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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拿天鹅(133)

    这个月以来,京中的人们议论最多的,便是长沙王世子和高陵侯女儿严漪如的婚事。
    皇帝在宫中当众赐婚的一幕,经在场众人各自回去一番叙述之后,生出了各种各样的传言。无论是长沙王世子还是高陵侯家,在京中都极具争议,说各种话的都有,可谓热闹一时。
    不过长沙王府和高陵侯府都对此颇是缄默,过一阵子之后,人们对此事的热情也就渐渐褪去。
    但就在这时候,一个传闻又蹦了出来。
    高陵侯入宫面圣,说要带着全家回南阳去,在南阳准备婚礼。
    也就是说,长沙王世子须得到南阳去迎亲。
    这消息,让许多人都感到匪夷所思。
    南阳离京城不算远也不算近,但迎亲这样的事,必定是有大队人马,走上好几日都算快的。高陵侯在京中就有府邸,却要将迎亲的地方改到南阳,这怎么看都是在为难王世子。
    不过据说这缘由也是相当的理直气壮。
    高陵侯向皇帝陈情,说当年他父亲严孝之在世之时,对严漪如甚是宠爱,说过这辈子要亲眼看着严漪如出嫁方可瞑目。可惜世事不能如愿,严孝之早早去世了,归葬在了南阳。为了完成父亲心愿,严祺便想让严漪如在南阳出嫁,以成全孝心。
    皇帝以孝治天下,严祺在圣前大谈孝道,皇帝也不反对,准许了此事。
    这等事,在皇帝那里自是鸡毛蒜皮一般,无关紧要。可落在别人耳中,却可咂摸出许多意味。
    不少人都觉得,严祺这是虚荣好面子的老毛病又犯了,不摆摆架子张张声势便不舒服。
    嘴上说的是孝道,可谁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东宫里,曹氏对温妘道,这些年,他一直不甘心,之所以将严漪如带回京中,就是想让她与太子再续前缘,太子还偏偏动心了。
    说罢,她冷笑一声,叹道:可严家到底没有那个命。我当初还觉得那江良娣是个祸害,劝你顺水推舟将严漪如收进来,一来可讨好太子,二来能让她跟江良娣斗一斗。可不想这阴差阳错的,圣上竟将她赐给了王世子。
    温妘怀里抱着一只碧眼波斯猫,轻轻抚着它柔软的毛皮,道:这与高陵侯甘心不甘心有何关系?
    自是有关系。曹氏道,圣上和长沙王什么关系,高陵侯能不知道?这婚事,他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再说了,严漪如毕竟是差点当上太子妃的人,纵然当个世子妃也没什么不好,可总要被人说亏了不是?他那好面子的人,哪里能过得去,当然要做出点样子来,显示自家女儿不是随随便便嫁的。
    温妘听着,只抿了抿唇角,似心不在焉。
    曹氏看着她,知道她的心事,轻咳一声。
    她转头,看向侍立在一旁的怡香,道:我的纨扇不曾带来,想必是落在了车上。你替我去吩咐外头找一找,我用惯了的,别的用了不顺手。
    怡香应一声,告退而去。
    待得周围终于无人,曹氏拉着温妘,看着她,压低声音:玉梅院那边,都准备好了么?
    温妘目光一闪,少顷,嗯一声。
    曹氏露出笑容。
    你的心思,比我还缜密,我放心。她说,只是,你到底还是心软了些。万万要记得母亲说的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那药,能保她产后大红一命呜呼,却能将孩子留下来。无论她生出来的是男是女,都是你的,于你有利无弊,知道么?
    第三百二十六章 波澜(下)
    严祺,果真与长沙王世子密谋出走?勤政殿上,皇帝倚着凭几,一边喝茶,一边缓缓问道。
    正是。京兆尹陈恺恭立在一旁,答道,陛下明鉴。据臣这一路观察,高陵侯和长沙王世子相处甚是融洽,宛若父子。山南东道监察御史宋廷机与高陵侯有私交,曾出言试探,高陵侯确有携全家离京之意。
    皇帝不置可否。
    离京?他说,往何处去?难道是广州?
    陛下,在臣看来,高陵侯离不离京,其实无关紧要。陈恺道,关键之处,乃是长沙王世子的动向。臣在下在南阳时,一直在思索一件事。长沙王世子去南阳,果真只是为了探望高陵侯么?
    哦?皇帝看着他,你有何想法?
    陈恺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双手捧前。
    皇帝接过,展开来看了看,目光动了动。
    这是一封密报,上面罗列了长沙王近来在广州的种种动向。
    陛下令臣紧密监视长沙王府,臣不敢怠慢。陈恺道,为防万一,臣在广州也设了眼线。这密报,出自王府中一个属官之手。如信上所言,开春之后,长沙王因一场风寒,旧疾复发,一直卧床不起。无论内外事务,如今都已经都交到了长史手上,无论是广州大营中的将官,还是官署之中的属官,都已经三个月不曾见到长沙王的面。王府内外,如今是重重把守,一只鸟也飞不进去,进出最频繁的只有医官。当下,广州亦是人心惶惶,不少人都猜测,长沙王时日无多了。
    皇帝的眉头蹙起。
    陈恺忙又补充道:臣为了确保消息属实,在广州设下了多处眼线,得到的密报皆大同小异。陛下,臣不敢怠慢,接到之后,即进宫呈与陛下,请陛下定夺。
    皇帝将那信再看,目光灼灼,似乎要将信纸穿透。
    你的意思,长沙王世子是定要赶着回广州去了?
    正是!陈恺道,广州兵马,尤其水军,乃在世子麾下。长沙王病危,人心不稳,定然要世子回去坐镇。这等大事,长沙王世子自不敢声张,面上若无其事,接受圣上赐婚,准备婚事,背后却要为出走谋划。
    皇帝微微颔首。
    以卿之意,朕不该应许高陵侯在南阳办婚事了?他说,将他们留在京中,不让他们离开,方为正道?
    陈恺微笑,道:臣斗胆。敢问陛下,陛下是想让长沙王府苟延残喘,继续在广州偏安一隅?还是将长沙王府连根拔起,一下扳倒?
    皇帝看着他,神色间不辨喜怒:卿有何良策?
    臣愚见,长沙王乃朝廷心腹大患,不可不除。广州富庶,兵强马壮,不可不收。故而这广州的长沙王府,不可再留。陈恺道,陛下将世子困在京中,自是容易。可长沙王如今除了世子,还另有一个儿子,就算世子死了,次子还可继位,广州也仍然后继有人。不过这次子如今不过是个小儿,除了名号,并无约束整个广州的本事。只要长沙王和世子都不在了,陛下想要拿下广州,便只剩下那讨伐的由头。
    陈恺望着皇帝,道:陛下可想,世子既然要出走,岂可无兵马准备?陛下只要将他拦住,搜出兵器来,便是举兵造反,人赃并获。世子造反,便是长沙王造反,陛下就不必再为手足相残之名而拘束,举兵讨逆。
    皇帝看着他,忽而笑了一声。
    朕若想办了这长沙王世子,又何必管他在何处,有没有兵马和兵器?朕说他有,他便是有,连龙袍也必然能搜出来。
    陈恺只觉脑门冒出一阵汗意,忙道:陛下所言极是,是臣肤浅。
    皇帝却拿起杯子,继续喝一口茶。
    不过京城乃重兵镇守之地,强行说王世子在京城里造反,到底是牵强了些,容易惹人诟病。他说,说他在外头借迎亲之机,纠集兵马意图不轨,倒是还有几分可信。
    说罢,他看了看陈恺:你方才说,宋廷机也在一并探着高陵侯口风?
    正是!陈恺道,南阳就在山南东道,正是宋御史治下。高陵侯有意请他放行,穿过山南东道,再经江南西道回到广州去。
    皇帝露出微笑。
    此事,卿全权去办。有任何难处,向朕禀报便是。他说,待尘埃落定,卿当为首功。
    陈恺心中一喜,忙向皇帝跪拜叩首: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风从殿外吹来,带着些夏初的闷热。
    皇帝坐在殿上,又将那信仔细看了看,放下时,眉间舒展。
    没多久,内侍董络入内,向皇帝道:陛下,徐夫人来了。
    皇帝眼也不抬,只另外拿起一本奏折,道:让她回去吧。她身体不好,嘱咐她好好歇息,近日便不必再来了。
    董络应下,告退而去。
    宫门外,精巧的宫灯高悬着,映着柱子,投下淡淡的影子。
    徐氏立在影子里,见董络走出来,脸上露出期盼之色。
    徐夫人。董络向她一礼,陛下还在处置政务,无暇见夫人。圣上说,这些日子,请夫人留在府中好好将养,莫累坏了才是。
    徐氏望着勤政殿外头的灯火光,少顷,道:这些日子,圣上可曾召了什么人过来议事?
    董络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笑了笑,神色恭敬,无可挑剔。
    夫人,圣上行事自有其法。夫人还是莫操心太多,先回去吧。
    徐氏还想再说,董络却已经向她一礼,转身而去。
    夜风带着些雨水的味道,沁凉生寒。徐氏又驻足许久,见里头寂寥无声,只得转身离开。
    没走两步,她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里面传来,再看去,却见是一名小内侍小步跑了出来。
    快去准备肩舆。他对宫门外侍奉的人吩咐道,圣上今夜要临幸兰泉宫,让那位新晋的周才人准备准备。
    众人忙应下,各去做事。
    那小内侍正要离开,忽而觉得不远处有人在看着自己。他忙转头,却见那边空荡荡的,唯有宫灯在风中摇晃,投在地上的影子一片纷乱。
    第三百二十七章 宛兰(上)
    东宫的江良娣即将临盆。
    这是王皇后近来最关心的事。她不但亲自过问备产之事,还将自己的心腹侍女宛兰派到了东宫去。
    一切用物都备好了。宛兰到王皇后面前回禀道,稳婆、郎中,都是太医署中最好的,接生无数,经验老到。太子妃还每日到荐福寺去进香,祈福的法事也不知做了多少。以妾所见,江良娣气色上佳,前几日,妾听郎中和稳婆们说,观江良娣体态,九成九是个男胎。
    王皇后露出喜色,又询问了好些事。
    你且回东宫去吧。王皇后道,好好盯着,但凡有什么事,速来回我。今日,也替我到荐福寺去进香祈愿,保佑太子子嗣兴旺。
    宛兰应下,行礼退去。
    看着她的背影,王皇后倚在榻上,似想起什么,唤来内侍田德福。
    徐夫人那边,近来如何了?她问。
    田德福答道:昨夜,徐夫人又去了一趟勤政殿。
    王皇后的脸上露出一抹厌恶之色。
    哦?她问,待了多久?
    一刻也不曾待。田德福道,圣上不曾许她入内,她只在殿外站了一会,就走了。
    王皇后的唇角弯起。
    圣上是怎么说的,你知道么?她问。
    小人不知,中宫恕罪。田德福观察着王皇后的神色,忙解释道,这些日子,圣上身边只让董络侍奉,此人脾性中宫也知晓,最是圆滑世故,滴水不漏。小人在他口中什么也打探不到,又唯恐说得太多,露出蛛丝马迹来,故而
    罢了。王皇后道,你做得很对,不必强行打听。日后,只盯着徐夫人动向便是。
    田德福应下。
    王皇后靠在隐囊上,眉间舒展,只觉自己的心神终于得到了抚慰。
    否极泰来。
    她拈起一枚葡萄,放入口中。果皮咬破,汁水充溢口中。她只觉这是许久也不曾用心品尝过的味道,竟是甜美难言。
    荐福寺是京中名刹,大殿前,人来人往,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而寺庙深处,却是另一重天地。这里的佛殿,专供皇室贵胄过来进香。
    烛火映照着佛像的金面,大佛眼睛半睁,仿佛注视着世间人心。僧人念经,梵音绕耳,却更显宁静。
    宛兰做了佛事,走出殿外,吩咐侍从留下,自己却往佛堂后而去。
    塔林里,颇是僻静。
    宛兰走到里面,只见一个身影已经在等候。
    那人戴着羃离,待得外头的轻纱撩开,露出了徐氏的脸。
    夫人。宛兰恭敬行礼。
    徐氏看着她,将一只半指大的精巧瓷瓶交到她手里。
    剩下的事,你知道怎么做么?徐氏问道。
    知道。宛兰道。
    徐氏注视着她,道:此事,业障都是我的。你不必害怕,此物,就算是最厉害的御医,也验不出来。
    宛兰忙跪在她面前,道: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若无夫人,妾一家早已命丧灾荒之中,岂有今日!无论夫人吩咐什么,妾都定然办到,万死不辞!
    徐氏目光深深,却透着冰冷。
    辛苦你了。她说,去吧。
    外头议论纷纷,高陵侯府里,却是一派喜气。
    自从严祺回来之后,夫妇二人就在为漪如的婚事准备起来。虽然是在南阳办,可严祺却一点不打算对付过去,该有的排场一点不少。这几日,大车小车的东西采买了来,打算一并运往南阳。
    据说,老丁在南阳已经请好了不少的匠人,修葺老宅,四处装点起来,好办喜事。
    不过,自南阳回来之后,漪如能感觉到事态微妙的变化。
    京中人多眼杂,漪如曾听府里的人向严祺禀报,说外头进来总有些不明来路的人守在街口,探头探脑的。严祺神色平静,只吩咐众人无事少外出,别人问起家中的事,也不可多说。
    漪如知道,那些大概是监视严家的眼线,陈恺到底是没少干活。
    不过严祺对此并不惧怕。
    跟长沙王府的联络,他从来没少过。两家毕竟要议婚,今日派人传信,明日亲自登门走动,都是常有的事。
    今日,严祺在家里设下宴席,邀李霁过来用膳。
    严祺爱饮酒,但平日里被容氏管着,逢年过节才能喝多一些。自从自己和漪如定亲,他发现,容氏对李霁颇是宽容,逢得宴饮总是网开一面。于是,他便大胆起来。
    用膳之后,见容氏带玉如回房,严祺即刻让仆人开了一坛,跟李霁喝了起来。
    严祺心情舒畅全无计较的时候,喝酒格外容易醉。等到容氏发现的时候,半坛子酒已经没有了。她无奈,随即让仆人将酒收了,再把已经有了酣意的严祺扶回房去了。
    你那里不是新得了些好茶?容氏对漪如道,给阿霁沏一些,让他醒醒酒。天色不早,喝了茶他也该回去了。
    漪如看着母亲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只觉脸上有隐隐的热气。
    她知道容氏这是给自己和李霁独处的机会,不过又担心他们乱来,恩威并施地给自己提个醒。
    知道了。漪如道。
    容氏也不多扰,让仆婢捧了果品点心,送到漪如书房里。
    小娟却是识趣的,见李霁和漪如在榻上坐下,随即拿了两盒点心,招呼旁边侍奉的小婢们去外头院子里吃。
    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漪如放下心来,看向李霁。
    李霁也看着她。
    烛光里,那双漂亮的凤眸在长眉下泛着幽深的光,带着醉意,却迷人得很,教人忍不住想再凑前看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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