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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拿天鹅(69)

    漪如道:这就要说到另一件事了。我看宝兰坊后面还有一个大院子,既然是现成的土地,何不用上?将宝兰坊扩充到五十人,产量增加数倍,薄利多销,自然可摊平成本。
    孙勉一时无言以对。
    此事的要紧之处,在于人手。漪如接着说,这五十人最好是熟手的工匠,如何凑起来,还要想办法。
    人手之事,女君不必担心。孙勉道,我经营数十年,自知晓何人可用。
    漪如颔首。
    只是女君就算将产量扩大,也未必能打开销路。孙勉道,宝兰坊的销路,一直局限于扬州中,出了扬州,知道的人便不多了。若销不出去,定然要亏许多本钱。
    孙勉只得道:在下明白。
    从孙勉家里出来,漪如戴上羃离,望了望天色,天色还早。
    路上,小娟唠叨不断。
    扩大那作坊,无论盖房子还是请人,都要费不少钱。她说,女君打算倒哪里去弄?
    还能去哪里弄。漪如无所谓道,我那箱子里不是还有许多首饰。
    小娟就知道她打的是这个主意,瞪起眼睛:女君这般胡作非为,也不必等主公夫人陈阿姆他们发火,只消容公和林夫人回来,便要收拾女君。
    容昉和林氏这些日子到徐州去了,要过些日子才会回来。
    漪如不为所动,道:故而你要帮我,在他们回来之前将这些事都处置好了才是。
    放心好了。漪如安慰道,只要不蚀本,首饰的钱就会回来。
    女君要怎么不赊本?小娟道,孙先生方才也说了,增产归增产,货要是卖不出去,女君便要亏大钱。
    漪如听得这话,心中也不由地烦恼起来。
    她在孙勉面前虽然显得胸有成竹,但如何打开销路,她至今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宝兰坊的东西,一向是靠口碑取胜,但那是漫长的日子,漪如是等不得的。
    正在街上
    走着,忽然,漪如的目光被路边的画摊吸引住。
    那是什么?她拉住小娟。
    小娟看去,只见那画摊最外面挂着一幅肖像,面前围着好几个人再看。
    那肖像上画着的,是一个美男子,眉眼画得十分精致漂亮,似女子一般。穿着铠甲,颇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俊美之气,引人瞩目。
    而肖像边上,写着这美男子的名字。
    长沙国王世子霁。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时世画(下)
    这便是长沙国王世子?有人仔细盯着那画看着,问道,他果真生得这般好看?
    那还能有假?你不曾听传闻说么,他是谪仙。卖画的小贩一边挂着画,一边说,谪仙便是仙人,哪里有不好看的。这可是新出的时世画,别处再找不到画得这么像的了。
    旁人笑道:那可不见得,庙里的金刚罗汉可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
    那可见长沙王世子就算在神仙里也是一等一的。有人插嘴道,生得好看,还能像罗汉金刚一样斩妖除魔大杀四方,长沙王有这么个儿子,当真命好。
    那可是长沙王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没多久,那画就被一名妇人买了去。小贩笑着将那妇人送走,又连忙挂上第二幅一模一样的。
    小娟见漪如目光直直地盯着,道:女君可是觉得画上的世子长得跟从前的模样不像?这也难怪,过了许多年了,女君如今长大了,他自然也会长大
    话没说完,漪如转过头来:小娟,什么叫时世画?
    小娟看着她那兴奋的目光,随即察觉了不对劲。
    这种美人画,在市面上很常见。
    无论是卖脂粉香油的,还是卖布料衣帽的,或是卖日用杂货的,凡是出售日常用物的店铺,几乎都会挂一些美人画。
    起初,漪如以为那只是民间的风俗,谁家里不喜欢摆些好看的画点缀点缀呢?
    直到现在,漪如才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它有专门的名字,叫做时世画。
    人天生爱美,打扮总有讲究。而如何打扮才符合当下之势,不至于被人嘲笑土气,则更有讲究。
    寻常人家的女子们,如果想知道近来流行如何打扮如何穿戴,便去看新出的时世画。从时世画里的美人身上,能看出最近流行化什么样的妆,梳什么样的头发,穿什么样的衣服和鞋子,甚至头上戴什么样的花,女子们照着做就能够紧跟潮流。
    故而但凡有点余钱的妇人和闺阁女子,都会买一幅在房中挂着。
    漪如听着小娟解释,感到十分惊奇,于是在南市里形形色色的画铺之间逛了起来。
    她从不知道这个。因为所谓的潮流,大多是从宫里和贵胄女眷的身上来的,而她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而现在,当她在各种各样的画上看到曾经熟悉的打扮样式。
    比如,在绢帕上缀上短璎珞,系在衣襟上。
    这是她从前和温妘商议出来的主意。她们这样打扮起来,到宫筵里去,第二日,长安市面上的短璎珞就成了抢手之物,年纪相仿的闺阁女子,都成了一样的打扮。
    那时,漪如对这些不以为然,甚至觉得一切都是应该的。
    而现在,她看着这些,竟有些恍惚。
    娘子买画么?一个声音传来,漪如回头,见是卖画的店家。
    长安画眉坞。她拿着一副画工上乘的时世画端详着,指着落款,问店家,敢问,这些时世画都是长安来的么?
    店家道:娘子要买长安的画么?说着,她的目光在漪如身上转了转。
    漪如和小娟今日出来逛街,为了不惹市井扒手瞩目,只穿朴素的布衣,看上去就是寻常人家出身。
    长安的画好是好,但是贵。店家和气地说,娘子要买画,还是扬州的。
    说罢,她指指另一面墙:娘子要买好的,可以看看玉堂春,同样的画工,价钱便宜了好几十。
    哦?漪如走过去看。
    据店家说,虽然时世画的源头在长安,但在南方,卖得最好的时世画并不是从长安来的,而是扬州所产。
    原因很简单,长安到南方路途遥远,成本加上运费,价格自然要水涨船高。
    扬州商业繁荣,艺文昌盛,文玩丹青之类的本就久负盛名,也因此,催生了蓬勃的仿制画产业。扬州的画商们将长安来的时世画制版,照样绘制,不但精美程度不亚于长安,还便宜许多,甚至粗糙些的,十几二十钱也能买到,就算是乡间的寻常人家也能随手买上一幅。
    也是因此,南方畅销的时世画,绝大部分是扬州所产。
    漪如看得津津有味,又向店家问道:不知扬州最大的画商,是哪一家?
    最大的么,当数玉堂春。店家道,贵的便宜的都有,看娘子喜欢什么样的。
    漪如将玉堂春落款的时世画仔细观看,只见果然,从十几钱到几百钱都有,甚至还有上千钱的精品。
    她也不含糊,买了一副百钱出头的昭君,让店家包起来。
    店家见她给钱爽快,笑眯眯的。闲聊一阵,漪如问道:这时世画这么多,不知当下卖得最好的,是哪些?
    店家轻笑:这便要看娘子买来是为了看装扮,还是看人。
    漪如讶道:看装扮如何,看人又如何?
    看装扮么,娘子手上这昭君就是最时兴的。店家道,若为了看人,则都会去挑长沙王世子的。
    漪如愣了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另一面墙。那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美男子画像,落款无一例外都写着李霁的名号。
    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会买长沙王世子的像么?漪如讶然问道。
    那是当然。店家道,女子买的比男子还多些,手头阔绰写得,时常会买一幅女像,再捎一幅世子。
    说罢,她颇是感慨:王世子这些年也不知养活了多少画工,但凡写上他的名字,没有卖不动的,真乃功德无量。
    女君这是要做什么?回到马车上,小娟忍不住道,难道女君又想做时世画?
    做时世画干什么,漪如道,隔行如隔山,我手上有个宝兰坊已经是忙不过来了,哪里还能去做画坊。
    说罢,她从自己方才买的一堆时世画中拿出一幅,道:你看这个如何?
    小娟看去,只见是她方才买的长沙王世子像。
    画得不大像。小娟老实道,且这画纸这般粗糙,画得也不怎么精细。
    这有什么紧要,紧要的是人人都喜欢世子。漪如两眼闪着精光,你想,天下人都知道王世子俊美,若这画上说,他是用了宝兰白玉髓才长得那么好看,会如何?
    第一百七十八章 野心(上)
    天气渐渐炎热,六月初,容昉和林氏回到了扬州。
    二人先是去了一趟徐州走访老主顾,而后,回了一趟南阳探望严祺夫妇。
    扬州的事,都是漪如在打理。虽然二人对漪如已经放心,可此番离开的日子终究是长了些,到底放心不下。
    在南阳的时候,虽然严祺夫妇极力挽留二人在南阳消暑些日子,还打算将漪如一并接回来,但容昉不愿放下扬州的生意,最终还是与林氏一道回扬州来。
    六月的扬州,太阳辣辣的,正是暑热。
    还没到扬州,繁华之相便已经初现,同往扬州的商路上,城邑无不热闹。
    容昉夫妇常年在外行走,早已经驾轻就熟,一路上如从前一般,在喜欢的客栈落脚,到熟悉的食肆用膳。
    不过这一回,容昉察觉出了些不一样。
    在好几处食肆和客栈里,他发现墙上贴着些美人画。
    不过与寻常所见的那些画着西施昭君貂蝉等各式各样美女的时世画不同,这画上的都是男子。容昉眯着眼,凑近看了看画上写着的名讳,不由愣住。
    写着长沙国王世子。
    再看向墙上贴着的其余的画,也全都是李霁,但每一张都不一样。什么长沙国王世子抚琴图、作诗图、舞剑图、破敌图服色各异,姿态各异。每一张上面,还配着诗句。
    容昉很是意外,问店主人:从前这墙上挂的都是梅兰竹菊、名家墨宝之类的画轴,怎如今换上了这长沙王世子的画?
    店主人笑道:公台有所不知,这可是近来扬州的风尚。开店做生意的,都喜欢在墙上贴这时世画。
    哦?林氏有些诧异,道,时世画不过寻常之物,早已有之,何以现在突然风靡起来?
    这时世画可与别处的时世画不一样。说到这个,店主人兴致勃勃,道,这是燕子青出的长沙王世子套画,张张不一样,每十天出一个模样,当真有意思。就在前几日,最新一张出来,就是这破敌图。二位不知道,为了买到这画,街上几乎打了起来,别说有多热闹了。
    夫妇二人愈加惊诧。
    就为这区区一张画?容昉问道。
    这可不止是区区一张画。店主人道,这画的可是长沙王世子,市面上绝无仅有。若是别的什么貂蝉昭君也就算了,众人见得是长沙王世子,画得又新鲜,谁不想带几幅回去。
    纵然如此,这画也不能当饭吃。林氏道,这等时世画,一张看着少说也要二十钱,谁有闲钱买上许多。
    这夫人就不懂了。店主人笑嘻嘻道,这画不要钱。
    林氏和容昉皆是吃惊。
    不要钱?容昉道,怎会如此?
    店主人卖着关子:公台和夫人请细看这画上的落款和诗句,有何殊异之处?
    二人看去,只见画的下方落款之处,并非画坊的印章,而是一朵水红色的团花,中间包裹着宝兰白玉髓五个字。
    再看画上的诗句,也颇有些讲究,来来去去,都将与那宝蓝白玉髓几个字颇有关联。
    白兰白玉髓?容昉道,这是何物?
    这是扬州宝兰坊的面脂。宝兰坊,二位可知晓?那是个老字号,扬州城里无人不知。店主人一边奉茶一边道,这套画,就是宝兰坊和燕子青联手出的。买一盒宝兰坊脂膏便可送一幅画,每逢市集,找货郎买宝兰坊脂膏数不胜数。
    容昉抚须:原来如此。
    林氏听着,却颇有兴趣:我从前也买过宝兰坊的脂膏,可不便宜。那面脂,须得两百钱一盒,这些人便这么有钱?
    夫人是许久不曾回扬州了吧?店主人道,宝兰坊据说几个月前转手了,如今,它一盒面脂七十钱,可比从前便宜多了。
    林氏又是一愣。
    哦?容昉笑道,我看你这店里贴着许多宝兰坊的画,想来,你买了不少面脂?
    那是不必。店主人也笑,不瞒公台,我店里这些画,都是宝兰坊送的。他们只要我贴出来,不收钱。恰好客人们也确实喜欢看长沙王世子,我便也答应了。不止我这一家,如今别的食肆客舍,这画也到处都有。只是这宝兰坊到底还是抠门,每家只送几幅,零零散散,我想集多些凑个热闹也不行,啧啧
    容昉和林氏相视,各是啼笑皆非。
    二人原以为这店主人是言过其实,不料,越是往扬州,他们越是发现这是真的。
    凡是他们吃饭下榻的去处,或是任何人多的去处,都能看到那李霁的时世画。他们甚至在市集里看到了换画的摊点,好些人聚在一起,手里拿着各自的画,讨价还价,互通有无,仿佛收古董一样。
    而如那店主人说的,那宝兰坊的脂膏也确实卖的很。
    每一处市集之中,无论是货郎还是脂粉铺子,宝兰坊的东西炙手可热。林氏特地去逛了几处,客人全是来问宝兰坊的。
    她听到店主人拿着一幅李霁的时世画对客人说:看到这画了么?这画上的可是长沙王世子。娘子可知他为何生得这般俊俏,比女子还好看?那正是他用了这宝兰白玉髓!
    这宝兰坊行事,怎如此离经叛道?林氏皱眉道,阿霁堂堂王世子,怎成了给人招揽生意的招牌?长沙王若是知道了,非恼怒不可。
    商人挣钱罢了,阿霁声名远播,百姓为了他的画像都如此趋之若鹜,我看长沙王未必不乐意。容昉道,我倒是觉得,这宝兰坊的新主人是个懂得打算盘的。
    那可未必。林氏道,阿霁这画,他送出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每一幅可都是钱,那生意再好恐怕也是亏。
    这你有所不知。容昉道,亏钱不过是一时的,生意却是长久的。这脂膏可是日用之物,养成了习惯的人,下次还会买。这是其一,其二,这些店铺和货郎,一样货好卖,他们便会多进,别家的货自然就会少进,长久些,销路便会定下来,让宝兰坊霸占货柜。这可是个大买卖,若到处如此,你可想想,这买卖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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