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穿越 > 醉玉翻香

海青拿天鹅(38)

    吴炳别无选择。
    他不敢想象,这一切会突然似泡影一般破灭,无论他还是家人,都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正当他想着这些事,突然,马车停住。
    吴炳回神,问:何事?
    郎君。车夫道,广乐寺到了,是郎君吩咐在这里停下。
    吴炳这才想起来,他上车时,确实这么吩咐过。
    一来,这广乐寺就在严府附近,他做贼心虚,不想被人发现自己从宜香楼直接回到严府,在这里下车最是适宜。而来,今日的事着实晦气,他想找一处寺院,好好拜拜神,求菩萨保佑保佑。
    可自己答应了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菩萨还能保佑么?心里不由想道。
    吴炳露出一抹苦笑,深吸口气,从马车里下来。
    他把钱给了车夫,将那包袱搭在身上,抬头望了望广乐寺的匾额,迈步入内。
    这广乐寺,因地处高门聚居之地,里里外外都颇是光鲜,常年有高僧坐坛讲法,乃是京中名刹。
    吴炳闲暇之时,常来此处拜一拜,摇一摇签,测测时运。
    而今日不同从前,他的心情格外沉重,抬头望见莲座上宝相庄严的佛陀,慈眉善目的菩萨,心头稍稍好过,转眼,却又看到两名罗汉怒目圆睁,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吴炳忙在蒲团上跪下,放下包袱,倒头便拜。
    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吴炳双掌合十,在心中念祷一番。正当他睁开眼,忽而发现旁边的蒲团上,不知何时也跪着个身影。
    管事有心事,是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吴炳看去,登时又惊出一身冷汗。
    那不是别人,而是大女君严漪如。
    第一百零二章 广乐寺(下)
    看到吴炳那见了鬼一般的模样,漪如眨眨眼:吴管事怎么了?见到我怎似吓了一跳?
    女君。吴炳努力定下心神,脸上挤出些笑意,道,女君怎在此处?侍婢和陈阿姆何在?
    说着,他的眼睛朝四下里瞟了瞟,只见这佛殿上没有别人,确实只有漪如。
    陈阿姆她们在为我收拾行囊,我看她们忙,就不扰她们了。反正广乐寺离家近,走几步就能到。漪如道。
    吴炳听着这话,心情稍稍稳住。
    这广乐寺因为离严府近,平日里,严家的人无论是去办个事还是出个门,需要佛祖和菩萨保佑的时候,都会到广乐寺里来拜一拜。
    漪如明日就要跟随严祺启程,今日出现在此处,乃在情理。
    女君不该一个人跑出来。吴炳忙道,这广乐寺虽然离着府里近,却防不住有歹人。别处常有小童被掳走的传闻,若女君也遇到那等歹人,如何是好。
    说罢,他提起包袱,站起身:还请女君速速随小人回府。
    漪如看着他,却没有动。
    管事那包袱里的是什么,她说,是宋廷机威胁管事之后给的金子,是么?
    吴炳看着漪如,登时愣住,面色大变。
    广乐寺附近的人家非富即贵,到这里来礼佛的人也非富即贵。当下,贵人们要么在家休憩刚刚起身,要么在打扮更衣,等着用晚膳,没有谁会来礼佛。
    故而佛殿里,只有漪如和吴炳二人。
    看着吴炳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似优人唱戏一般精彩,漪如直视着他,并无躲闪之色。
    女君何出此言?好一会,吴炳干笑一声,什么金子?与宋公子何干?
    管事要为他讳饰么。漪如不紧不慢道,宋廷机不会那么好心,无端请管事饮酒。他找管事去,是为了让管事给他办事,且这事,是冲着我父亲来的,不是么?
    吴炳的神色终于绷不住,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很是不敢相信。
    看着他的样子,漪如在心底叹了口气。
    吴炳是严府的老人。
    在漪如出世之前,他就已经在严府当了多年管事。提到他,无论是祖父严孝之还是严祺和容氏,一向颇是赞许。
    上辈子,漪如对吴炳也一向尊敬。
    直到严祺出事之后。
    严家的奴仆,几乎全被严祺的案子牵扯进去,就连陈氏这种并非卖身入府,而是聘请入府做乳母的老妇人,也下了狱。但吴炳却无事。
    他没有被处死,也没有被流放,更没有被收为官奴,转卖别家。相反,他摆脱奴籍,平平安安回乡去了。
    漪如并不知道这些,直到有一天,吴炳去宝相寺里探监。
    他披麻戴孝,见到漪如,就拜倒在地,痛哭不已。
    在他口中,漪如知道了原委。
    当年,吴炳随着严祺去扬州出任巡察使。在出发之前,宋廷机找到他,用他贪污严府钱财的事相要挟,让他几下严祺在扬州的一举一动,并留下证物。
    吴炳无奈,虽心知宋廷机没安好心,但为了避免身败名裂,还是做了。据他说,严祺在扬州期间,除了去几场酒宴,会会当地名人乡贤之外,并没有什么应酬。收礼自然也有,不过都是些不大贵重的特产。他好面子,每每收了,还会还礼。
    也是因此,吴炳最后将密报交给宋廷机的时候,曾经心存侥幸,觉得这不会对严祺有什么妨碍。
    宋廷机收了密报之后,也如约给了吴炳一些钱财,没有再提此事。
    不料,在数年之后,严祺竟因为此事被拉下马来。而御史呈到皇帝面前的,正是吴炳当年的密报。
    只不过这份密报已经被添油加醋,篡改了许多。严祺无论出席酒宴还是会见宾客,都大笔大笔收受贿赂,数目之巨,足以震惊朝野。而那些关联的人物,也通通被捉拿起来,屈打成招,纷纷指认严祺当年威逼利诱,从他们这里索贿。
    罪名一个一个扣下来,严祺最终翻身无望。
    吴炳跪在漪如面前,痛哭流涕,不仅将自己当年在严府中的桩桩行径悉数忏悔,还将宋廷机的勾当全都公认出来。他告诉漪如,自从严祺一家被处斩,他夜夜梦见严寿和严孝之来找他,严祺也常常来索命,让他备受折磨。
    漪如当时听了,只觉天旋地转,哭着大斥吴炳无情无义,卖主求荣。
    吴炳伏拜在地,任她骂着,一句话不说。
    而两天以后,比丘尼们告诉
    她,吴炳在家中上吊自尽了。
    漪如怔怔的,只觉心中茫然一片,无悲无喜。
    时至如今,对漪如而言,一切都是时过境迁。
    而对吴炳而言,他仍走在半路上,最坏的事还不曾发生。
    漪如恨过吴炳。
    当年在宝相庵里的时候,她无数次想过,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吴炳揭发,把他撵出去,永绝后患。自从重生以后,漪如其实也就一直在想着,故而,她开始查账,打算从这里入手。
    然而后来,她终究还是改了主意。
    吴炳当年,毕竟曾经真心悔过,以性命偿还。从这一点上,可见他至少还有良知,并非全然的坏。
    另一层,则是基于漪如当下的难处。
    她只是个九岁女童,日日养在深闺之中,就算父母疼爱,有许多事,她也很难做到。所以,她需要一个帮手。
    像吴炳这样出入自由,做事聪明,熟知世故人情的人,是最合适的。
    而劝说他的办法,漪如也早想好了。吴炳这个人,遇事都爱多想一层,做事谨慎。无论严寿、严孝之还是严祺,都对他偷鸡摸狗的勾当无所察觉,并非是因为他们粗心大意,而是因为吴炳足够小心。
    小心的人,往往胆小,明哲保身。
    故而漪如觉得,与其弯弯绕绕,不如单刀直入把话摊开,更能将他镇住。
    女君不可胡言乱语。果然,吴炳并不打算承认,道,小人不曾见过宋公子。
    哦?
    漪如微笑,道,盒子里的金子还在,这里还有佛祖和菩萨看着,管事一向虔诚礼佛,莫非今日要在佛前打诳语?
    第一百零三章 启程(上)
    吴炳看着漪如,如同看着个怪物。
    她嘴里说出的这些话,怎么听怎么不像一个九岁女童能说出来的。
    心绪纷杂,吴炳不由地瞥向上方。
    那怒目罗汉仍立在法座之上,瞪着他,目光炯炯。
    喉咙里咽一下,吴炳按捺着心绪,并不答话,只道:女君还是随小人回府去吧。
    漪如摇头:回了府,我便会禀报父亲,让他查看管事这包袱里的东西。到了那时,只怕管事的麻烦远甚当下。
    吴炳僵住。
    漪如仍坐在蒲团上,道:出了这个门,一切便不可挽回。管事若想平安无事,不若坐下来听我说一说,如何决断,也全凭管事自己。
    吴炳已然别无选择,阴晴不定地看着她,少顷,不再要走,只站在原地。
    他这么做,便是默认了方才漪如说的话。
    这并不出乎漪如意料,他认了就好办。
    宋公子的金子,管事已经收了。她说,想来,我方才说的也是确实。管事站到了宋公子那边,要帮他对付我们家,是么?
    不是!吴炳忙道,宋公子确有歹意,但这金子并非小人真心实意手下。小人是想着,以此为物证,回府向主公揭发!女君明鉴,小人已经辅佐了三代主公,对严家忠心耿耿,绝无贰心!
    是么?漪如道,可仙人告诉我的,可并非如此。
    吴炳一愣:仙人?
    我从假山上摔下来之后,驱邪用的符水都是管事亲
    自去龙泉山拉的,仙人之事,莫非吴炳不曾听过?
    吴炳面色微变。
    他自是听过。
    漪如在醒来之后的种种异样举动,就算严祺夫妇不让乱说,他们这些仆婢在私底下也传疯了。说什么的都有,但至少人人都认定,漪如是真的在梦里得了些神通。
    吴炳身为管事,甚至比别的仆婢还知道多一些。
    比如,她醒来之后,曾经大喊大叫,说严家会被满门抄斩,而严祺之所以疏远了宋廷机,是因为漪如曾说宋廷机会害严祺。
    吴炳虽然对宋廷机一向有成见,但总觉得他能在严祺身上捞好处,害他做甚,不至于如此。但经过了今日之事,已然由不得吴炳不信。
    未知仙人对女君说了什么?吴炳小心翼翼地问道。
    漪如于是将他入府以来,如何借着帮严寿、严孝之父子买地置业捞取好处,如何从严祺的花销里做手脚搜刮钱财,以及他的家人在乡中如何一朝翻身过上风光日子,桩桩件件,大致说了一遍。
    她甚至还说出了宋廷机方才跟他交易的条件。
    吴炳听着,只觉自己这辈子也没有这样慌过,哪怕上方才在酒肆里被宋廷机当面威胁,他也不曾如此六神无主。
    严漪如一个养在深闺的九岁女童,竟然把他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不是真的得了仙人指点,又怎么可能?
    宋廷机再怎么威胁他,也最多是人和人之间的事,要解决无外乎钱财权术;可严漪如背后站着的,却是神仙
    若我不曾记错,管事是扶风人。只听漪如道,扶风离长安不远,但凡府里有人到管事的家中去走一趟,便会明白管事这些年捞了多少好处。到那时,不知管事又当如何解释?
    吴炳膝盖一软,扑通一声,那包袱沉沉落地。
    他跪在漪如面前,头嗑在地上,声音已经有了些哆嗦:女君饶命!是小人鬼迷心窍,是小人猪狗不如,是小人忘恩负义!小人再也不敢了,女君饶命!
    漪如看着他,心里叹一口气。
    她原本还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实诚一些,不要像个神棍一样,老拿着什么太乙天尊的幌子恐吓威胁,招摇撞骗。但多次跟人交锋下来,她发现没有人会把自己这么个九岁女童放在眼里,可听到神仙的名号,却会服服帖帖不疑有他。
    管事不必这般紧张。漪如道,我若不念管事服侍多年的旧情,也不会在这里说出这些来。先前我也说了,管事若想平安无事,便要听我的。
    听得这话,吴炳仿佛看到生机,道:女君请讲!
    管事先前做下的事,我不会追究。我也知道管事的家中有难处,如今宋公子既然要给管事许多钱财,管事便收了,一钱不必推拒。
    吴炳慌忙道:小人不敢!
    既然是我说的,有什么不敢。日后,我要管事做什么,管事须照做,不可违逆。漪如道。
    吴炳望着她,甚是不敢相信。但看她那小脸严肃,毫无玩笑之色,他咽了咽唾沫,还是应了一声。
    至于那密报,由我来写。漪如道,我写好之后,你照抄便是。待得从扬州回来,你原样交给他,前后都能拿到重酬,岂非两全其美?
    吴炳有些怔忡。
    反间之计,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这话从漪如这女童的嘴里说出来,竟恍然有一种神仙附体,金口玉言之感。
    吴炳不敢怠慢,忙叩首道:小人明白!
    见话说得差不多了,漪如看了看吴炳那汗流如瀑的脖颈,以及磕得红肿起来的额头,也不再多言。
    我说的这些,管事好生谨记。她说,天色不早,回去吧。
    回到家中,陈氏和小娟她们已经在宅子里到处找人,见漪如被吴炳带回来,都松了一口气。
    女君去了何处?陈氏瞪起眼睛,一转眼又不见人,好端端的,竟招呼不打就出门去,教我等好一阵找!
    我可不曾不告而别。漪如道,我上次去广乐寺礼佛,还不曾还愿,方才突然记起此事,便想着临行前去拜一拜。你们都在忙着,我看着管事倒是有空,便托了管事带我去。
    说罢,她看了看吴炳。
    吴炳忙对陈氏道:正是如此,我见女君无人陪伴,便随女君一道去广乐寺。
    见吴炳说话,陈氏也不疑有他,只嗔漪如一眼。
    我要留在府里给夫人帮忙,可不能随你去扬州。你这一去,可不能似那脱缰野马一般到处乱走。她叮嘱道,主公若不在身边,你就要听管事的话,否在人生地不熟的,走失了可无处去找,知道么?
    漪如看了看吴炳,笑笑:知道了。
    第一百零四章 启程(下)
    启程在即,严祺这出门的队伍,又壮大了一些。
    变化出在了漪如的弟弟严楷身上。
    严楷得知父亲要带漪如去扬州,却将自己留在家中,打死不肯,一直在哭闹。
    严祺和容氏本不打算理会他,觉得小童心性就是如此,闹几日便也就好了。可是不料,就在严祺要启程之前,教严楷读书认字的卢先生突然来告假,说自己的父亲病重,须得回老家几个月。
    这位卢先生是个举人,学问不错,却颇不得志,年纪老大不小也不得出头。不过,他教书教得颇是不错。
    严祺为严楷开蒙的时候,本一心找个名师大家,说出去无比有面子。不料严楷继承了严祺不爱读书的毛病,不管花多少钱财请来的先生,来一个他气走一个,让严祺十分头疼。机缘巧合之下,严祺听说了卢先生的名声,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将他请了来。
    不料,卢先生对教顽劣小儿颇是有一套。严楷跟了他,不乱跑,也不乱发脾气了,而是乖乖坐在案前,认真识字。当他在严祺面前背出第一首诗的时候,严祺看卢先生的目光,简直仿若救星。自那以后,严楷的老师就是卢先生,没有换过别人。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