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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就醉(29)

    此言委实超出寻常人的反应,礼部尚书听得干瞪眼, 虞知鸿和瑞王纷纷开始规劝。
    虞知鸿先说「驰原侯心性单纯, 恐怕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瑞王则道「令爱才貌双全不愁良配,何必急于一时」。
    待这两人劝完,皇帝才得空细问这是怎么个情况,怎么还忽然求起亲了?
    礼部尚书答曰天时地利,夜观天象, 觉得驰原侯是个人才,遂求亲之。
    皇帝怎么听怎么离谱, 痛斥一顿, 勒令他不得以子女婚姻大事胡闹。
    这是整个泽安十三年里,顾铎最后一次在朝会上被点名。
    此后,虞知鸿的回归如同一颗火星,彻底点燃了朝堂上的争斗, 金銮殿活生生吵出养鸡场的音效,每天早上日出而鸣,时而高昂如打鸣,时而激烈似下蛋。
    无论吵南北通商事宜, 还是吵税收改革, 都顾不上驰原侯这个吉祥物了。
    唯有礼部尚书对他念念不忘, 隔三差五提一提亲,满嘴「侯爷并非此境中人」,或者「您来日必可成仙飞升」,神神叨叨的,搞得顾铎避之唯恐不及。
    但总体来说,他还是逍遥度日的摸鱼偷懒为主,拒绝提亲为辅,偶尔做做正事。
    混到虞明的生辰日,顾铎还请了一整天的大假,陪小寿星上房揭瓦。
    虞知鸿忙到晚上回家,差点以为王府被拆了。
    只见这一大一小骑在最后一片净土墙头上,一人拿一根柳条,互相抽着玩。
    这围墙少说也有两三米高,贤王殿下看得眼皮子直跳:你们下来。
    他怕惊动这两人,声音都不敢太大。顾铎听到,却潇潇洒洒一挥手,抱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虞明,一同嘻嘻哈哈地飘然落下。
    虞知鸿无奈道:这样太危险了。
    顾铎茫然:危险么?
    虞明也帮腔:一点不危险,很好玩的!
    虞知鸿先为这两人讲了一阵道理,奈何顾铎实在领会不到「在自己家里飞上飞下」这事究竟哪里不合适。虞知鸿干脆如军令一样定下「家规」,才叫他乖乖听话。
    但是也就当面听话,虞知鸿一转身,顾铎就悄悄和虞明说:反正虞知鸿不常在家,我们偷偷玩!
    但随即,虞知鸿又将这些「不许爬高」「不得找厨房要甜糕」之类的规定告知宋大爷,彻底打碎了他们的最后一点侥幸。
    不可整日胡闹,虞知鸿想了想,还是对顾铎叹道,你已到了成亲的年纪,怎么还和小孩一般爱闹?
    我就算长到宋大爷那么大,爱玩也要玩。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是你太闷。当然,我不嫌弃你。说完,顾铎又警觉道,你突然说这些,是不是礼部那个又去找你了?
    他记不住礼部尚书的大名,一概用「礼部那个」代指。虞知鸿不厌其烦地纠正:是钱景开大人。
    顾铎不想娶一个没见过面的姑娘,而且尤为不想听虞知鸿提这件事,语气不善道:我拒绝。
    你对钱二小姐无意,我不会替你应允。虞知鸿道,但不是她,亦有别的人,你总要
    总要娶妻生子的。
    虞知鸿声音涩然,话没说完,顾铎却听懂了,顿时无名火起。
    这火来得「没根没据」,顾铎不知道自己生的什么气。但他听得出这是一片关心,不准备发脾气,只抱起虞明就走:带你玩去,不理你爹了。
    他当然弄不明白。
    唯一的正确答案已被虞知鸿否决,而他深信不疑。
    三年时光磨不灭的喜欢也好,重来一次依然钟情也罢,都被「顾铎」和「陆小七」这两个不同的身份闹得不伦不类。
    虞知鸿自忖是「懂事明理」的那个,分外觉着自己该将「陆小七」引向「正确」的方向,遂将两人的关系一锤定在了情爱之外。
    虞明感觉气氛不对,可他认知里的吵架都是拍桌子瞪眼,看不太懂现在的情形,于是问:你们吵起来了么?
    顾铎说:没吧。
    虞明依旧不太能安心,趴在顾铎的肩上往后看。
    只见虞知鸿徒劳地追了两步,拄着手杖站定,无奈道:小七,我追不上你。
    顾铎想起自己还抱着人家儿子,确实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很是照顾老弱病残地站住了,等虞知鸿赶上来。
    虞知鸿解释道:是我失言。我并非逼你娶谁,终身大事,要你喜欢才能定下。
    顾铎火没消,没话找话地抬杠:我要是不喜欢姑娘呢?
    虞知鸿愣了下:男子亦可。
    顾铎继续杠:我要是谁都不喜欢呢?人就非得喜欢谁、和谁成亲么。
    虞知鸿自觉可耻,但是诚然感到心里的弦一松。他将这份心绪藏好,温言说道:好,随你心意。不喜欢就不勉强,我往后不提此事。
    顾铎也不想多别扭,顺势将这茬揭过。恰好宋大爷来告知晚膳备好了,请三人去吃。
    依本朝的习俗,除满岁外,十岁前皆不设寿宴,省得小孩子压不住福泽。这等封建迷信的说法立不住脚,有些人家会在府内摆家宴庆祝,但虞知鸿更习惯一切从简,只多加了一个菜。
    虞明也不像别的小孩爱热闹,不吵着要什么,还说:我有两个生辰,加在一起,比别人的热闹多啦。
    顾铎问:为什么,你出生了两回?
    虞知鸿回答:他生在北境战场,年尾回京入籍,名册上记为十一月。
    顾铎的怒意还剩个尾巴,依旧有点懒得理这厮,只「哦」了一声,给虞明夹了一块排骨,说:生辰快乐!
    虞明的担心来也快去也快,这会已经重新乐得没心没肺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说了一句:生辰快乐。
    顾铎说:是你过生辰,又不是我。
    虞明有点懵,虞知鸿便给他解释,这时候回答「谢谢」即可。
    虞明依葫芦画瓢道谢,顾铎说:不用谢,万一我和你爹吵起来,你记着帮我就行。
    虞明仗义地拍着胸脯答应,虞知鸿:
    一顿饭还算愉快地吃完,夜幕渐沉,司天台说今夜有落星,三人一起去后院等。
    「落星」最早叫做「星陨」看名字就知道,原本是件不怎么吉利的事。直到前些年,人们的日子一度过得不错,俗话说饱暖思点别的,就总想伺机找点由头过节玩乐,遂将此现象改为「落星」,意味着「天上的神仙投身凡间」,还兴起了对着落星许愿的风俗。
    这风俗还有点麻烦,须得在落星出现时用绳子系半结,赶在看不见之前系好。
    虞知鸿通晓天文,知道此事没什么玄乎的,并不相信;顾铎也就跟着凑一热闹,随手跟着乱绕。
    唯有虞明认认真真地跟着宋大爷学,自己又练了几次,紧张兮兮地等着落星。
    当天空上的第一颗星子坠下,顾铎正无聊打呵欠,只听到虞明稚嫩的声音说:星星,我想一直一直永远和我爹还有小七在一起。
    宋大爷没来得及告诉这傻孩子,不知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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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新岁
    欢欢喜喜过大年x
    十一月后的日子过得飞快, 眨眼已至年尾,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春。
    大抵是因为带了一个「新」字, 新的一年给人以「什么都能从头开始」的错觉,好像翻页的不止年号后那个数字, 还有从前的一切烦扰,于是惹人翘首以盼。
    先是小孩坐不住了, 和伙伴挥着呲火的烟花棒满街跑, 而后是摆摊写春联的、剪窗花的年味顷刻席卷了整个大齐。
    而万众期待的泽安十四年, 注定要过得忙忙碌碌。
    在虞知鸿的极力促成之下,南北通商事宜终于得到圣眷。周至善从西北带回一名工匠,懂堪舆、善修路;陛下责令孙其尚拨人进入北越关,配合这位工匠,修一条连通中原和北境的通商大路。
    税收改革事宜也被提上日程, 改多少、如何改,这些都已交由户部拟订初案, 不日将到陛下给出的期限, 如果顺利,正月一过就能实施。
    这两件事如此顺利,首先不无瑞王没来插手搅局的缘故他如同忽然转了性,除去牵涉到自己生意的问题, 其余事情皆不置一词。
    其次竟是顾铎帮上了忙,这厮闲久了闭不上嘴,没少跑来搅浑水,在朝会上奇言壮语, 经常能化干戈为趣味。久而久之, 连虞知鸿都怀疑他是不是有意为之。
    越是顺遂, 贤王殿下就越是日理万机,连每天被摁着换药的时候都在看文书,甚至没空闲多看那药一眼,丝毫不知里边加了料。
    顾铎的血诚然有效。只用了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虞知鸿就能放下手杖了,走路慢一些,几乎看不出与常人有异,更不会发作疼痛。
    太医啧啧称奇,将贤王殿下的尊蹄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解释不出个四六,只能讲吉利话,说是小侯爷照顾得太好、其心意感天动地,才有这样的奇迹,兴许再休养一阵,王爷能恢复如初也没准等云云。
    划破的次数多了,顾铎的手腕上留下来一道淡到几不可见的疤痕。虞知鸿曾发现过一次,捉住他的手问:怎么回事?
    顾铎搪塞道:小花抓的,没来得及好。
    虞知鸿虽短暂地感觉不对,可是又一沓子关于税改初案的文书被呈了上来。
    在当下,这只是一个不经意的细节,过眼即如云烟。可日后的虞知鸿回想起这一天,连天上落下的初雪都能从记忆里翻找出来。
    他无数次想过,倘若能回到这时,问清楚这一切,是不是有些事情就不会发生?
    未来再多的回忆,也挡不住眼前的时光一去不复还。匆匆忙忙到了腊月三十,周至善前脚送走堪舆修路匠人,后脚便风尘仆仆地潜进贤王府书房。
    他拿来一壶酒,放在炭火上温,人就在边上取暖:王爷,我昔年投靠您时,您无意与瑞王相争。如今的情形大有不同,恕我冒昧,您的想法可有不同?
    虞知鸿回答得直截了当:我如今有意。
    周至善从桌上拿了一只杯子,斟满酒,敬了敬,一饮而尽:您想通了就好,周某没跟错人。
    世道不易。虞知鸿没接酒,示意不喝,我身居此位,当做些什么。
    周至善笑道:我还当您要趁伤远离朝政,彻底当一个闲散王爷。您可算是戒酒了?
    虞知鸿坦然道:想过。小七不让喝。
    一口烈酒下肚,暖回来身子,周至善笑着摇了摇头。在书房里将家国大事聊完一遍,他又披上斗篷,悄然到了贤王府的后门。
    不巧,正撞见顾铎要出去。
    周至善做惯了文书,做正事如行文措辞一样严谨,此行要掩人耳目,就连一丝一毫风声也不走漏,当即要避让;且考虑到顾铎的武艺高强,五感六识超乎常人,同时想出一番滴水不漏的说辞。
    可顾铎完全没发现什么,行色匆匆地出门,好似顺便魂游天外。
    周至善直觉不对,悄悄尾随其后。只见这人出门后转了个弯,被接应登上了一架马车上边是瑞王府的标记。
    顾铎是去找吾业成。
    刚刚回京城那会,他就去吃过闭门羹吾业成非但不见,还在屋子里一口一个「叛徒」地大骂,令他滚蛋。
    按顾铎的所见所闻来看,虞知鸿和瑞王,一个悍守边疆,一个杀人越货,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吾业成不肯听劝,他遂实实在在磕了几个头,麻溜利索地滚了。
    立场不同是没办法的事,唯有一别两宽。但是人非草木,顾铎至少在师父身边实实在在过了三年,并不能转头就忘。接到邀约,他几乎产生了某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虽然吾业成的措辞并不客气:过年回来,勿叫外人看我笑话。
    马车驶过,周至善转身直接躲回贤王府,将此事告知虞知鸿。
    虞知鸿听罢,答道:无妨,小七不会害我。
    宫宴时辰将近,陛下派来的马车停靠了在门口。周至善不及多说,就钻到了屏风后回避,目送虞知鸿携虞明登上车辇,又等到他们走远,才再次从后门离开。
    泽安十三年的最后一天,冬雪没撑到跨年,天黑前就停了,没能兆上个丰年。
    街上偶有步履匆忙的行人,或是游子回乡,或是为了生计刚刚收摊的商贩,都在全力以赴地赶在年夜前回家;
    今晚不宵禁,憋了一年的大家闺秀跑出来放风,扔掉那些个「知书」和「达礼」,肆意地踩在看不出本色的雪地上,感受高墙外的天地。
    有人心怀期待地回到自以为的「家」中,拥抱的却是一场阴谋;也有人无条件地抛出信任,却未曾想这世上没有无来由的东西,仍有什么在被消耗。
    瑞王称病,怕过了病气,没参加晚宴;后宫无人,反正皇帝早不再年富力强,连言官都不催,也就一直空着。散席后,偌大个皇宫里,只剩下虞知鸿和虞明破例留下,陪皇帝守夜。
    偶尔无话,虞知鸿会无意地瞥向瑞王的位置,想起出门前周至善说的事。
    他想:不知小七如何。
    出于年纪大了、对天伦之乐的向往,皇帝一厢情愿地当他在关心兄长,道:老大偶感风寒,前两天还没事。你也不用担心,自己多穿衣服,注意点。
    虞知鸿收回目光,又听皇帝念叨起兄友弟恭的话,引经据典了满口的伦理纲常,可惜没一句能适用于天家淡薄的兄弟之间。
    守到了新年,还有祭祖祭天礼。等终于忙完,已是年初三,虞知鸿才回贤王府。
    顾铎已经百无聊赖地放挺了两天,见到这两父子,如逢甘霖,人来疯地直接迎面搂住虞知鸿:新年好!
    虞知鸿毫无准备,冷不丁被拥了满怀。
    作者有话说:
    虞知鸿过年:守岁,哄皇帝,哄儿子。
    顾铎过年:四处乱窜,被师父摁住,被贺林摁住,被师兄弟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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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思人
    年后二三事
    自从回到京城, 顾铎很少再这么搂搂抱抱,虞知鸿一恍神,徒然伸出手, 做出了相拥的姿态。
    可顾铎已转头跑去抱虞明,只留下满怀余温。
    虞明不像是刚刚出宫, 倒像是刚刚出狱,对自由的向往突破天际, 双手环在顾铎的脖子上, 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 开始喊着要「举高高」和「抛远远」。
    顾铎是真的敢扔。虞知鸿那点心猿意马登时全都止如静水,他匆匆阻止了两人胡闹,还没来得及闲话两句,又被一封线报叫回了书房。
    新的一年,北境十五部落要来送岁贡了。
    蛮子出乎意料地讲信用, 竟然真老老实实地做起属国。送来的东西足斤足两,品质上乘, 挑不出一点错。
    验货的是张全皇帝想起来还有这号人, 寻思着边关太平无事,物尽其用地下旨,令其护送十五部落的使臣进京。
    虞知鸿看完,批上已阅, 收进了抽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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