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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阿玄(47)

    半空中御剑疾行的夏歧耳膜生疼,立马脚下一转,剑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凌厉雪亮的弧,堪堪止步。
    夏歧在烈风中眯眼,望向爆炸声源,是城墙方向。
    他忙调转方向,往城墙疾驰而去,想先用驱魔法器减缓防守压力。
    几息后,他蓦地意识到了什么。
    影戒怎么没有传来城墙防线的报损?
    城墙防御法阵爆炸,从那个方向不断漾来灵气波纹,散逸的灵气却只朝着一个方向不断往上空汇聚,是被诡异大阵吸食了。
    与此同时,整个驻地的所有法阵与符文整齐大亮,宛如白昼,而下一息,其中流转的灵气顷刻被遏制住,苟延残喘地明灭几下,彻底熄灭。
    夏歧眼看周身墙壁的照明铭文依次熄灭,深夜的最后一点光亮在弟子们震惊的面上一寸寸消失,直到整个驻地完全陷入黑暗
    霄山所有法阵符文凡是带着灵气的铭文都尽数失效了。
    笼罩霄山的诡异法阵发出阵阵嗡鸣,是启动了下一重,吸食不到雪晶的灵气,便轮到了法阵符文。
    夏歧把神识往剑穗一探,果然芥子只剩储物功能,与清宴勾连的识海完全断开。
    他忙用影戒联系同门,连试几次后,才从零星回应到逐渐恢复正常,看来范围内依然可以使用
    只是霄山驻地与人间彻底隔绝开了。
    *
    陇州边界。
    清宴早已放弃使用鸿影镜,一来一回要耽搁不少时间他直接悬身在法阵上空,飞速解析拆除着铭文。
    那声爆炸后,他的神识被弹了出来,再也听不到识海那边的任何声响,手下随之一颤,灵气走歪了丝缕。
    下一息,他已然消失在原本的位置,闪身离开数丈远。
    载川同时出鞘,在法阵爆炸的电光火石之间挡住铺天而来的气劲乱流。
    衣袍被振得张扬翻飞,浑厚剑气承接住惊天巨浪一般的乱流,往一侧引洪而去,滂沱冲击顷刻将不远处的树木摧毁大片。
    清宴抬手,眸光冷厉,抹过脸颊一道细小渗血的伤痕。
    他回到法阵前,片刻无法凝神,只觉得浑身冰凉。
    但也心知从此处赶到霄山,全速御剑也需十多日。
    而且若是此处不破,霄山诡异法阵也无路可解。
    极力克制几息,他又把目光投往层叠法阵,竟发现方才的法阵消失后,又能往下分辨几层法阵。
    其中一个用于传送灵气妖气的法阵正飞速运转。
    他冷静思索几息,没有再去解析拆除法阵,而是抽出载川。
    连日来安静专注,仿佛融入天地的状态消失,整个人的气场也随之巨变,仿佛一把锋利而威势逼人的剑缓缓出鞘。
    正在不远处拦截魔气的闻雨歇见状心惊。
    她不知道清宴要做什么,但看夜幕之中,那一袭墨蓝衣袍被厉风盈满,身姿冷傲不羁,载川森寒,隐约露出传闻中一人一剑掀起滔天风浪的凌人风姿。
    她隐约有预感,清仙尊接下来要做的事,可怕又疯狂
    *
    笼罩霄山的诡异法阵开了下一重,驻地的法阵符文灵气溃散,尽数失效。
    夏歧手中攥着余下增幅仪,就算再去放置,也会顷刻失效
    霄山没有任何可以依仗的了,只有猎魔人手中的兵器与血肉之躯。
    夏歧咬牙一路鏖战,剑锋几欲凝结上魔气,他把芥子里的伤药尽数发给沿途弟子,又凶狠杀出一条血路,往城墙方向不断移动。
    黑暗中,周身不断传来身躯倒地的声音,雪雾翻涌间,混合进浓重血腥味。
    长夜漫漫,黎明遥远。
    半途中,夏歧见念念也在奋力战斗,转头见到他,壁眸浮上喜色,忙往他身后一望,随之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蓦地苍白。
    两人解决周身魔物,退至墙角边,夏歧沉默地把顾盈的影戒交到她手上。
    念念全名顾念,是顾盈救回来的小鲛人,带回来的时候内丹有损,失去了声音,是个柔弱胆小的小哑巴。
    顾盈知道她身体不好,对她从不严厉,她却总是在练武场角落拼命练剑。
    夏歧对他唯一的印象,便是安静站在人群外,弯着眼看热闹。
    念念捧着顾盈的戒指,浑身是伤的瘦小身躯发着颤,莹润的珍珠清泠泠落地,成了暗夜里唯一的残光。
    夏歧握紧拳头,又松开。
    他知道顾盈把念念当女儿养大,最舍不得她受委屈,如今顾盈牺牲了,他不能让念念再出事。
    他在心里一思量,想安排念念去家属区。家属区就算法阵崩塌,屋子也用了不少无需灵气的铭文来加固,至少能抵挡一些时候,是如今整个霄山最安全的地方。
    他刚要开口,就见念念默默擦干眼泪,戴上顾盈的戒指,紧紧提着剑,仰头看他。
    壁眸被泪水洗过,澄澈得能看清里面的坚定与愤怒。
    她用影戒给夏歧传讯
    小师叔,我替师父的位置,该去守哪里?
    夏歧喉间话语一凝,又涌起无限苦涩。
    七使的轮换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仿佛只要影戒还在,总有人愿意扛下这份责任。
    他忽然意识到,此时要是说出让她撤离的话,倒成辱没了。
    霄山危难,没有任何一名弟子想置身事外。
    第65章 逍遥游
    夏歧守在霄山防线五年,没想过有这么一天,战线会退到驻地之中。
    以往固若金汤的结界不复存在,百年不熄的灯火被黑暗吞噬,厚雪中肃穆的殿宇楼阁萦绕魔气,周围苦战的兄弟不断倒下。
    城墙山壁上爬满了魔物,更有巨魔体型高至城墙,不断捶打向厚重铁门,想要摧毁出缺口。
    然而,每当即将触碰到铁门,雪亮冷冽的剑光仿佛无处不在,与疾风一同割来,斩断黑雾污浊的手足,巨魔甚至被掀退几步。
    纵然魔气形成的手足会再生,那柄豁口剑上的驱魔符文搅得魔气大减。
    群魔慢慢意识到,比高耸坚硬的城墙更难以攻克的,是提着剑守在城门上端的那名猎魔人。
    不由纷纷引颈嘶嚎,狂怒扑去,几欲形成密不透风的乌云。
    夏歧又把剑身往手肘处一擦,凝结了魔气的冻雪在黑斗篷细密鳞光里化为碎晶,剑刃又恢复锐利光泽。
    而他的掌心早已血迹斑斑,伤口被冻得不那么痛,只是寒风带着呛人的血腥味灌入口鼻,扎得肺腑生疼。
    许是长夜还漫长,而剑锋走势已然成了肌肉记忆,与多年淬炼出的敏锐反应配合,得以让他冻得飘忽的思绪稍微放松几息。
    五年前,边秋光把他捡回霄山,从未说过把他当成亲传徒弟,除了严厉苛刻地教他剑法,其余时候没有任何特殊对待,与普通弟子无异。
    但不同于幼时在阴暗潮湿的地窖,与小孩们一起绝望等死的日子。
    猎魔人大多是无家可归或穷途末路的人,纵使落魄,手中武器能杀出一条离经叛道的路,也不算绝望。
    大家凑在霄山,成了共赴险境,游走生死的兄弟。
    因为催魄禁咒的缘故,他没能在霄山与谁亲近一些,但只要回想五年来与同门的相处,画面竟也是清晰鲜活。
    有人认为他高傲冷漠,看不惯他,也有人担心他性子孤僻,沾不到烟火气,便把他薅来热闹中。
    大家值守时一起躲着喝酒,瞒着边秋光玩各种幼稚的比试,让家养灵兽去偷隔壁院子的蔬菜来煮热汤以及穿越险境,把重伤的他捞回去。
    就算夏歧再没有情感感知,也认定了霄山是他的栖息地,这些猎魔人是他的同伴。
    但如今这些人一个个在他面前死去,手中剑再凌厉,也无法顾及所有人。
    影戒中的报损讯息不时传来,那些冰冷的数字,都是与他在风雪中生活了五年,有血有肉的朋友。
    清宴说得对,只要让他窥见一线机会,他也要让魔物与十方阁尽数灭亡!
    城门前忽然魔气暴涨,顷刻又形成了两只巨魔,三只魔气冲天的巨兽捶打着城门,铁链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夏歧胸腔中的恨意与怒火正烧得汹涌,他令弟子截杀其余魔妖兽,随之一震豁口剑,向着城墙下跃去。
    豁口剑在半空中剑气大涨,他身形极快,狠狠劈向屹立在城门前的巨魔。
    庞大的体型移动缓慢,硬生生吃下这一击,魔气顿时溃散了大半。
    居高临下的城墙上不好对付巨魔,到了三只巨魔间倒是能施展开来。
    他脚下运起以一打多的阵图,把移动范围扩大覆盖到三只巨魔脚下。距离一拉长,便需要极快的身法来配合,好在逍遥游本就符合这一路数。
    魔气弥漫间,他削减着巨兽的身躯,翻涌着的黑雾淹没不了雪亮的剑光。
    片刻后,三只巨型魔物的身躯被豁口剑一点点拆散,直到怒吼着消散。
    城门的压力瞬间卸去大半。
    夏歧杵着剑,在城门前的满地狼藉中低咳了几声。
    今夜来,打斗一直没停歇,方才耗时有些久,伤上加伤。
    经脉锐痛不说,气息运转开始有了滞涩,抽一口气,差点被满口血腥味呛到。
    但不知为何,受伤到这般程度,他还有力气站着,或许是靠心中不甘支撑着。
    远方翻涌的黑雾无穷无尽,转瞬又蔓延到了面前,隐约能看到其中的兽类轮廓。
    这场战斗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他只能不再多想,又握紧了剑柄
    一道剑光凌空而至,把将要成型的魔物又打回了魔气的形态,还掀翻出去几丈。
    夏歧一愣,他认得这招,是逍遥游第三层第二式御风,剑光荡出一片冷冽清光,所到之处魔气溃散。
    他立马反应过来,心下狂喜,果然在前方找到一抹熟悉的人影。
    是边秋光!
    看到对方持剑的背影,今夜堵在胸口的气终于松弛了,夏歧忙走进去:怎么才回来
    一招之后,边秋光立马回身,拎起他便回到城墙上,没站稳便数落道:魔物包围也敢跳下去,打完还不尽快离开,城墙还没塌,不需要你殉在那里!
    夏歧无奈:我要是再不下去,就算殉在这里,城墙该塌还是塌他迅速打量着边秋光,看起来与平日无异,才把心放回胸腔里,你去哪儿了,霄山如今
    我都知道了,边秋光淡然打断他,看向不远处翻涌的魔气,十方阁有备而来,目标明确,所有人都尽力了。
    夏歧一怔,垂眸低声:对不起,盈姐她我没守住盈姐
    边秋光沉默了几息,只道:每个猎魔人都各尽职守,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她也不想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虽然话语如此,嗓音还是低哑了几分,如同经年风霜中岿然不动的山峰,终于蔓延出脆弱的裂痕。
    夏歧静默,无声垂下头。
    边秋光忽然道:如果霄山能渡过这个劫难,你以后尽量与清宴在一起吧。
    夏歧蓦地抬头,怎么又说起毫不相关的话,他几乎有些怕了:什么意思?
    边秋光望着无垠夜空,片刻后,才察觉自己这番话不合时宜,有些自嘲,却还是继续说了,语气罕见地疲惫:我是想,就算是修士,生死也终有时。如果对道侣的死亡无能为力,让她能在自己怀里离开,也算彼此最好的归宿。
    不像他,平日只道是寻常。
    从险境赶回来,还是晚了一步,让对方孤单去了。
    夏歧蓦地睁大眼,心旌剧震。
    他想起上一世跌落深渊,在下坠中把他紧紧拥进怀里的清宴。
    以前他不太理解,清宴心怀大道与苍生,一个道侣顶多算修行路上的一劫,怎会值得对方没有丝毫犹豫地牺牲?
    原来清宴就算相隔千里,锦书难托,也对他时时牵挂,更怕他最后一刻会害怕孤单
    夏歧此时理解了,因为换做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如果不能渡过这场劫难,他就不能再见清宴一面。
    这一世他与清宴明明才开始。
    夏歧望着漫天魔气,风雪回旋,一时沉默不语。
    他在连夜鐪战中没有畏惧过,此时却眼角酸涩
    他太想念清宴了。
    *
    陇州地界。
    闻雨歇极为不安地观察着那抹墨蓝身影,几息后,还是忍不住传音问道:前辈,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清宴也回了,却只有简单一个字
    躲。
    闻雨歇不解:什么
    话音才起了头,她顷刻睁大眼,不可置信地要出声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只见清宴把载川一挥一竖,剑锋承着磅礴剑气,犹如载着千钧之力,猛然劈向飞速流转的繁复法阵!
    法阵的万千铭文应声炸开,其中妖力与灵力顷刻化为强劲气流,如山洪倾泻一般往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卷去,天地震荡,宛如山崩海啸
    清宴的身形却不退不让,毅然悬在半空,载川剑气浑厚,如牵引起滔天巨浪,气势汹涌地迎上这一波强劲气流!
    剑光与劲流相撞,携着凌厉剑气的气流猛地荡漾开来,所到之处摧树毁山,江河倒倾。
    闻雨歇震惊之中忙捏了个诀,闪身躲进临时结界中,避开了铺天盖地的劲流巨浪。
    周身魔物根本不敌,在能摧毁一切的劲流中纷纷化为魔气逃窜。
    而还没等这阵气劲消失,清宴的下一剑又猛地劈在了下一个法阵上
    闻雨歇瞠目结舌,忙把结界加强。
    她看出来了,清仙尊耐心耗尽,不想继续慢慢解析法阵中的蛛丝马迹了,直接拎剑把法阵挨个劈毁
    密林中的层叠法阵不是巨型法阵,却由灵影山诡异万分的铭文组成,繁复勾回间蕴着几乎摧毁区域的力量。
    法阵在载川剑锋下连番炸开,震天巨响宛若山崩地裂,剑气与法阵乱流不断碰撞出毁天灭地的威势。
    而清宴持剑的身影成了半空中最凌厉肆意的一抹光,仿佛是能阻挡天地倾塌的上古谪仙,又像是能引千劫万难的洪荒战神。
    好在气流危及的地方没有生灵,只有魔物,否则世间终末也不过如此了。
    苍澂与长谣素来交好,历代掌门也是知交。但到了苏菱与清宴那一代,各门派忙于魔患,清宴清冷疏离,苏菱恰逢变故隐居,没有更多来往的契机,更别提闻雨歇与清宴跨了一个辈。
    她对苍澂这位德高望重仙尊的印象,只有运筹时沉稳自持,学贯百家,而剑出则惊风覆云,山河共鸣。
    却没见过此时的清宴
    这等九死一生,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的行径,需要极致的冷静与狂妄,心中不得有丝毫迟疑退缩,非怀通天彻地之能与不惧生死者不可成。
    是了,要是没有一剑敢斩万物,拦路者鬼神皆杀的魄力,如何能成为云章第一剑修?
    她心中敬佩而激荡,在结界里杵着刀围观。又见疯狂赶来的魔物寸步不得进,纷纷被劲流荡平,一时不知道法阵爆炸可怕,还是清宴可怕
    方才是她不自量力了,这般情形,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过看清宴面色肃然,眉眼冷厉,更像是赶着去赴一个重要誓言。
    第66章 逍遥游
    渚州霄山驻地,城墙防线之上。
    两代逍遥游剑鸣天地,城门前的魔物尽数被荡平,黑云溃散。
    但各防线的防御法阵已毁,笼罩着霄山驻地的诡异大阵尚在,犹如悬在每位猎魔人头顶的剑,离彻底平息还太远。
    夏歧从影戒讯息得知,念念所守的裂谷防线尚能支撑,傅晚负责的正北方结界已经崩塌,但有其他七使支援,情况能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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