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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拿天鹅(91)

    漪如心里却明白得很,冷笑。严祺闹这么一出,想必也没有真打算将韦翰送到大理寺去,这一步,大约也是他算计好的。国子监的这些学生,家中个个有头有脸,严祺回京已经有些日子,这些从前的旧识们一个个佯作不知,没有一人登门探望。而现在,他们仿佛一下都想起了从前的交情,一个个都跑了过来。
    严祺看了看自己周围的众人,神色仍是恼怒:你们不必为他说话!今日之事,我若不得个说法,莫说大理寺,圣上面前我也要去走上一遭!
    王承业听得这话,心中更是一紧,忙道:文吉要说法,自然会有说法!
    说罢,他看向韦襄,喝道:还不快过来给文吉赔罪!
    韦襄面色难看,但此时也只能忍气吞声,来到严祺面前,扯出笑脸来。
    文吉,他拉着严祺的手,语气温和,你看你,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个模样。小儿打闹,由他们打闹,我等大人怎好掺和?
    严祺嫌恶地将手甩开,冷面相对:小儿打闹?方才是谁说教子不严出手伤人?如今我就要去分辨分辨,是谁人教子不严出手伤人!
    这话虽怒气冲冲,听着却是有了台阶的意思。
    王承业劝道道:那是他一时糊涂口不择言,你见怪莫怪。说罢,朝韦襄使个眼色。
    韦襄也只得继续腆着脸道:是是!方才是我失言,都是皇亲国戚,该是和和气气的,闹到圣上面前岂不见外?说着,他笑眯眯,你看,还亮出玉券,真是这可是先帝赐下的宝物,小儿哪里当得?快快收起来!
    严祺不依不饶:那阿楷这伤如何算?
    韦襄的目光闪了闪:都是小儿打闹,阿翰不也
    话没说完,严祺的脸再度拉下。
    韦襄忙道:是阿翰的不是,我让阿翰来赔罪!说罢,他转向被绑在一旁的韦翰,沉着脸,还不快过来!
    到了这时,韦翰纵然不情不愿,也不敢违抗。
    仆人将他绳子解了,他顶着一张肿胀的脸,来到严祺面前。
    他看了看韦襄,见韦襄冷冷看着自己,心中一怵,只得恭恭敬敬地向严祺行礼:是我无礼,冲撞了君侯,请君侯恕罪!
    严祺看他一眼,没说话。
    韦襄瞪韦翰一眼:你打的是阿楷,给阿楷赔罪!
    韦翰看向严祺身边的严楷,他也看着他,目光清冷。
    有韦襄在,韦翰也只得按捺着,向严楷一礼:方才是我不对,望你见谅。
    柳祭酒在一旁见得如此,唯恐严楷不满意,又生出什么口角来,忙道:好了好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说罢,他又一本正经地转向周围围观的学生,国子监乃治学之所,德行为上,身为弟子更当谨遵教诲,进退知礼。今日之事,过了便不再追究,下不为例,知道了?
    学生们纷纷应下。
    一场风波,眼看着不可收拾,竟在严祺的手段下变成这般结局,围观的众人皆看呆,面面相觑。
    那就是高陵侯?有不曾见过严祺的人咋舌道,果然不同凡响
    漪如知道严祺要带严楷回去,也不敢耽搁,忙离开众人,打算回到马车上去。
    可才离开人群不久,面前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漪如抬头,愣了愣。
    那人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打量。
    是崔珩。
    第二百三十章 风波(下)
    漪如没想到会在这里跟崔珩遇到,忙行个礼,便要走开。
    不料,崔珩伸出一只手,将她拦住。
    你是严公子的仆人。他说,方才替他求助的,就是你,是么?
    漪如没料到那匆匆一面,崔珩竟会记住自己。
    她干笑一声:正是。
    见崔珩盯着自己,她忙又故技重施,像先前那样哑着喉咙,用气声道:小人进来偶感风寒,嗓子哑了,君侯见谅。
    说罢,她有模有样地咳了两声。
    崔珩没答话,漪如发现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脸,似乎在看那假须。
    公子若无事,小人告退。漪如低头行个礼,不待他说话,绕路溜走。
    容氏在家中,见严祺一脸怒气地回来,忙迎上前:如何了?
    严祺没答话,只向身后冷声道:还不快进来!
    漪如和严楷只得讪讪入内。
    看着这姊弟二人的模样,容氏吃了一惊。
    先前,她已经听说严楷在国子监里与学生斗殴,故而对严楷脸上的伤并不意外。倒是漪如。她女扮男装,还贴了假须,看上去有模有样,容氏几乎认不出来。
    玉如倒是认出了漪如,咯咯笑了起来,依偎在容氏怀里,道:那是姊姊!
    你怎这般打扮?容氏让陈氏去给严楷取伤药来,忍住心中的好笑,问漪如,一早就不见你,小娟说你跟阿楷出门了,原来竟是扮成男子混进了国子监里?
    漪如忙道:我是去看苏子章,父亲母亲答应过的。
    提到这个,严祺更恼,道:你还好意思说!从前长沙王那猎会,你假扮仆人混进去看太子,现在又混进国子监里去看什么苏子章!京城里的大家闺秀谁像你这般,传出去还了得!
    漪如理直气壮:当年那猎会的事我解释过了,我不是去看太子,就是想进去玩耍。至于今日,我就是不想被别人知道才打扮成这个样子,谁也认不出我来,又如何传出去?
    严祺气结,还要说话,容氏将他拉住,道:此事暂且不表,先说说今日国子监里究竟是何情形?阿楷为何与人斗殴?
    说到这个,严祺因为方才结结实实地出了一口气,倒是畅快。
    也没什么大事。他冷哼一声,不过是几个膏粱子弟,打不过阿楷,还想发难罢了。
    说罢,他先让严楷将那打架的事说了一遍,而后,自己把如何与韦襄吵架,如何逼韦翰当众给自己和严楷告罪,绘声绘色,颇是得意。
    容氏一边给严楷的额头上药一边听着,有些吃惊。
    让韦翰给你当众告罪?她说,韦襄竟也愿意?
    他有什么不愿意。严祺冷笑,那韦翰又不是他亲生的,可若是真被我送到了大理寺去,丢脸的可是他韦襄。孰轻孰重,他岂会拎不清。
    容氏道:纵然如此,韦襄可不是个善与之辈,他定然记仇。
    让他记便是。严祺鄙夷道,当年的账
    我还不曾跟他算,他敢找上门来倒是正好。
    容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当年,扬州巡察使的那通浑水,就是韦襄捣的鬼。
    那么今日这斗殴之事,就这么罢了?容氏道,韦襄想息事宁人,其他人也是这个意思?
    正是。严祺道,那毕竟是国子监,在里面打架,无论对错都没个好名声。那些人,不止韦襄,个个都是人精。
    容氏了然。
    陈氏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话道:那苏家的公子,主公今日可也看到了?觉得如何?
    提到苏子章,严祺那不善的目光又瞥向了漪如。
    漪如的那些假须已经用酒水卸干净了,看着严祺,一脸无辜。
    我看不怎么样。严祺道,弱不禁风,打架都不会,嘴肿得比韦翰好不到哪里去。
    容氏啧一声,道:谁问你打架,问的是品性。
    品性?严祺冷哼一声,你可知今日出了这等事,那曲阳侯苏珅有何表示?
    容氏道:有何表示?
    什么表示也没有,坐在堂上,这边说话附议两句,那边说话附议两句,正是个墙头草。严祺道,早年我还在朝中时,就知道此人空有家世实无用处。嘴上说着要与我攀亲,今日我被韦襄当众非难之时,他可有站出来劝上半句的意思?还不是和王承业、温彦他们一样,作壁上观,与己无关。
    众人听得这话,都露出讶色。
    尤其是漪如。
    她本以为,那苏家父子今日一声不吭,严祺对他们大约不会有什么看法,不料,严祺竟颇是不满。
    话也不能这么说。容氏道,既然那苏家的行事之法惯来如此,谁也不得罪,那么今日苏珅不出声也是在常理之中。在京中过活,谁家没有个明哲保身的本事。
    那也须分个亲疏。严祺道,苏家既然提过亲,那便是有了要做亲家的意思,我不须他帮我骂韦襄,他做个和事老出来劝两句总不过分?
    说罢,他哼一声,道,这点担当也无,做亲家有什么意思?只怕将来我们家遇了不好,他们只会快快撇清。
    容氏和陈氏面面相觑。
    如此说来,这苏家的婚事,你是不想答应了?容氏道。
    这话问出来,严祺却没了方才的神气。
    他看了看漪如,只见漪如也瞥着他,目光里隐隐有些期待。
    此事,且从长计议。严祺的语气缓下些,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一口茶,多看看再说。
    漪如的脸拉下来。
    兄长,玉如忽而拉着严楷的袖子,道,你今日打架,打赢了么?
    严楷颇为得意:那是当然。说罢,他似想起了什么,对容氏道,母亲可知今日这场斗殴,是如何平息下来的?
    容氏看他一眼,没好气道:还能如何平息,祭酒和太常卿都惊动了。你莫非要说是因为你打遍全场无敌手,他们才停下来的?
    我自是没那么厉害,严楷说着,眼睛放光,不过确实有人能将所有人镇住,便是北宁侯崔珩。母亲,那北宁侯当真了得,他都不用出手,只站在众人之中喝一声。无论是谁,见到他,都停了下来,再不敢动手。
    提到崔珩,众人倒是觉得新鲜。
    北宁侯也入了国子监?容氏问道。
    严楷颔首。
    容氏还要再问,严祺睨着严楷,打断道:北宁侯能镇住他们,乃因为他是北宁侯。你好好读书,将来出仕了,亦可似他一般功成名就。到时,你遇得那许多小儿打架,站出来大喝一声,也无人敢在你面前放肆。
    严楷本怀着借题发挥的心,想让家人们成全他入行伍,如今见严祺一眼识破,撇撇嘴角,不再多言。
    漪如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却若有所思。
    夜里,漪如沐浴过,坐在镜前。
    陈氏亲自过来,用巾子将她的头发擦得半干,而后,用篦子细细梳开。
    你这头发生得确实好。她赞许道,又滑又顺,比你母亲的还好看。
    漪如望着镜中。那里面的人,双眸如水,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白皙的皮肤,嫣红的嘴唇,在烛光中色泽柔和。
    阿姆。漪如忽而道,我一定要成婚么?
    陈氏的手顿了顿,看向镜中。
    又问胡话。她说,天底下的女子,但凡不是有难言之隐或诸多无奈,岂有不成婚的?这话,你再问我一百遍也是一样。
    漪如不答话。
    再说了,你不成婚,将来怎么办?陈氏道,莫与我说那什么你攒下万贯钱财,要什么有什么,不须人照顾之类的傻话。就算是公主郡主之类的金枝玉叶,那都是要找驸马良婿的。可知为何?独身的妇人,无论在哪里都是要被人轻慢的;遇到事情,家中没有个男子撑腰,便要吃亏。阿姆是过来人,见得还不多么?凭你父亲的身份,要给你找个丈夫还不容易,为何还要挑挑拣拣许久?还不是想着你成婚终究是要为了你好。那夫婿,一来家世不可差,二来不能惹你讨厌,三来要能真的成为你的依靠。否则,又怎会挑挑拣拣那么许久?
    漪如对陈氏前半部分的话很是不以为然,听到后面,却沉默下来。
    也就是说,我要能找到家世不差,我不讨厌,又能真成为依靠的人,父亲母亲就不会操心了,是么?她问。
    陈氏道:自是如此。
    漪如看着镜中,唇角勾了勾。
    第二百三十一章 请帖(上)
    包括严楷在内,那场斗殴的所有学生都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十日。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漪如不能再跟着严楷去国子监。
    女君当真不打算再去看看那苏公子么?小娟的神色有些遗憾,道,京城之中,恐怕难找到比苏家更门当户对的了。主公虽看不上苏家,却也不曾全然否了,我看,他也是舍不得的。
    漪如不以为然:谁说难找。父亲是高阳侯,只要找个同样封了侯的,便算得门当户对。
    小娟听得她这语气,有些诧异。
    女君莫非有了主意?她说。
    漪如没答话,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小娟,她缓缓道,你说,那北宁侯崔珩,为何至今还没有娶妻?
    小娟愣了愣,骤然瞪起眼睛。
    女君莫非想嫁北宁侯?她说。
    漪如神色平静:不可么?
    在她看来,能满足陈氏说的那三条的人,其实并非没有。
    这崔珩就是。
    论家世,崔家虽然一向人丁单薄,但一直是个有名望的将门,还被朝廷封了侯,跟严家算得门当户对;
    论观感,漪如那日在国子监之中与他遇过两回,样貌过得去,且还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毫不在意得罪一干贵胄子弟。
    当然,最重要的是第三条。
    按照上辈子的情形,崔珩很快就会战死。朝廷给了崔珩很大的哀荣,将他葬在了皇陵边上。漪如曾听尼姑们议论此事时,长吁短叹,说可惜崔珩连婚娶
    也不曾,以致于偌大的家业无人承继,北宁侯的香火就此断了。
    没有妻子。漪如至今还能回忆起尼姑们那遗憾的语气。
    算算日子,崔珩再度出征,也在今年。故而要动手,就要抓紧。
    北宁侯恐怕不可。小娟却道。
    漪如看向她:为何?
    方才女君不是问我,北宁侯为何不曾婚娶么?小娟道,为何不曾婚娶我不知道,可我却知道如今有女儿的人家,都在打着他的主意。别人不说,就连温家,也请了媒人去说合。
    这倒是漪如不知道的。
    她眉梢微微抬起:哦?
    小娟无事就与府里的仆人们混在一起,一向消息灵通,提起话头,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崔珩当下在京中,可谓炙手可热。
    这般年纪轻轻便立下奇功的年轻人,乃前途无量。最可贵的是,他还没有娶亲。
    故而自从他凯旋归来之后,北宁侯府的门槛都要被蜂拥而至的媒人踏破了。只是这位新晋的少年英雄似乎对婚姻之事没什么兴趣,那些媒人无论是什么来头,他都只让府里的老管事出面接待,收了帖子就把人送走。
    崔珩没有长辈,府里的所有事都是他做主。那些媒人见不到他的面,自然也无从说媒去,一个个铩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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