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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拿天鹅(111)

    漪如道:何人?
    是阿霁。严楷道,他就在点春斋后面的小门外,说要跟姊姊说说话。
    漪如的目光定住。
    莫名的,心跳也似乎空了一下。
    说话?漪如面上镇静,说什么话?
    我也不知,大约是要道谢。严楷道,昨夜姊姊因为担心他,进了山去,险些遭了毒手,他总该表示表示。
    漪如看着他:他让你找我,你就来找我了?若被父亲母亲知道,小心他们用家法治你。
    严楷唬了一下。
    那他挠挠头,有些为难,姊姊不肯见他,我跟他说一声便是。
    正要走开,漪如却突然扯住他的袖子。
    那小门在何处?她沉默片刻,压低声音,园子后面那个,是么?
    有严楷帮忙盯着,漪如很快就到了园子后面。
    那扇小门虚掩着,她轻轻一拉就开了。
    才走出去,漪如一眼就看到了李霁。
    他站在一棵杏花树下,不知是不是那粉白的花朵开得着实繁盛,让漪如觉得他那张脸也被映着白皙了许多。
    目光相对,漪如的脚下定了定,还是朝他走过去。
    你找我?她说,何事?
    大理寺的人来了。李霁道,兴许很快就会找你问话,我来与你对一对说辞,免得出了破绽。
    漪如了然,可莫名的,心头却有一丝失落。
    便照着先前在长公主面前说的搪塞过去好了。漪如道,你我反正不曾留下痕迹,他们也查不出什么。
    话才出口,漪如就觉得这话听上去颇有些歧义,仿佛他们真的不清白一样。
    我是说,你我本来就什么也没做,只消一口咬定没遇到便是了。她补充道,又岔开话头,你今日怎么那么快,竟到了另一处山头去,还先我一步回到了行宫里?
    李霁道:我不曾到另一处山头去,只不过顺手扔了块玉佩,让火睛带着汪全找到了我。那相遇之处,就在山腰不远。我让汪全莫惊动别人,只和一干手下另外取道回行宫。
    漪如明白过来。
    李霁果然是个心眼多的,做戏总能做足。不过想到他这般费心的原因,漪如又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算盘不是只漪如一个人会打。说到底,这事若是真闹出什么风言风语来,确实对他没什么好处。
    他在天下人心目中无比英明神武,光芒万丈。而她无论家世还是名声,在世人眼中都是远不能及的,还跟他有一层义亲。
    若他们扯上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只会惹人非议。
    原来如此。她说着,将目光从他肩上的几点花瓣上移开。
    李霁看着她,道:今日是子磬先找到了你?
    漪如点点头。
    李霁道:我来找你,还为一件事,与子磬有关。
    何事?漪如道。
    他很快便又要出征了。
    漪如愣住。
    你怎么知道?她问。
    南匈奴先前败在了子磬手上,单于也死了。但南匈奴的大王子逃去了北匈奴,与北匈奴联姻,集结大军,誓要夺回失地。李霁道,我家在塞外的耳目,比朝廷更灵通,昨日我已经得了消息。过两日,朝廷也会知道,圣上手上可用的人不多,子磬是首选。
    这事,漪如其实是知道的,不然她这些日子也不会火急火燎、挖空心思地追逐崔珩。算算日子,这事的确快了。没多久,崔珩就会再度出征,然后
    风拂过耳畔,颈后一阵微凉。
    漪如明白,若是要按照原来的计议,她就要赶紧动手才是。且严祺和容氏都对崔珩颇为认可,可谓形势大好,她今日就能让严祺定下决心,找长公主保媒。
    崔珩家中只剩他在支撑门楣,婚姻之事颇为紧迫。只要婚事定下,在他出征前完婚不是不可能。
    漪如觉得自己的心扑扑跳着,却并非是因为兴奋,更多的是犹疑。
    她想到崔珩找到自己时,那风尘仆仆而憔悴的模样,还有那双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且对她毫无恶意的人。而她知道,他很快就会死去,自己则等着从他的身上获利
    你也无能为力。心里一个声音道,他又不是你害死的!
    漪如微微颔首:他一向颇有担当,只怕就算朝廷不派他去,他也不会愿意。
    李霁注视着她:你担心他么?
    自是担心。漪如嘴上说着,心里那个声音道,担心也没用,你不能打不能杀,更不可能像当年救阿霁那般救他。
    不必担心。李霁道,我与他一道出征,他不会有事。
    第二百七十四章 杏花(下)
    漪如愣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要和北宁侯一道出征?她看着他。
    正是。李霁道。
    你不能去!漪如皱眉,脱口而出。
    为何?
    漪如张张口,忽而答不上来。
    她总不能告诉李霁,她活了两辈子,而上辈子崔珩就是死在了这次出征的时候。
    你忘了昨日被刺客袭击的事?漪如脑子一转,很快找到了理由,你真相信那些刺客是为了刺杀太子而来,见太子刺杀不成,方才转而对你下手?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要你的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该离开京城,速速返回广州才是,却寻思去什么出征?
    这话说得极尽严肃,李霁听着,却不以为然。
    要我命的人,从来就不少,就算我明日就回广州,你以为他们就会善罢甘休了?他说,你可知,昨日因为那场缠斗,我手下折损了几人?
    漪如道:不知。
    一个也没有折损,最要紧的也不过受了些皮肉伤,并无大碍。李霁道,那些所谓的死士刺客,亦不过毛贼,连我的手下也伤不了,遑论杀我?
    漪如无语至极,反驳道:那昨日是谁与人搏斗落单?你若非遇到了我,昨夜连个取暖的火种也没有。
    你怎知我没有?李霁道,在野外生火,是常用的本事。昨夜不过是因为我救了你,不曾有机会施展罢了。
    如此说来,汪全他们昨夜担心得一夜未睡,到处找你,也是他们分内之事了?你的手下拼死护你,你也该爱惜他们,不让他们以身涉险才是,怎么任性妄为?
    李霁看着她,道:你怎知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任性妄为?在你看来,无论我做什么,只要遇到危险,那便是我的不是,对么?你甚至不曾认真问过,我为何要跟子磬一道出征。
    这话,让漪如一时结舌。
    那么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何要去?她只得道。
    我父亲曾执掌秦州和陇右,与在羌戎诸部之中威望甚高。李霁道,北匈奴之所以敢南犯,是因为他们早已与这些南边戎狄有所勾结,若不阻止,子磬腹背受敌,恐怕要有危险。
    漪如的目光蓦地定住。
    她知道,崔珩确实会遇上危险。但她并不清楚详情,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跟李霁所说的羌戎有关。
    漪如忽而很是懊恼,自己当年听到这事的时候,为什么不打听多一些,以至于现在连个头绪也没有。
    就算是这样,也无需你亲自去。漪如道,你何不告知北宁侯或朝廷,让他们多多提防,也许北宁侯便可避开这危险。
    李霁摇头。
    你不曾去过秦州和陇右,也不知羌戎究竟是何情形。他说,羌戎诸部上古时便盘踞西北,背靠吐蕃,根基深厚。历朝历代,与中原朝廷时战时和,桀骜不驯。我父亲从前当政之时,与羌戎交好,安抚互利,故而汉胡和谐,世道太平。可他离开之后,继任者全然两样,傲慢强横,嫌隙又起。以至于近年来,羌戎与南北匈奴越走越近,共同对付中原。
    漪如沉吟。
    长沙王在西北的威望,她是知道的。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有勾结戎狄拥兵自重的罪名。李霁身为长沙王世子,由他出面去缓解局势,倒不失为良策。
    然而她不为所动:说这么许多,那是你父亲的本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一旦羌戎油盐不进,或是跟歹人勾结呢?你过去,便是羊入虎口,他们把你扣了或把你杀了,全凭他们心意。
    李霁听着,有些不耐烦,正要说话,忽然,身后的院门那边传来严楷的声音。
    姊姊!他探出脑袋,压低声音,母亲让人唤你用膳了,快回去!
    漪如应一声,再看向李霁,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功夫慢慢跟他磨嘴皮子。她心一横,严肃的看着他:我昨夜做了个梦,那仙人又来了,正好说起北宁侯的事。他说,北宁侯下一次出征就会丧命。
    李霁露出讶色。
    你不是说那仙人再不来了么?他说。
    我怎知,反正他又来了。漪如道,你若跟着去,也要倒霉。
    李霁冷哼一声,目光意味深长:你的意思,那神仙如今不关照我了,倒是关照起了子磬?
    你管他关照谁。漪如瞪他一眼,反正你一定不能去!
    说罢,她朝院门那边望了望,又道:记住我的话,我回去了。
    李霁不置可否,仍站在杏花树下,看着她匆匆钻回院子里,仿佛一只鬼鬼祟祟的猫。
    天上覆盖着厚厚一层乌云,还未到日暮时分,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宝相庵是皇家寺院,有专门为宫中后妃备下的院子,一应用物,皆是精致清雅。
    王皇后在这里住了两日,读经听琴,颇是闲适。
    太子来到的时候,她正在听寺里的住持讲经。闻得宫人传报,那老尼颇是识趣,念了一声佛,笑盈盈地起身告退。
    你不是在骊山春狩么?王皇后看着风尘仆仆的太子,露出讶色,来这里做甚?
    太子没答话,却看了看旁边的内侍和宫人,道:你们下去。
    众人看向王皇后,见她无异议,纷纷行礼退下。
    严漪如昨日险些被杀,是母亲的指使,对么?太子开门见山,冷冷道。
    王皇后,看着他,目光毫无波澜。
    行宫里的事,我听说了。她拿起茶杯,轻轻吹一口气,又让长沙王世子躲过了一次,当真命大。那些死士当真没一个能用的,杀不着长沙王世子,竟然就对严漪如动起手来,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
    太子面色沉沉。
    在围场之中遇到刺客的时候,他一直很镇定。因为这一切,本就是他安排的。
    太子遇刺,刺客逃散,转而袭击长沙王世子,致其于死地。这故事合情合理,怎么看都是一石二鸟,既能解决长沙王世子,又能让太子和皇家摘清。
    但他没想到,竟然有人对严漪如下了手。
    他不必看尸体,只听人说了大概,就知道那背后的主谋是谁。厌恶严漪如,且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安排这等事的人,只有王皇后。
    第二百七十五章 惊雷(上)
    王皇后看着太子那阴沉的脸,唇角浮起一抹冷笑,轻叹道:这就急了?你果然对严漪如念念不忘。
    太子压着怒气:母亲为何要杀她?严家已是无权无势,漪如能妨碍母亲什么?
    你为了她,竟敢来质问我。王皇后不紧不慢道,还说她不曾妨碍我?
    太子盯着王皇后,没有说话。
    你以为严家是你想的那般无害?王皇后道,文德皇后在时,严家有多呼风唤雨,你不记得了?连你父皇犯了错,都要严祺的父亲严孝之去向圣上求情,我当年为了让你在宫中立足,对文德皇后和严家毕恭毕敬,甚至到了曲意逢迎的地步,你莫非忘了?如今好不容易把他们打下去,他们就该认命,好好待在南阳才是。那日我在万寿节宴上看到严漪如那妖里妖气招蜂引蝶的模样,就知道他们定是起了什么鬼心思。不想你竟就着了道,看着坑就跳了下去。
    她看着太子,神色严肃:严漪如是什么人,当年先帝和文德皇后为你而人指婚之事,京中谁人不知?你将她收入宫中,且不说太子妃,圣上会怎么想,朝野会怎么想?若是寻常人家里的膏粱子弟,日子过得荒唐些,别人说两嘴也就罢了。你不一样,你可是太子!韦家和赵王有多咄咄逼人,你不是不知,便是无风的时候还要弄出三尺浪来给你搅事,你倒好,自己给人递上那现成的把柄,莫不是失了智!
    太子依旧没说话,双眸深深。
    为了让我在宫中立足。他重复这王皇后的话,倏而浮起一抹讥讽的笑,从小到大,母亲便是这么说,我也无不遵从。可母亲果真觉得,对付了严家和韦家,我这太子之位就能安稳么?
    王皇后听得这话,脸上浮起一抹异色。
    这话何意?她问。
    父皇当年为何要让王竣做我的侍读,又舍严祺保王承业?太子缓缓道,这些年,父皇对王竣可谓恩荣浩荡,人人都看在眼里。母亲以为这是为何?难道真是为了王家么?
    手中的茶杯定住。
    王皇后看着他,目光狐疑。
    皇帝因身体抱恙,这些日子,都住在御苑文心斋后面的小阆苑之中。
    正逢三月,此间亦繁花盛开,各色散养的珍禽行走在珍奇花木之中,不负阆苑美名。
    小阆苑是一处低矮的山丘,夜里,此间颇是安静,闲杂人等早已经摒退,只偶尔有些鸟鸣。
    先帝在此间有一处书斋,名叫品香阁,皇帝也喜欢这里,每日都在品香阁之中处置公务。
    徐氏来到的时候,品香阁的门前挂着宫灯。灯光映着旁边的一树红桃,看着分外妖娆。
    她对这里早已经是熟悉,见大门洞开着,径直走了进去。
    皇帝刚刚沐浴过,正倚在榻上阅卷,见得徐氏来到,放下手中的书。
    风低低吹过,挟着草木和泥土的味道,没多久,门在外头被人关上。
    淅淅沥沥的雨声,将书斋里的呻吟之声掩盖了去。
    突然,一记雷声炸开。
    徐氏一惊,抬起头来。
    怎么了?皇帝吻着她光洁丰腴的肌肤,轻笑道,打雷罢了,你总是这样,许多年也不曾变过。
    徐氏躺回他怀里,看着他,轻轻舒一口气。
    陛下还记得当年之事?她轻声道。
    怎不记得?皇帝勾起她的下巴,道,那时也是春狩,朕偷偷从行宫里溜出去找你。那次春狩,是朕过得最高兴的一次,可惜你已经是王家的人。
    徐氏望着他,双眸幽幽。
    她的婚姻,教许多人艳羡。王承业是皇后的亲弟,王家的独子。徐氏嫁给他之后,不但让没落的母家重振,还得皇后关照,在她身边当上了命妇。在京中,没有谁敢不把徐氏放在眼里。
    但徐氏并不为此感到高兴,因为她知道自己原本能得到更多。
    在与王承业成婚之前,徐氏是京里有名的美人,而东宫采选的时候,她本可凭家世跻身名册。但天有不测风云,就在那紧要之时,她父亲过世,家道中落,那待选之事再与她无缘。虽然后来嫁给王承业,对徐家来说终究算得圆满,但徐氏对这个无论相貌还是才能皆平庸低下的丈夫丝毫提不起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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