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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拿天鹅

    严漪如从小与太子定婚,养尊处优,呼风唤雨。不料家族倒台,鸡飞蛋打,一生荣华都为人做了嫁衣裳。重来一世,她一切跟前世反着来,远离朝堂,避免政斗商负值的老爹再度把全家拖入深渊,却无意间救下了原本应该少年早逝的长沙王世子,从此得了一个便宜哥哥。从此,只想扮猪吃老虎的她,发现背后还站着一只披着小白兔皮的大灰狼
    第一章 楔子
    四周很吵,钹铙木鱼哐哐当当地响,还有许多人在嗡嗡念经。
    好像还有人在哭,漪如仔细分辨,那些声音很远,并不在身边。
    漪如知道自己大约是无救了,但这并不影响她觉得那些声音吵得心烦。
    当然,她也知道,那嘈杂的道场法事并不是为她做的。
    宝相庵是名刹,能到这里来包下场子做事的人,非富即贵。
    至于她这样的获罪之人,名为出家,实则坐牢,无论是死是活都走不出这个寺院。
    她要去了么?有人似乎在窃窃私语,叹口气,她原来是要做太子妃的,也是个金枝玉叶,怎落到这般下场。
    漪如听出来,那是庵里的两个尼姑,一老一小,平日里专司给她送饭。
    自是人各有命。她这还算好了,正是曾与太子定亲,皇家须照顾颜面,这才让她到庵里戴罪出家。否则,也定然要与严氏的其他人一般被赐死。
    说罢,她又叹口气:说来,严家也是可惜。又是勋贵又是皇亲国戚。论关系,圣上和严祺还是表兄弟,做到了左相那么大的官,怎么突然就得了个乱臣贼子的罪名,说倒就倒了
    先前问话那人念了声佛,道:又不是真的表兄弟,天家凉薄之事,这庵里见的还少么?谨言慎行,这话日后不可再议论,若被师父听到,仔细你的皮。
    那尼姑忙唯唯连声,少顷,又小声道:也不知太子会不会过来看看,当年她和太子一道陪着帝后到丹凤楼观灯,那般风光
    后面的话,漪如再也听不清,但她不需要听清。
    想到太子,她只觉得可笑。
    他怎么会来呢?
    从前,他对她不可谓不温柔,她也不可谓不得意。那时,若论京城的高门闺秀里那最炙手可热的人,漪如敢做第二,便没人敢做第一。虽然还没有跟太子完礼,但所有人都将她视为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她也这么想。
    但此事一拖再拖,她始终没有当上。
    就连自己一家人获罪羁押的时候,漪如仍然相信,太子不会无动于衷。
    直到她听说除自己之外,一家人都被定了死罪。而太子,将迎娶另一位太子妃,正在筹办婚礼。
    漪如不知世间第一个说出万念俱灰这几个字的人,是否跟她一样的心情。
    她当时怔怔的,既哭不出来也骂不出来,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富贵荣华,如一剂迷药。
    每个人都告诉她,已故的文德皇后是严家的人,而皇帝是个孝子,会厚待严家。而她,是天生的金枝玉叶,自幼便在与皇子皇女们一起长大,将来也必定是要入主东宫的。
    她虽然知道说这些话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虚情假意阿谀逢迎,却坚信这些都是真的,以至于愿意闭上眼睛,沉溺其中。
    没有人告诉她,皇帝孝顺的是文德皇后,不是严家,而文德皇后早已经薨了。
    皇帝需要一个引人瞩目的人,为他去做那些他不方便做的事;而朝臣们也需要这样一个人,方便他们将不能对皇帝骂出来的话像脏水一样泼过去。
    于是,严家就成了那众矢之的。
    漪如的父亲严祺总说,他与皇帝有少年之谊,必不负他。
    然而惊雷落下,严家还是从云端跌了下来。她父亲周围的那些所谓的好友和同僚,素日里亲密无间的朋党,纷纷变了脸。
    漪如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悔不该当初。在勾心斗角的朝廷之中,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棋手,但除了御座上的人,其实都是棋子。
    如今,这一切终于要到头了。
    一年来,漪如无数次想自己把自己结果了,但是怕疼。
    而现在,这一场急病倒是帮了大忙。
    明天跟着她走的,兴许就是现在身下的这一卷草席,裹起来,拖到后山去埋葬了事。
    这样也好。
    与其苟活,不如死了干净。
    但漪如仍然觉得遗憾。
    这辈子,她活得太糊涂。
    佛经上说,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可她的寂灭来到时,自己却是如此不甘。
    身体在变轻,思绪在飘散,就好像一团被吹开的蒲公英。
    漪如知道,这是大限临头了。
    那道场诵经的声音在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解脱。
    从此不用再去想,再去做,不用计较得失荣辱。
    尘归尘土归土,宁静恒远
    第二章 重生(一)
    承露二年。
    京城北边,围绕在皇城边上的,是贵胄官宦之家。
    一处接一处的宅子,无论大小,都齐齐整整,犹如棋局。道路开阔平整,绿树如茵,干净体面。尤其是那些高门大户的家宅,占地开阔,雕梁画栋在高耸的院墙后面若隐若现,颇有天子脚下的气派。
    这是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二个年头,京城之中,一切安然如故。占据人们每日谈资的,不是关于街坊邻居的蜚短流长,就是关于朝廷和贵人们的八卦秘辛。
    而最近让人们津津乐道的,是显贵严家的一桩秘事。
    传说,严家家主严祺的长女中了邪,突发癔症。
    此女闺名严漪如,今年刚满九岁。据传闻说,她两日前在家中后院玩耍,攀假山时不慎摔下来,昏迷不醒。
    严家自是心急如焚,又是请太医又是求神问佛,三日之后,这闺秀终于醒了过来。
    可正当府中众人松一口气,惊吓接踵而至。
    这闺秀见到每一个人都大声尖叫,嘴里喊着他们是鬼,接着,又昏了过去。
    而后呢?街边的一处食肆里,闲人们津津有味地听着,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下去。
    那讲述轶事的人笑了笑,道:听说严祺花重金请了一位得道高人来,传授辟邪之法,那闺秀这才终于清醒了。
    众人显然对这结局意犹未尽。
    此事莫不是编的?有人狐疑道,严家大女君那是何等人物,竟会中邪?
    旁人却不让他打岔,忙问:那闺秀因何中邪,可有说法?
    那谁知道。这等丑事,能打听出个风声便不易了,细处怎能让我等小民知道?那讲述的人说罢,却又意味深长地一笑,道,不过么,听人说,近来中宫皇后常派人去严府,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听他提到中宫,众人都露出心照不宣之色。
    既是中宫的人,还能为何,自是为了太子。有人笑道,如此说来,圣上有意让严氏继续做外戚的消息,到底是真的了
    话没说完,突然有人清咳一声。
    众人抬眼,只见门前,几个衣着光鲜的奴仆正抬着一顶漂亮的肩舆经过,前面两人大声吆喝开道,两旁行人见着,纷纷避开。
    不必人提醒,人们也能认出来,那肩舆上坐着的,正是严家管事吴炳。他的肩舆后面,跟着一辆马车,上面放着几只硕大的木桶,也不知运着什么,仆人前呼后拥,颇有阵仗。
    好生风光,有人啧啧感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官吏出行。
    那是自然,旁人接话道,在这京城之中,严家管事的名号,将来可与一个正六品官不相上下。
    众人皆笑,继续喝茶,又将话题转向别处。
    近来入夏,天气闷热。
    吴炳坐在肩舆上,手里摇着扇子,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说实话,他最喜欢的就是出门来办事,有人前呼后拥伺候着,见到他的人也无不
    点头哈腰。
    今日,也是如此。
    他将扇子缓缓摇着,嘴里却不住地催着仆人,腔调拉得长长:走快些,磨磨蹭蹭,若误了女君治病的时辰,主公可要治尔等的罪。
    第三章 重生(二)
    旁边随队的管事只得硬着,一边擦汗一边让众人再走快些,心里暗自叫苦。
    他们天不亮就起身,走了二十几里地,到京郊的龙泉山去取泉水。这取水之法讲究得很,要先拜了土地求告,然后正时正刻开始,用紫金钵将泉水一钵一钵注入桶中,接完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在午时之前送到府中。
    否则,便是误了吉时,前功尽弃。
    这般大费周章,都是为了自家大女君严漪如。她那得了癔症的事,也不知是谁将消息泄露出去,当下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说到这事,严家上下也是摸不着头脑。家主严祺一向视严漪如为掌上明珠,见女儿好不容易醒来,又得了癔症,到处求医问卜。但大女君着实癫狂得很,一个劲说自己没有中邪,不肯吃药,还把来驱邪的僧人方士都赶了出去。
    不仅如此,她还拉着父母不肯撒手,又哭又笑,说什么太好了他们还活着云云。至于别的,他们这些当仆人就不知道了。
    女君中邪之后,主公和夫人也吓得不轻,将大女君关在闺房里,仍去找方士来作法。
    最终,还是那终南山里的方士给的办法好。
    他说大女君中的邪祟非同一般,寻常的驱邪之法不管用,只能另辟蹊径。收取了重金之后,方士留下一摞蘸了鸡血的符纸,告诉他们,每日将符纸烧三张,放在清水之中给女君沐浴,不久之后,邪祟自除。
    别的好说,只是这沐浴用的水颇有讲究,只有龙泉山上的泉水方位上佳,阴阳和谐,可为大女君袯除污秽。为了让严漪如快些好起来,严祺也不在乎麻烦,令管事吴炳每日领着二十仆人到龙泉山去取水。
    这自是苦了一干仆人们,不过此法也确实灵验。据内宅中伺候的人说,仅仅三日,严漪如那癔症就好了。而严祺仍不放心,只让仆人们继续去取水,好让她不再犯病。
    前方的街市熙熙攘攘,颇为热闹。见得吴炳一行人刚来到,即刻有人将街上的行人拨开,让出道来。
    为首的人,是京兆府里管市井的小吏,吴炳叫不出名字,只坐在肩舆上朝他拱拱手。
    那小吏满脸堆笑,忙在路边还礼。
    吴炳望着两旁被推搡开的人群,那些人望着这边,有的人好奇,有的人不忿,各种各样的目光汇集而来,吴炳的心中不由得意。
    何谓皇亲国戚,金枝玉叶?就是这么的豪横。
    当今的京城之中,若说谁家与皇帝关系最亲,那么要数严家无疑。
    严家本出身开国勋贵,封为南阳侯。不过子孙平庸,传了几代之后,虽然爵位还在,但已经岌岌可危。
    幸好,严家除了有个威名赫赫的祖上,还有个与众不同之处,就是美人辈出。
    每一朝皇帝的后宫里,总少不了严家出身的嫔妃。到了先帝时,严家终于出了一位皇后,便是两年前去世的文德皇后。
    第四章 重生(三)
    文德皇后十分得先帝宠爱,早年也曾生育过两位皇子,可惜未及成年就先后夭折了。为了安慰她,先帝便将三皇子交给她抚养。
    后来,三皇子被封为太子,便是当今的皇帝。
    皇帝的生母是个寻常的宫人,很早就去世了,皇帝登基之后,追封了名号。
    他对文德皇后十分孝顺,连带对文德皇后的母家严氏也十分敬重。
    可惜,文德皇后的这一支,人丁并不兴旺。
    她的父亲严禄在族中本是旁支,传到这一辈,只靠着一处宅子和几十亩薄田桑林过活,并不富裕。后来,先帝采选,严禄的女儿入宫,封为美人,后来又封为皇后,严禄得封高陵侯,这一支终于得以飞黄腾达。
    严禄膝下除了严皇后,只有一个儿子严孝之;而严孝之又只有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严祺。
    严禄和严孝之都不长寿,早早去了。常有人感慨说,严家父子是拿阳寿换了富贵。
    三代单传,严祺则显得尤其宝贵。
    严祺,字文吉,是严孝之的独子。
    文德皇后在世时,对严祺十分疼爱。严祺自幼便时时常出入宫禁,在皇帝小时候就做了他的玩伴,亲密无间。皇帝登基之后,就让他当上了御史中丞,可谓前途无量。
    不过对于严祺此人,无论朝野,都并无太多好评。
    他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不学无术,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在朝臣们眼中,严祺就是个靠着裙带上位的弄臣,是
    私下里嘲笑的对象。
    这样的人,偏偏受皇帝青睐,委以重任。更有传言说,严祺的女儿严漪如刚出生的时候,文德皇后就已经有意让她做孙儿的太子妃。
    说到这个,就不能不能提严祺自己的婚姻。
    严祺虽然纨绔名声在外,可对待妻子儿女,却是出了名的好。
    他和妻子容氏成婚的事,当年也曾在京中曾热议一时。
    容氏和严祺是南阳同乡。容氏的父亲容昉是个商贾,经营祖传的一点产业;而严禄当年则是个破落的旁支,家境平平。两家互为邻里,严祺与容氏自幼相识,算得青梅竹马。
    后来,严氏在宫中得了宠,严禄封侯,严祺随着家人搬去了京城。可他长大之后,家中为他安排婚事,严祺却执意要娶容氏。
    皇亲国戚,无论出身如何,总要顾及脸面,何况严家还顶着高陵侯和南阳侯的名头。如严祺这般子弟,联姻即便不找官宦显贵,至少也要是士人。
    可严祺不管不顾,就算中宫出面也不肯让步,胡搅蛮缠,还闹出了绝食。
    严祺毕竟是严家三代单传,严孝之虽不愿意,却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看他竟然执拗起来连命也不要,只得让步,将亲事允了。
    就这样,严祺与容氏喜结连理,而京城中也多了一桩关于傻纨绔不孝子的笑料。
    不过让家中欣喜的是,婚后,严祺虽然仍旧一身毛病,却终于肯长进了。
    他不再终日游手好闲,而是凭着跟当年还是太子的皇帝的交情,进东宫谋了一个差使。在家中,严祺则与妻子容氏恩爱和睦,专心生儿育女。
    第五章 重生(四)
    严孝之见自己一块心病解了,倒也宽慰,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将家业传给了严祺。
    如今,严祺已经有两女一男。
    长女严漪如出生之后,人人都夸是个美人胚子,文德皇后在世时,也很是喜爱。她常常让严祺和容氏将严漪如带入宫中,与皇孙们一道玩耍,宠眷之盛,可见一斑。
    文德皇后驾崩之后,许多人猜测,皇帝或许会跟严家疏远。不料,皇帝待严祺仍旧似手足一般,甚至有意完成文德皇后的遗愿,结成儿女亲家。
    在这等默许之下,无论是宫中还是严家,都已然将严漪如视为将来的太子妃,小心侍奉。
    皇亲国戚,金枝玉叶。
    皇帝登基不到两年,正当除旧扶新的用人之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现在,最得皇帝信任的人,就是严祺。若无意外,严家将来不但会官运亨通,还会继续坐稳后族的位置。
    故而在京城之中,严祺就算放个屁,大街小巷也会有人议论这屁臭不臭。
    何况是大女君中了邪。
    吴炳在心中深吸口气。这等事,宫里知道了,便可大可小,只盼万万莫搅了女君与太子定婚的事才好。
    正当盛夏,严府的西园里鸟语花香,树影婆娑。
    精雕细琢的窗子上糊了上好的绮罗,半掩着,凉风透入,兰花吐香。
    漪如瞪着头顶的流苏帐,秋香色的底子上绣着祥瑞花卉,耳边有唧唧喳喳的声音,是一群雀鸟在窗外打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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