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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拿天鹅(118)

    我与北匈奴交战时,为了星夜绕到敌后,舍弃了辎重。那时走得匆忙,我不曾带御寒之物,倒是女君送我的袍子足够厚实,足以助我挨过寒夜。
    漪如了然。她瞥了瞥前面的容氏,心想,这话若让她听到,她必是又要借题发挥。
    区区袍子罢了,聊表心意,岂敢居功。漪如岔开话头,君侯方才说,他们获知了君侯的去向?不知是从何处获知?
    此事仍在查,不过知情的人都死了,只怕是难以查清。
    漪如还要再问,却听前面的冯氏在唤崔珩。
    那边那处阁楼,赏花品茶乃是正好。冯氏对崔珩道,你到住持那里去取些茶来,务必要好的。
    容氏闻言,道:饮茶罢了,吩咐僧人们送来便是,又何必劳动北宁侯亲自去?
    冯氏笑道:容夫人大约不常在灵犀寺饮茶,有所不知。这寺里的茶,讲究极多,各种各色都有。不过那管茶的僧人可是个精明的,轻易不肯将好茶拿出来,必是要有人到了跟前去看着,他才不会糊弄。
    容氏颔首,对漪如道:既是如此,你也去一趟。我素日喝什么茶,你都是知道的,免得北宁侯难做抉择。
    从这个院子到管茶的僧舍,要穿过一大片园子。漪如不用猜也知道,这又是二人给自己和崔珩安排的独处时机。
    崔珩答应下来,她自然也不好推拒,便和崔珩一道,离开了花园,朝外头走去。
    外面的园子里,亦是春意盎然。
    漪如和崔珩走在里面,望着四周的美景,亦是心旷神怡。
    尤其是那点点杏花飘下的时候,漪如仿佛又看到了李霁的肩头
    这灵犀寺里的花,比从前多多了。崔珩忽而道。
    漪如回神,道:也不尽然,上次开的是梨花,别的花还未全盛,自看着少些。
    我说的不是上次。崔珩却道,女君小时候,也来过灵犀寺,不是么?
    漪如愣住。
    崔珩还待说话,忽然,漪如听到有人在唤自己。
    望去,只见小娟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正在不远处的花树下探头探脑,似乎让她过去。
    漪如只得向崔珩告了扰,走向小娟。
    何事?漪如道。
    大事。小娟压低声音,女君,我方才送书去李公子府上,那看门的人说,李公子今日就要离京了!
    第二百九十章 离京(下)
    漪如怔住。
    他今日离京?她问,何意?
    我也不知。小娟道,看门的人说,李公子刚刚离开,这会儿恐怕已经到了金光门外的十里亭了。
    她知道,金光门往外走十里,确实有一处长亭,名叫十里亭。许多人离开京城的人会在那个地方驻足,和亲人们道别,吃送行酒。
    他要走?漪如问,去哪里?
    小娟摇头,道:他们说不知道,还说李公子一般不会告诉别人去向。
    漪如的心一沉,惊疑不已。
    李霁的行事之风,她是知道的,来无影去无踪。若是他不打招呼就回广州去,她一点也不会惊讶。
    回广州其实还好,她一直希望他赶紧回去,不要待着这虎狼之地。如果他不回广州,那才是不好,因为这意味着,他保不齐又要去做什么玩命的事。
    蓦地,漪如想起那日他来找自己。
    怕不会就是来向她道别?
    心愈发不稳,漪如对小娟道:我知晓了。阿明他们在寺外候着,你马上去让他备车。
    小娟诧异不已:女君莫非要去找李公子?
    漪如没回答,道:你去安排便是。
    小娟只得应下,转身而去。
    漪如回头,看向崔珩。
    他站在那边的花树下,朝这边张望。
    漪如走过去,按捺着心虚,道:君侯可否帮我个忙?
    崔珩露出讶色,道:女君请讲。
    我有一件要紧之物落在了家中,须得即刻回去取。她说,若我母亲问起,还烦君侯说明一二。我很快便会回来,请君侯让她切莫担心。
    崔珩道:此物十分要紧么?女君家离此处并不十分远,或许可遣稳妥之人回去取来。
    漪如忙道:此物与众不同,不可假他人之手。
    崔珩看着她,没有多问,颔首:如此,女君但去便是,快去快回。
    漪如心头一松,忙向他行礼谢过,而后,匆匆离去。
    阿明已经在灵犀寺前备好了马车,漪如上去之后,就吩咐道:去金光门外十里亭,能抄近路便抄近路,要快。阿明应下,随即驾车跑了起来。
    马车绕开人多的地方,驰向金光门。因为跑得快,车上颠簸不已,漪如却觉得心跳比这马车还要乱。
    虽然她知道,如果他真的走了,那么定然是好事一件。她这样跑去追他,追不追得上不说,也似乎全然没有必要。
    但她仍然想做,控制不住。
    只要见他一面
    漪如捂着胸口,有些怔忡。
    无论如何明白道理,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她仍然无法控制自己去想他,做出些任性之事来。
    着了魔一般感觉,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不曾这样强烈地体会过。
    这便是所谓的喜欢么?
    马车出了金光门,前行十里之后,那处长亭已经在望。
    虽然正值早晨,但这里已有不少人在置酒送行。漪如将前方的车帏拉开一条缝,睁大眼睛寻找,很快,她看到了李霁。
    他正在几人的簇拥下,登上马车,似乎就要离去。
    漪如再顾不得遮掩,忙掀开帘子,指着那边对阿明道:快追上去!拦在那车子前面!
    阿明不敢怠慢,用鞭子打了一下马背。拉车的马随即跑得更快,直奔向前。
    他赶车的本事不错,堪堪在李霁马车前停下,挡住了去路。
    漪如撩开帘子下车,却见李霁的侍卫都被吓了一跳,纷纷抽出刀,围上前来。
    一个声音从对面马车里传出:住手!
    车帏拉起,李霁露出脸来。
    他看着漪如,露出讶色:你怎来了此处?
    这是我该问你的。漪如下了车,气势汹汹上前,瞪着他,你要去何处?
    不去何处。李霁道,王府中的几位属官要回广州去,我来为他们饯行。
    漪如愣了愣,不由转头看向旁边。
    只见方才看到的那几人,皆穿着行装,后面还停着几辆马车和好些仆从。反观李霁,无论衣着打扮和车马随从,都不像是要出门的架势。
    心中生出一阵强烈的不祥之感。漪如似明白了什么,猛然转头看小娟。
    她正在马车里探着头,慌忙缩了回去。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李霁似饶有兴味,你来这里做什么?
    漪如一向有些急智,反而强自镇定下来。
    不做什么。她昂着头,却不看李霁的眼睛,我路过此处,看到了你,故而过来问。既然无事,我先告辞了。
    说罢,她转身便走。
    可李霁却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臂。
    既然来了,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李霁不紧不慢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漪如随即道,我自己回去,不要你送。
    说罢,她便要抽回手臂。
    李霁却没有放手,岿然不动。
    你若愿意让别人看着,我乐意奉陪。他低低道。
    漪如将目光看向四周,这才发现这大道之上,人来人往。不少人正朝这边望着,指指点点。
    她瞪他一眼。
    李霁却一副云淡风轻地模样,对手下吩咐:上马,我送严女君回城。
    马车掉了个头,走得不疾不徐,却依旧摇摇晃晃。
    李霁的车驾在前面,两边各有侍卫骑马护着。
    漪如坐在马车上,盯着小娟。
    小娟讪讪,绞着手指。
    我我也是听那些门子说的她结结巴巴道,觉得事急,就不曾细问
    漪如已经不想说话,只翻了个白眼。
    风从马车的小窗以及车帏的缝隙里吹进来,天气虽不炎热,可她的脸却仿佛被火烤了一样。她听着外头的车马辚辚之声,只觉得此时心情犹如被押往刑场的犯人。
    李霁却没有直接送漪如回家。
    漪如朝外头望去,发现竟是到了观澜阁。后面园子的大门洞开着,车马直接走去其中,而后,大门关了起来。
    这个地方,漪如上次也曾来过。当下时节,张眼望去,只觉更是郁郁葱葱,花香四溢。
    不过她一点赏景的心思也没有。
    下了马车之后,李霁让众人都在原地待着,而后,对漪如道:随我来。
    漪如没有动:有什么话,在此处说无妨。
    李霁看着她:你心虚,还很怕我,是么?
    听得这话,漪如仿佛被踩中了痛脚。
    谁心虚,谁怕你?她反驳道,说罢,不理李霁,昂首挺胸地往园子里走去。
    第二百九十一章 心跳(上)
    观澜阁的园子并不十分大,不过造得很是精巧,亭阁假山错落,花树掩映,颇有幽深之感。
    这里很是安静,除了雀鸟的鸣叫,并无别的动静。
    漪如走到一处亭子里,没有再前行。
    就在此处说话。漪如道,你说吧。
    二人隔着足有一丈远,李霁也不上前,只看着她:那日你为何不见我?
    心撞了一下。
    虽然早有准备,但漪如还是觉得心跳变得快起来。
    她不自觉地撇开目光。
    你自己心里明白。她说。
    李霁沉默片刻,道:那件事,我不曾后悔。那日我去见你,是想告诉你,我会择吉日登门,向高陵侯提亲。
    漪如一愣,脑子嗡了声,脸颊登时烧了起来。
    她瞪着他,忙道:你不许去!
    为何?
    我父亲不会同意。漪如道,我们是曾在圣上面前认过义亲,义兄妹怎可谈婚论嫁?
    除此之外呢?李霁却道,你心中怎么想?
    什么我怎么想?
    你喜欢我么?
    漪如愣住。
    只见李霁注视着她,背着天光,双眸深邃而镇定。然而漪如却能看到那张脸上,也泛着淡淡的红晕,仿佛饮酒上了头。
    心乱跳着,兵荒马乱。
    漪如的喉咙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干干的。
    谁喜欢你。她再度转开眼睛,道,莫自作多情。你上次那般无礼之举,我还不曾与你算账。我若是告诉了父亲母亲,他们不会放过你。
    话是狠话,但全然没有底气。
    漪如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飘的。
    是你不喜欢我,还是你觉得不该喜欢我?李霁并没有愠怒,却理直气壮道,你说你想找一个能让你自由自在、让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夫婿,这世间,不会有人比我更合适。
    漪如反驳:你是长沙王世子,莫以为我不知王府里的规矩有多大,怎么可能让我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是别人家的王府。李霁傲然道,我家与别家不一样,父亲向来开明,只要我愿意,无人敢说不字。
    漪如嗤之以鼻:现在想得容易,你怎知道真就是如此?
    你嫁过来不就知道了?
    她发现,自己竟是被李霁带了一道,竟讨论起婚后的事来。
    这祸水。
    脸上愈加烧灼,她强自镇定:你方才说的这些也不对。你娶我,莫非就是为了随随便便成全我那自由自在的念想?我想找什么人,自会去找,不必你来成全。
    李霁的脸却沉下,目光倏而变得锐利。
    随便?他说,你以为我是那全无讲究之人,见得谁都能亲得下口么?
    他的神色和语气皆冷冰冰的,竟似乎生气了。
    漪如一时无言以对。
    好死不死的,他又提起那日的事来。心跳突突地蹦着,连呼吸也似乎要烧起来。
    我她嗫嚅道,我自不是那般意思。
    那是何意?李霁却紧逼不舍。
    漪如也豁出去了,道:你只问我喜不喜欢你,却怎不说你自己?你又看上了我什么地方,非要与我成婚?
    问到这话,李霁那镇定自若的脸似乎变得不自在起来。
    自是因为你熟悉些。他转开目光,看向亭子外面,我不想与那些面也不曾见过几回的人过一辈子。
    这理由听上去倒是合理。
    李霁这般眼高于顶的人,让他看上什么人,确实艰难。
    不过漪如却并不觉得满意。
    故而只要熟悉便好了?她又问道,若有另一个女子,也与你自幼相识,你也会对她说这些么?
    李霁一怔,随即道:自然不是。我以为,我们是同一种人。你总觉得我逞强,事事只按自己想的去做,任性胡为。在我眼中,你又何尝不是?你我既然气味相投,何不一处过日子,免得扰了别人。
    这话,简直不知道是在夸人还是在骂人,却更加理直气壮,漪如不知该好气又是好笑。
    谁与你气味相投。她反驳道,我可不曾像你那样不拿性命当一回事。
    是么,李霁道,当初是谁放话说要跟着我去羌地,让我甩也甩不掉?
    提起这个,漪如那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心又乱跳起来。
    她记得那时,自己说了这话之后,李霁就亲了过来
    我说那话,还不是因为你要去冒险!她急道。
    故而你说这话,并不只是因为阿楷。李霁道,还是为了我,是么?
    她知道自己又着了李霁的道,竟被他抓住了马脚。此人大约真会些什么邪法,竟总能让人自乱方寸。
    你这是强词夺理!她终于恼羞成怒。
    那便不强词夺理。李霁看着她的眼睛,只要你我不是义兄妹,你父亲母亲也不反对,你便可答应了,是么?
    那目光,仿佛能直触心底。
    漪如蓦地又警觉起来。
    你要做什么?她忙说,你不许乱来!
    我从不乱来。李霁道,我做的一切,都不会连累你,亦不会让你为难。
    漪如还要说话,李霁却望了望外面天色,道:方才小娟说,你母亲还在灵犀寺里等你,该回去了。
    观澜阁离灵犀寺不远。
    园子的门再度打开,阿明驾着马车,离开观澜阁,往灵犀寺而去。
    他们没跟来。小娟从帏帘里往外面瞄着,长舒一口气,幸好。若是李公子亲自送,被人看到,只怕要被夫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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