侧身躲过,又连退数步,半眯了眼问:薛大人,您这是何意?
    薛冉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老夫真的愿意和你们这群屠原人合作?如今老夫利用你们大仇得报,你们便再无用途!
    果然如此。白袍者又看了眼悬崖,心里对褚匪的死放心下来,道,之前就探得沧清山暗中救助灾民,果然啊,您还是要护住一位所谓的朝廷命官,妄想能救宁州人于水火。
    说话间,白袍者倏地挥掌,数枚淬毒银针飞出,薛冉挥刀成扇尽数挡下。
    但薛冉依旧中了银针,因为它们来自他不曾设防的后方。
    毒性太大,薛冉顷刻间没了力气,长刀哐的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向前倒将下去,单膝跪地,膝盖直接砸进泥水中,随后脖颈和手臂间泛上紫褐色。
    薛冉吃力地看向背后,那里站着对自己下黑手的手下。
    薛冉双眼通红,满目愤怒。
    白袍者大笑两声,道:薛冉,你们樊家军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蠢,从来都察觉不了身边的人是人是鬼。你的这个手下跟了你得十年了吧?可惜了,其实他是我们的人。
    言毕,白袍者让跟过来的几名暗卫去抓青衫男子,薛冉却是挣扎着将长刀拿起,扫退了暗卫,大喝一声:快走啊!又冲剩下的那些山匪喊道,不要管我,送赵大人走!
    青衫男子似乎这才从惶恐中反应过来,由人护着往后方跑去,白袍者将手一挥,暗卫随即跟上去。
    白袍者拿出穿云箭放出去,然后不急不慢地蹲下来,看着薛冉狼狈的模样,笑道:四面都是我们的人,跑得了一时,可跑不了一世。
    薛冉缓缓抬头,却是嘲讽的冷笑。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老夫确是要死在这里,可是你们屠原人又何尝不是?薛冉猛咳好几声,吐出一口血来,道,你不觉得,今天的夜太安静了吗?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无月无风,周围又是丛丛雾障。
    白袍者皱眉道:你是说,韩舟的人想要借机除掉我们?不可能,他不敢的!
    他怎么不敢?而且
    长刀倏地砍将过来,刀光如水,兔起鹘落间,一招封喉。
    薛冉续道:而且老夫现在就敢。
    白袍死死握着自己冒血的脖颈,不敢置信地看着方才还中毒已深的薛冉,此番竟是完好无恙地起了身。又一刀,那名以山匪身份蛰伏十年的细作也人头落地。
    薛冉冲白袍者一笑:还有,多谢你方才的那支穿云箭。
    随后,方才所谓的遍地尸体,无论是褚匪手下的镖师和近侍,还是薛冉手下的山匪,皆是起身活过来。
    而白袍者早已是一具再也不能通风报信的真正尸体。
    悬崖处,一只铁爪牢牢扒住岩石,褚匪利落地翻身上来,过来俯身检查了一番白袍者,将其一脚踢下悬崖。
    随后,一行人迅速离开,隐入在雾障之中。
    唐县矿场。
    一场暴雨后,灼灼日头连着挂了好几天。
    运送粮食的十余辆车马于门口停下,坐在车辕上的一个留络腮胡着绿袍官服的男子抹了把脸上汗水,跳将下来,满脸不耐烦。
    守门的小卒上前,边接过男子递过来的文书,边赔笑道:严仓吏,您消消气啊,这天本来就热,您自个人儿不能再气得心火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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