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瑞鹤归

全文免费阅读(40)

    我睡了多久?
    两刻钟。
    然后,两人便没有再说话,彼此心情沉重。
    赵凉越想起,近侍将吴易头颅呈给褚匪时,他紧皱的眉宇并没有丝毫的舒展,反而是痛苦之色更郁,他久久站在公堂前,望着明镜高悬四字,最后转身对自己道:
    溪鳞,我自认是这盘棋的执棋者,却不料只是其间的一枚棋子,一枚不肯服输的棋子罢了。
    是啊,天下之大,世事无常,从庙堂到江湖,从天子到百姓,皆有自己的贪欲,可苦其一生追寻,到头两手空空者比比皆是。
    他们想要在僵固的朝局中辟出一条路来,想要下一盘名为正道的棋。
    但是,更大更阴毒的局其实一直都在,它藏匿在暗无天日的肮脏之地,将血淋淋的刀斩向幸存的孤勇之人,它有着吞并天地的野心,又同时有着近乎残忍的谋略。
    那是一盘执棋者早年就步步为营的局,他将四境苍生囊括其中,化作一枚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
    他的目标是什么?或许是至高的权力,或许是无尽的财富,又或许是整个大许。
    宁州一行,绝不仅仅是赈灾和铁矿两案。
    五日后,沧清山边界,一批神秘的异装白袍人冒雨上山。
    又两日,褚匪一行人到达唐县边界,举目望去,皆无人烟,农田皆已荒废,唯有野草疯长。
    是夜,暴雨又至,一行人寻了一处荒芜的村子落脚。
    因长期无人打理,这些农舍房顶的茅草多数被风吹走,漏风漏雨,褚匪勉强寻了一处尚有干爽地的祠堂给赵凉越,然后拆了些堂房的木板堆放,用火折子点燃取暖。
    褚匪问柚白:那日买的药材还有吗?
    柚白忙从自己袖兜中拿出药材包,发现已经被雨水淋湿了,然后一打开,果然开始长霉发烂。
    柚白看着虚弱得眼睛半耷的赵凉越,差点哭出来:这破地方怎么就雨没停过呢,那群坏人也是,一直追着不放,就没有完的时候,公子自打离京一直没个安生。
    好了,没事的。赵凉越努力地挪动,但没成功,最后还是褚匪过来扶着他又离火近了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褚匪朝京墨和几名近侍指了指,回头对卓川和柚白吩咐,我带人去临近的城镇抓药,你们好生守着。
    话毕,褚匪便拿起放在地上的刀,带着京墨和几名近侍走进黑夜的暴雨中,很快消失不见。
    柚白担忧地蹲到赵凉越身前,看着他苍白的嘴唇,抬手用手背探探赵凉越的额头,发现已经有些烫了,急道:在宁州城的时候,公子明明已经好了,怎么现在又越来越严重了。
    卓川正将携带的一个罐子放到火堆旁,将囊里的水倒进去热上,回头看了眼赵凉越,道:赵大人不比你我,并非习武的粗人,从京都一路过来,每日拼了命的赶路,风餐露宿的,又时时受惊,处处操心,不病才怪呢。
    希望褚大人快去快回了。柚白说着,帮赵凉越将湿透的外衫脱下,用一根木棍支起烘烤,又去旁边拆了一块门板挡住漏风的墙。
    四更时候,褚匪快马加鞭赶到邻近的城镇,很多人家早就搬走了,犹如半座空城。
    褚匪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药铺,起初对方半夜不开门,只得强行闯进,丢了一块金子,大夫才战战兢兢地给抓药,褚匪特意嘱咐用油皮纸装上。
    待抓药出了城镇,正要往回赶,褚匪察觉到前面树林有人在埋伏等他。
    而且还是那日宁州城外熟悉的,秋风肃杀一般,势必要取他项上人头的旧人。
    褚匪心里知道今夜此战难免,停下马,将药包塞到胸口放好,从外衫上撕下布条,将自己尚未复原的手同刀柄紧紧缠在一起。
    长道泥泞,夜雨滂沱,黑夜似乎在被无限拉长,杀意自十三年前蛰伏至今,即将要化为一匹孤狼,撕裂种种恩怨。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将整个祠堂映得刹那若白昼,煞亮刺目,赵凉越本能地闭上眼,等雷声自耳畔碾过,再睁眼,周遭又陷入漆黑,只有朦胧火光映照周周的一小块地方。
    暴雨声潇潇入耳,夜里凉风钻着罅缝往里吹,柚白替赵凉越挡着,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赵凉越再着了凉。
    卓川靠在一旁休息,本就睡得很浅,一个镖师抱着干柴走过,踩出细微嘎吱声,他便睁眼醒了,小声问:现在几更天了?
    回少镖头,快五更了。
    卓川思忖稍许,然后皱起眉头,看赵凉越也还醒着,便道:这个时候还没回来,褚大人估计是碰上对面的人了。
    赵凉越微微点头,声音此番沙哑无力:左右不大远,卓少侠你带人去看看吧。
    但是褚大人离开前有吩咐。
    赵凉越摇摇头,道:事出紧急,不必顾虑太多,而且此行师兄绝对不能出事,你且快带人去。
    卓川看了眼柚白,点头起身,朝几名镖师指了指。
    赵凉越喝了口柚白递过来的热水,又嘱咐道:天亮后,此地不宜久留,我等也会离开,所以等你找到他后,直接朝唐县和沧清山去,我们到时候再会和。
    卓川朝赵凉越抱拳颔首,带人离开。
    柚白看了眼外面下了足足一夜的雨,担忧道:要是天再不晴,真不敢让公子再淋雨了。
    我已经好多了。赵凉越说着示意柚白将烘干的衣裳递给自己,还对柚白抿了个笑。
    柚白知道多劝无用,赵凉越打小就是那种看似好说话,实则决定一件事后,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情。
    所以柚白只盼着,这雨能在天亮前停了。
    好在,雨还真在五更的时候停了。
    暴雨随黑夜消逝而去,此番周围逐渐明亮,四野的崇山和茂林显现出来,展露着被冲刷后的冷绿。
    只见高天一道清冽的晨芒穿破云层,照在沾血的长刀之上,刀刃上映着两双各怀心思的眼眸。
    带来的近侍已经尽数倒下,褚匪和京墨两人联手,才与薛冉险险打成平手,拖到了天亮。
    此刻,褚匪整个右臂都在不住颤抖,血早就浸透手上缠绕的布带,还往下滴淌着。京墨也好不到那里去,有一只眼受了伤,刺痛灼烧,只能紧紧闭着,任血糊住。
    薛冉大喝一声,将长刀一扫,又与两人借着天光打了几个回合,招招狠厉,都是奔着褚匪的命去的。
    但在京墨拼了命的掩护和协助下,薛冉虽占上风,但到底是动不了褚匪,于是怒意更甚,对褚匪斥道:上次对战,老身以为你还尚存一丝气节,没想到果真是老夫眼瞎看走了眼!
    褚匪喘了口气,将刀横持做挡,道:薛大人,晚辈已经说过了,此番来宁州是为了彻查铁矿和赈灾两案,绝对不能死在这里!望您能体谅
    贪生怕死之徒,不必多言自找借口!
    刹那间,又是刀锋横扫,招招紧逼。
    眼看京墨就要撑不下去,褚匪一把将他扯到身后,替他接下了薛冉劈面斩下的一刀。
    电光石火间,刀刃竟是断成两段,褚匪侧身躲闪,还是让弹起的刀尖刺进了肩膀,褚匪不禁紧锁眉头,额头来了冷汗。
    大人!
    京墨用刀挑起地上一抔泥土,朝薛冉眼目溅去,薛冉侧头躲开,抬手又是蓄力一刀,京墨一个跃身,护在褚匪面前。
    随即刀剑相接之声响起。
    但并非京墨接的这一刀,而是卓川赶来,人还未下马,腰间白刃先出了鞘。
    得罪了。
    卓川一跃下马,和京墨合力将薛冉战退数步,逼到了茂林边上。
    薛冉手下的人见状,提刀要帮忙,被薛冉抬手止住,他自己也收了刀,对褚匪道:你的走狗倒是挺多,不过说着笑了声,算算时辰,那位赵大人应该已经上了去沧清山的马车。
    褚匪一怔,正要问话,薛冉已经带着手下策马离去。
    褚匪死死咬牙,拔出了刀尖,挣扎着要去追,结果走到马前,发现整个右臂已经失去知觉,右臂也虚扶无力,当下是不能再骑马了。
    但褚匪还是一脚踩上了马镫。
    卓川上前拦住,道:褚大人不要惊慌,凭赵大人的才智,想必早已撤离到安全的地方,何况柚白也在赵大人身边。
    褚匪却是眉头没有半分舒展,摇摇头道:你不了解薛冉,他并非仅仅是你今日所见的武夫,他是真正的儒将,才智双绝,溪鳞应该确实是被带走了。
    卓川问:但是大人您现在和京墨的伤势太重,恐怕没法追过去。
    褚匪看着薛冉离去的方向,终究是叹了口气,自嘲地笑道:当年我嫌弃那老头烦人,总是练功偷懒,现今也算报应了。
    这样吧。褚匪对卓川道,你速带人去看看唐县那边情况,我和京墨去进城镇处理伤口,然后去寻柚白等人,直往沧清山。
    好。
    卓女侠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
    褚匪点点头,皱眉道:多半被留在沧清山上了。
    卓川急问:那我长姐会有事吗?
    不会,他们想求的应该和我们一样,至多再多拿我一条命罢了。褚匪咳了两声,道,你且快去,记住要想办法联系唐县的那两名官吏。
    此言一出,卓川当即想到了蒋徵的惨状。
    领命,褚大人保重!
    言罢,卓川不再迟疑,抬手让一半镖师留下负责褚匪安全,便即刻带人往西南而去。
    待卓川和京墨前脚进城镇处理完伤口,韩舟的刺客后脚也到了。
    照旧又是一番打斗,旁边民户皆是闭户不敢出,听得外面刀剑争鸣,心惊胆战。
    偏偏好不容易外面消停后,又有人过来敲门,惊得民户忙找东西堵门,有小孩吓得当即哭出了声,被紧紧捂住嘴巴。
    又过片刻,只听外面一个略略虚弱却有礼有度的声音道:褚某方被歹人所追,只得在此迎击,使得诸位受惊,又因打斗损了不少器物铺子,故在这方圆石上放有黄金十两,以表歉意。
    言毕,外面脚步声渐远。
    许久后,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开门,见那棵老榕树下的圆石上,果真放有黄金十两,随即忙叫其他人也出来。
    听刚才那人口音,像是京都人士,莫非是朝廷派来的人?
    朝中我所知晓的,姓褚的也就刑部尚书褚匪了,可那是祸国殃民的奸逆之臣,卖主求荣,无恶不作,总不能是他吧?
    是啊,方才那位褚姓的贵人乃是谦谦君子,不仅不像以往来那些人对我等烧杀劫掠,竟还留下这贵重黄金做赔礼,断然不可能是褚匪,估摸着是某位新上任的御史大人。
    沧清山。
    连绵山脊起伏,自西往东然后向南延伸,至唐县交界又往西绵延,成为一个唯有西方有一处断口的天然屏障,将一处寨子紧紧包围其中。
    不远处碧空如洗,托着一轮落日,一个骑着驴的和尚正往寨门这边走,慢慢悠悠的,拿着一卷书翻看,还时不时停住,他身后的马车也跟着一会儿走,一会儿停。
    寨门上,站着一个焦急等待的络腮胡汉子,虎背熊腰,身躯凛凛,着一身虎皮劲装,背着把方天画戟,腰间却挂着个秀气的小香囊,显得怪怪的。
    只见汉子看到那和尚,便拍膝一笑,大喊着让人赶紧开寨门,自己亲自带人下去接。
    先生可是去了好久啊,直叫俺们在家干捉急!
    寨主这可就过于心急了,俗话急行无好步,缓走当歇气啊。
    这汉子正是沧清山土匪寨的头子雷晞,那和尚正是其手下的智囊袋,人称萍蓬先生。
    哎呀,你亲自去接,俺能不担心吗?雷晞说着两步到了马车前,抱拳道,那个,参见赵大人!俺是这里的大当家的,叫雷晞。
    马车内并没有人回应他。
    雷晞尴尬地看向萍蓬,问道:是不是礼数不对啊?俺就一粗人,可不懂这些。
    萍蓬捧腹大笑两声,摇摇头,掀开车帘示意雷晞看过来。
    雷晞犹豫了下,还是又上前两步朝马车内看去,见一个顶好看的公子躺在里面,微微蹙眉睡着,看起来很是虚弱,就像是放着一块易碎的美玉。
    俺的乖乖,这比寨子里的姑娘们还清秀,还好看。雷晞疑惑地看向萍蓬,这是赵凉越赵大人?
    正是。萍蓬将手上书卷收到袖中,转身看向赵凉越,啧啧道,好好的一个美人儿,竟是让褚匪那厮好不怜香惜玉,如今都病成这样了,还好贫僧精通医理,已经为他把过脉,喂过药。
    既然病着,那赶紧进寨,俺早就让铃儿收拾出干净房间了。
    萍蓬闻言又是啧啧两声,抬手敲了雷晞脑门一下,道:你怎的也是这般的榆木脑袋,铃姑娘如今已经是你的寨主夫人,你怎么老叫人家干这干那,你以为是你的粗使丫鬟吗?
    雷晞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笑道:俺没让铃儿累着,是铃儿自己要帮俺的,你是和尚,不懂这个!
    萍蓬看雷晞那一副新婚燕尔,喜滋滋的样子,叹道:算了,贫僧已半入佛门,就自不当理这些红尘事。
    说着,萍蓬朝赵凉越合手做了个礼,道:贫僧得罪了。然后将赵凉越打横抱起,往寨中走去。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苍翠山林间,清泉泠泠,鸟语婉转,又有悠悠琴声相绕,实在是叫人不禁心旷神怡,安适恬静。
    赵凉越方才醒来,便先闻得这琴声,然后出了房门就看到小院中有一和尚,在背对他弹琴,一条腿盘坐,一条腿随意支着,实在坐卧姿势不甚美观,但是指尖琴音却是独绝,带着远离京都繁华地的淡泊和洒脱。
    本不该打断天籁,但当下情况实在不容踌躇。
    赵凉越朝那和尚一拱手,问道:这位师父,敢问在下是否是您所救,此处又是何地?
    和尚没回答他,依旧自顾自弹琴,倒是一个小童进了小院,见他醒了,忙过来扶他在檐下廊前坐下,又去给他端来了汤药。
    于是赵凉越只得喝了药,等着那一曲结束。
    少顷,和尚自己中途停了,转身看向赵凉越,笑道:不是我救了赵大人你,认错人了。
    赵凉越看眼前和尚约莫四十年纪了,却是嬉皮笑脸,带着几份不正经,僧袍也好似被改动过,不伦不类的。但其眉宇间,却溢溢着不凡气度,叫旁人不敢小瞧了去此人知晓他身份,带他来此,也必定绝非等闲之辈。
    赵凉越朝和尚拜了一下,道:不管怎样,赵某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必是师父的功劳。
    哎呀,贫僧话还没说完呢,贫僧啊,不仅不是救你的人,还是给你放迷药,然后掳走你的人。和尚冁然而笑,道,还有啊,不要师父师父的叫,贫僧还半只脚没踏进佛门呢,还是叫我萍蓬先生吧。
    赵凉越:这倒是,承认的也干脆直白。
    赵凉越抬头举目,环顾四周山峦和小院外的寨子一番,然后问道:这里是沧清山?
    是啊,土匪窝,宁州年年头疼的就是我们,怕了吧?萍蓬起身,拍拍自己僧袍,负手朝赵凉越走过来,不过你不用怕,估计那位褚匪褚尚书很快就会来救你走了。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