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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拿天鹅(74)

    大是大了,就是性子还像小时候一般,不安于室。容昉摇头,道,她父母为了她的婚事,也不知操了多少心,可她倒好,只愿意在扬州混迹市井。
    说罢,他喝一口酒:我上次在信里向吕公询问,说广州那边若是有什么好的人家,不妨也跟我说一说。
    李霁愣了愣,道:府上要在广州找?
    汪全听着,笑了起来:容公这就是说笑了,女君这等家世容貌,找什么样的夫婿找不得?
    就是因得这家世,才不好找。容昉道,能与高陵侯府门当户对的,本就没有多少,与漪如年纪相近又才德上佳的子弟更是凤毛麟角。故而她父亲看了许久,也不曾觅得合意的。我便对她父亲说,这门第不门第的,不必太过讲究。漪如这脾气,最是要强,当首选那人品好、脾气好的,能跟她合得来,我们也就安心了。
    汪全了然。
    容昉这一番话里,有些事不便说,汪全心里却是明镜似的。他知道漪如当年那婚事的波折。当年漪如要嫁给太子的事,就连他这个外来的仆从都听说过,京中更是人人皆知。不想到了后来,她突然落了选。落选的太子妃,那也曾经是太子的人,就算有人不在意这个,也要在意落选的缘由。
    此事之后,高陵侯虽然仍保有爵位,却彻底离开了京城。没有了皇帝的加持,严家名头再高也是虚名,那些世家大族本就不大看得上严家,此时更是看不上,又怎会联姻?
    到底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汪全道:容公放心。既然容公在信中跟吕公说了,他定然会认真去办。只是广州毕竟地处一隅,就算有好人家,也定然远不能与京城相比。并且广州毕竟路远,还请府上莫嫌弃才是。
    容昉笑道:能能吕公看上的人家,定是出类拔萃。且广州虽远,漪如却有义父义兄照料,我等也放心
    什么放心不放心。话没说完,一个声音忽而传来,众人看去,却见漪如走进来。
    一名仆人将一只小酒坛放下,随即退了出去。
    漪如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神色不满:外祖父喝醉了,趁我不在,又在背后说我。
    怎这般说话。林氏嗔道,阿霁和汪全又不是外人,怎说不得。
    漪如却忽而看向李霁,道:那阿霁呢?外祖父怎不问他的终身之事?莫非外祖父不关爱他?
    李霁正在吃菜,听得这话,愣了愣。
    抬眼,只见席上的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容昉也愣了愣,随即啧一声,道:我自是也关爱阿霁。
    说罢,他笑眯眯地看向李霁:阿霁今年也十七了,上次吕公在信中跟我说,你父亲在为你觅良配,如今可有了着落?
    这话,让漪如和林氏都来了兴趣,好奇地看着李霁。
    李霁瞥了瞥漪如,神色平静,答道:此事,我并不知晓。
    容昉不解:怎会不知晓。
    我一直在外领兵,此事,由父亲操办,我不曾过问。
    众人皆露出讶色。
    汪全忙道:这是确实。公子小时候,曾有高人为他算过命,说不宜太早定亲,故而公子的婚事也一直不曾定下,直到去年,主公才开始给他觅亲。只是看来看去,也不曾觉得有十分合意的,故而耽搁下来。
    容昉和林氏听了,皆露出遗憾之色。
    如此说来,你们兄妹算同病相怜。林氏对漪如叹道,你外祖父想让吕公和阿霁父亲在广州看看可有好人家,给你觅一门亲事。你在那边有人照拂,我们也好放心。
    漪如有些无语。
    她虽然跟李霁相处融洽,对长沙王的看法却不曾变。长沙王在一日,皇帝就会忌惮一日,严家两边都不招惹才是最好的路子。不想这许多年过去,容昉还抱着跟长沙王走进些的想法。
    她撇撇嘴角,小声道:我没有兄长。
    李霁淡淡道:此言甚是,我没有妹妹。
    汪全见势不妙,连忙起身,将那酒坛上的泥封开了。
    这酒好!他笑着岔开话,招呼道,饮酒饮酒!
    第一百九十章 酒意(下)
    用过膳之后,林氏回房歇息去了。
    容昉则拉着汪全坐到花厅里去乘凉,听他讲李霁征战时的见闻。他原本想着听李霁亲自将,奈何李霁总是寥寥数语讲完,毫无意趣。汪全则不然,一开口就滔滔不绝,还会喝酒。容昉大喜,于是放过李霁,另取了好酒,让汪全陪他继续小酌。
    你那些征战之事,不是都是你亲身经历么。回到西院里的时候,漪如问李霁,你从前说书里的故事说得那般有意思,怎说到自己的事却这般又简短又干巴巴的,还不如食肆里的说书人讲得有意思。
    李霁看她一眼:说书人?
    你不曾听过么?漪如道,你征讨海盗匪寇的那些事,不知养活了多少说书人,拿你那些事编成的话本多了去了。
    跟听到别人夸奖的时候一样,李霁听得这些话,神色淡淡,却道:你去听过?
    到处都有,我想不听也不行。漪如说罢,笑嘻嘻地说,阿霁,你不是想考察扬州风土么,明日你不若跟我一道出门,我可带你到处看看,如何?
    李霁不紧不慢地拿起茶壶,倒了两杯水,将一杯递给漪如。
    你莫不是要带我去你那宝兰坊,看看那些画是怎么送出去的。他说。
    漪如知道他仍在为那画的事耿耿于怀,忙道:当然不是。你反正是客人,你要去何处,想看什么,我都可带你去!
    李霁不置可否,拿起杯子喝一口水:明日再议。
    这时,仆人走过来,说浴房备好了,请李霁去沐浴。
    漪如忽而想起了什么,对李霁道,你莫急着去沐浴,先等一等。说罢,不等李霁开口,就匆匆离去。
    没多久,只见她又走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只硕大的锦盒。
    这个给你。她递给李霁,笑嘻嘻道。
    这是何物?李霁打开来,登时闻到一阵幽香。
    只见这里面装着好几个水红色的瓷罐瓷盒,做得精巧莹润,看上去光鲜诱人。
    他愣了愣:这是何物?
    这是我那宝兰坊新出的膏沐盒子,还未上市,你是头一个用到的人。漪如兴致勃勃地将那些瓷盒瓷罐都打开,而后,一件一件指着告诉他,哪个是澡豆,哪个是头膏,哪个是齿盐。
    最妙的是这个。她拿起中间一只小瓷瓶,道,这香油是扬州特产,用琼花炼的,只在春天才能制得。你沐浴时,滴两滴在水里,便会像周围都开满了琼花一般,满室芳香。
    李霁不为所动,却看了看漪如,意味深长:此物,你卖的时候,莫不是又要搭上我那画像?
    那怎么会。漪如断然道,颇有骨气,此物,我是专门做来卖给有钱人的,卖得可贵了,用不着拿你来做噱头也能卖出去。
    说出这话之后,她满以为李霁会和颜悦色起来,不料,他瞥一眼那盒子,目光鄙夷。
    我不要,拿走。他说。
    为何?漪如道。
    这都是女子的用物,不必这些我也能洗得干净。
    谁说这是女子的用物。漪如不服气,道,男子讲究起来,脂膏香油也一样少不得,扬州市面上一半的膏沐都是男子买走的。
    李霁仍是鄙夷:红色的盒子就是给女子的。
    漪如反驳道:这是水红。
    水红也是红。李霁道,你拿着出门去随便找男子问问,他们谁想要。
    漪如一愣,看了看那锦盒,若有所思。
    李霁见她没说话,道:我去沐浴了。
    说罢,才站起身,手臂被漪如扯住。
    只见不由分说地将那锦盒塞在他怀里,瞪着他,目露凶光:这都是我的心血,你不许不用。若敢推拒,我便哪里也不带你去了,说到做到。
    许是白日里的事太多,当夜,漪如做了好些梦。
    她头上戴着沉沉的首饰,穿着漂亮的衣裳,乘着步撵,在前呼后拥之中穿过长长的宫道。周围的人望着她,无不恭敬,笑脸相迎。
    漪如想起来,自己这是刚跟太子定婚,正要入宫去拜见帝后。她望着周围,知道自己该摆出一副端庄的模样,可心里却满是恐惧。她望着太极殿越来越近,皇帝、皇后和太子的身影愈发清晰,心中的恐惧就越深。
    她回头,严祺和容氏,一人牵着严楷,一人抱着玉如,在远处站立着。
    心头慌乱至极,漪如喊着他们的名字,
    可他们却越来越远,面容变得模糊。漪如急得要命,想从步撵上跳下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头上的金冠凤钗,像是铁箍子,将她的头套得牢牢的;身上那华贵的宫装,也像绳子一般将她缚在步撵上,让她根本起不来。
    正当漪如心中焦急,突然,一直豹子从旁边蹿了出来。
    只听众人尖叫,纷纷躲闪逃命。漪如也是一惊,见那豹子朝自己冲过来,连忙闭上眼睛。
    她被扑倒,在地上滚了几滚,等她再睁开眼睛,发现在自己面前的是李霁的脸。
    我没有妹妹。
    他的脸上满是不屑,冷冷道。
    梦境纷纷扰扰,漪如醒来的时候,只觉头昏昏沉沉的,仿佛魂魄真的出了窍一般。
    女君醒了?小娟走过来,将她看了看,女君昨晚是怎么,说了一夜的梦话。
    漪如讶道:我说了什么?
    净是些不吉利的话,若是陈阿姆知道了,定然又要去找方士来给女君驱邪。小娟颇是不满,什么不嫁太子,什么都会死,什么没有兄长
    漪如原本还残存着睡意,听到兄长二字,骤然清醒。
    阿霁醒了么?漪如问小娟。
    说到李霁,小娟的脸上浮起红晕。
    醒了。她眼睛亮晶晶,方才他在园子里练剑,我还去看了。
    漪如讶然:你去看了?
    阿菁她们叫我去的。女君还在睡,我便不曾吵着女君。小娟说着,捂着胸口,一脸陶醉,女君,王世子哦不,李公子当真俊得似神仙一般!
    第一百九十一章 贵人(上)
    容昉这宅子,有一处花园,不算大,但在这般寸土寸金的地段,已经是殊为难得。
    李霁一早就到这里来,如平常一般,跟几个侍卫练习拳脚和剑术。容昉特地让人找来几床旧褥子,铺在地上,任他们摔打。
    汪全今年将近三十,虽然平日里见了谁都笑眯眯的,身形也不十分高大,但打斗的手段却是老奸巨猾,精进狠辣。几十个回合下来,包括李霁在内,无人能在汪全手上讨得半分便宜。
    不过,他也不曾在李霁手上讨得半分便宜。
    新回合开始,汪全穿着短褐,光脚踩在褥子上,摆出接敌的姿势。
    李霁的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单衣贴在胸膛上,颀长的身形一览无遗。
    二人虽然各是已经气喘吁吁,却毫无疲惫之意,互相盯着,犹如林间相遇的猛兽。
    对峙片刻,李霁率先发难,避开上路,攻其腰部。汪全身形一闪,在李霁即将得手的时候,避其锋芒,却顺势擒住他的上身。
    两个人角抵在一处,围观的众人都喝彩起来。
    李霁虽然十七岁,身形也比汪全瘦削一些,个子却比他高,真打起来,颇有些优势。汪全却凭着精湛的技艺,见招拆招,丝毫不为李霁所迫。
    脚站住!他一边抵挡着李霁的进攻,一边踹他小腿,训道,平日我如何教的?稳住下盘用腰力!腰力!
    听着场上那骂骂咧咧,旁边围观的仆婢们也议论纷纷。
    这位汪先生好生厉害,我见他逢人便是笑眯眯的,还以为脾气好得很,不想竟这般严厉,连主人也敢骂。
    听说他是李公子的武师,做师父的当然要严厉。
    这几位随从的拳脚也了得,怕不是行伍里出身的?
    啊呀,李公子怎么那么俊,满身臭汗也那么好看!
    就是,腰力也好
    几个仆妇吃吃地笑了起来。
    女君,小娟得意不已,压低声音对漪如道,我说的不错吧?
    漪如没说话,站在众人身后,踮着脚往前方望去。
    只见李霁已经跟汪全斗了一个回合,两边放开,对峙片刻之后,又攻上前去。
    这一回,李霁仍是与上次同样的招数,汪全不紧不慢地应对着,突然卖个破绽。果不其然,李霁随即冲过来。汪全身体灵活,却从李霁身旁钻出去,反而将他擒拿住。可就在他要得手的时候,突然被李霁反拽住手臂,而后,一个背摔,汪全被结结实实地撂在了地上。
    他想起来,却被李霁按住,全然动弹不得。
    我输了我输了!汪全只得叫到,松手!
    众人发出一阵喝彩之声,还有人拍起了手掌。
    长进了。汪全从地上起来,无奈道,学会了兵不厌诈。
    李霁笑笑:是你教的。
    二人对阵几场,已经各是疲惫。侍从们连忙上前来,递上水和巾子。
    李霁用巾子将自己头上的汗擦干,正要脱下湿透的单衣换了,忽而瞥见漪如站在不远处,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手停住,李霁将干衣递回侍从手中,道:你怎来了?
    你闹得这么大动静,宅子里的人都来了,我自然也要来。漪如好奇地打量着他,问道,你如今还是每日要早起习武么?
    李霁嗯一声,接过侍从递来的水碗,仰头灌了下去。
    汗水沿着他的修长和紧实的脖颈淌下,吞咽时,喉结动了动。
    初升的太阳,光芒已经越过了墙头,斜斜照在李霁的身上。他的皮肤上泛着汗光,晒黑的皮肤,有一层蜜金的颜色,举手投足之间,漪如能嗅到汗气温热的味道。
    漪如打量着他,并不避讳。
    说来,如果是在从前的京城里,漪如和所有的闺秀们一样,若是见到满身大汗的男子站在跟前,定然会皱着眉头躲开。但来到扬州之后,漪如常年跟货栈和码头上的人打交道,各种各样的男子都见过,汗臭冲天的人堆她也见得多了,早已经没有了许多的忌讳。
    不过今日,漪如第一次发现,好看的人就是不一样。就算大汗淋漓,满身汗味,也着实是赏心悦目得很。
    比如,同样是衣裳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领口半敞,别人看上去大多会让人觉得衣冠不整流里流气,但李霁却不会。
    他的身形看上去有些瘦,不似汪全等人那样健壮结实,却颇有些少年之气。清澈而昂藏,即便是站在人群里,也能让人一眼就把他认出来。
    发觉她在盯着自己看,李霁瞥过来。
    阿霁,漪如目光闪闪,你回去换衣裳,我带你去吃扬州的早市,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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