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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阿玄(11)

    夏歧哦了声,跟着清宴走了几步,总觉心里有块地方始终堵着,他后知后觉一琢磨,原来是渡口挥之不去的那一幕。
    他忽然无声驻足,转头望向柳识。
    满身狼狈的柳识立马回以仇恨恶毒的目光,却在看到夏歧动作后脸色倏然一变
    夏歧弯唇一笑,抬手在颈间轻轻一划,黎明的光碎在眼底,变为一片冷色。
    总有一天,我让你死。
    正午时分,陵州长谣门派驻地。
    一间厢房内,清宴把窗子无声关上。
    蕴着花草幽香的阳光清风被隔绝在外,满室昏暗,熏香袅绕,静谧得没有一点声响。
    他回头望了一眼帘帐后的模糊身影,又回到床沿轻声坐下。
    这间厢房的床很大,床上穿着浅黄单衣的人却蜷缩在床的一角,正睡得极不安稳。
    距离落雨集变故已有一天,集市诸多事宜由长谣负责,各门派入住进长谣调养休息。
    夏歧昨日回来时还张牙舞爪,没回头也知道他在身后的动作。回来后胡乱处理完伤口便说躺一会儿,谁知睡了三个时辰也没有再醒来。
    长谣大夫再次去查看伤势,差点被他睡意浑噩里一剑砍了,忙连滚带爬去找付乐山。
    闻雨歇与付乐山都在落雨集没有回来,清宴听到动静过来,便一直守在这里。
    床上的人看起来是因消耗过度处在昏迷状态,但极不安稳,害怕被触碰一般把自己缩成一团,谁也靠近不了他的周身。
    除了清宴。
    清宴想强行给他把脉,夏歧没有反抗,却在被触上肌肤的一瞬疼得低吟出声,清宴便不敢再碰他了,只隔着肌肤几寸用灵气帮他疗愈伤口,床上昏睡的人却始终没有转醒。
    清宴坐在床边,安静端详着自己这位没有任何印象的道侣。
    从初遇村庄,到星回峰,落雨集,再到此刻,夏歧所呈现出的面容每次都不尽相同除了对自己始终如一的爱慕亲近。
    这人身上也有太多难解的事,筑基修士从不入定,只会睡觉,此刻躺下也极不安稳,可修士哪来的梦?
    他与这个人当真有过一段亲密的时光?
    清宴看着他苍白的侧脸,试探地低声唤:夏歧。
    只见那人眼皮微微一动,没有睁开,迷迷糊糊中朝着他挨了过来,拉紧他的衣袖,把脸小心翼翼贴了上去,像是在无尽梦魇中终于找到安身之处,蜷缩着安稳下来。
    清宴一僵,呼吸顷刻放轻,就这样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片刻后,清宴抬手,被褥一端悄声无息地落入他的手中。
    他慢慢把夏歧盖了起来。
    昨日在落雨集,他修复完大阵,在赶来落雨集的途中入了心魔幻境。
    他为了破障强硬对抗,因此内息受阻。
    而心魔幻境里令他难以释然的事,与夏歧有关。
    第14章 花月引
    夏歧完全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他揉了揉脑袋,困意渐消里只觉得恢复良好,除了有些乏力,倒是能跑能跳。
    他看向来送药却站在十步开外的长谣弟子:你站这么远做什么,我会打你不成?
    弟子脑海浮现出三天来逃窜出门的同门身影,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难道不是吗咽了下去,这位好歹是为了落雨集受伤,不能怠慢了,面上维持着礼貌微笑。
    客人说笑了,放在桌上的药请趁热喝了,早饭稍后便到。
    说归说,却不肯再走近一步。
    夏歧对三天来的所作所为一无所觉,还有些莫名其妙。
    他拿起床尾已经变得干净整洁洗的浅黄衣裳,忍俊不禁:长谣待客竟这么周全。
    弟子不敢居功,垂眸答道:客人的衣服是清仙尊昨日带走的。
    多亏了清仙尊威压震慑,才没让这位把屋子拆了。招待各门派本来是长谣的事,硬是麻烦同样作为客人的仙尊在这房中守了三天。
    好在对方没露出任何不耐。
    夏歧穿衣服的动作一顿,面上懒散的神色稍凝。
    是清宴?
    清宴这三天来找过自己?看来迷梦中的唤声并不是幻觉他有没有发现什么
    他的伤怎么样了
    不过清宴亲手脱了自己的衣服?可惜了,怎么不在醒着的时候呢
    夏歧回过神来,长谣弟子已经没影了,他到桌边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又迅速塞了块点心进嘴里。
    随之转身推门而出
    酥软香甜在舌尖惊醒迟钝味蕾的同时,陵州春日的阳光安静倾洒而来,把他拥进暖烘烘的花香之中。一阵微风亲昵地绕过鬓发,又盈满双袖。
    夏歧一扫没精打采,双眼倏地亮了起来。
    他终于有机会好好欣赏陵州极美的山水。
    长谣隔着秋水湖与锦都遥遥相望,门派驻地依山就势,白墙青瓦,碧水迂回,纱帐曼妙。
    五色石子铺就曲折小道,沿途置了熏香袅袅的低矮莲柱,琴音在亭台楼阁间影影绰绰,缥缈悠回。
    夏歧所在的小院花草扶疏,曲径通幽。院中一棵繁茂古树半花半苞,花叶相掩,花瓣热闹落了半个院子,格外好看。
    园门挂了霄山字样的牌子,看来是单独安排给猎魔人居住的院落。
    醒来当天,夏歧还没来及踏出院门,就被长谣热情的待客之道淹没了。
    一道道陵州特色珍馐摆了满桌,待他吃饱喝足,瘫到院中花树下的摇椅休息,送来的点心甜汤又摆满小石桌,竟比清时雨送的还精致不少,不愧出自长谣厨子之手。
    到了下午,付乐山亲自上门再诊,把脉片刻后脸色微变。
    他是第一次与夏歧打照面,看着对方死里逃生还不甚在意的懒散笑意,忍不住无声摇头,嘱咐一句下回切忌再冲动。
    对方是好意,夏歧也认真应了。
    付乐山捋着胡须担忧地看了他一阵,仿佛一转眼他就要入土为安。离开时还带走豁口剑和影戒去维修,不到一个时辰又谴弟子送了回来,还附上对症新配的丹药。
    夏歧从进了陵州地界便没有好好歇过,如今一整天躺着吃吃喝喝,总算有了蹭到宴会的感觉。
    晚饭一过,傅晚回来了。
    不知他途径何处,落在黑斗篷上的霜寒也染在了眉宇间,让其中的别来烦我更深了。
    夏歧给他倒了杯温热的甜果汤。
    太酸了傅晚喝了一口,皱起眉,少爷舌头再也不碰了,还推远了一些,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怕死,躺三天能活过来算是祖上佑你。
    以前在霄山,他每回见夏歧重伤回来都把自己关在屋里,还觉得奇怪,现在才知道这人不怕死又身子弱,躺几天就能活回来简直命大。
    可别麻烦祖上了,他老人家埋在哪儿我都不知道。夏歧闲闲躺在摇椅上嗑瓜子,现在什么情况了?
    柳识留下来了,傅晚提起这个名字就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脏了嘴,他先行向长谣赔礼道歉,说自己不懂法阵又急于帮忙才搞砸了。创立天海宴的祖辈毕竟有十方阁祖师爷,长谣也没有权利剔除十方阁在天海宴的位置。
    夏歧懒散眯眼:不懂阵法?改动几笔就另成一个法阵,可把他能的。他这么纡尊降贵,看来十方阁也暂时不想打破门派平衡。
    十方阁再如日中天,也没有强大富足到不需要与各门派互惠互利的程度。
    平衡?傅晚笑了笑,要不是十方阁对苍澂还有几分忌惮,是不可能被平衡的。
    夏歧想起清宴震碎无相金缠的场面,一时间有些好笑。
    傅晚在满桌精致点心里挑挑拣拣,不太情愿地捏起一块稍入得了眼的:来陵州之前,门主让陇州地界的猎魔人前往陵州平息魔患,我一路过来只碰到了你,他人无法联络,我总担心生了其他变故。这几天无事,我去寻一寻。
    夏歧一愣,原来这事还有后续:我也一起。
    傅晚看了一眼他,微哂:你好好养伤吧,顺便留意动向。霄山已经牵涉其中了,天海宴没有结束,或许
    夏歧顺着傅晚思路下意识接上:或许能再捞到一些报酬?
    傅晚没想到他这么直白,自己那委婉加工过话倒也不必说了:也可以这么说。
    夏歧:还真是啊,刚要脱口问霄山是陷入金钱危机了吗,又忽然想到,长谣的报酬可不是普通财物。
    走了。傅晚起身,没事别往危险的地方凑,比如清宴。之前他带你去祭坛便不安好心,你也留个心眼。
    夏歧一愣,眼里浮出饶有兴致的笑意,目送傅晚消失在黑夜中。
    月上树梢,夜空朗澈。
    夏歧就像长在了摇椅上,一动不动。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急着去找清宴。
    这次在金缠下死里逃生,与成为猎魔人以来碰到的危难并无不同,事后也没什么好惊悸的。
    然而却让他发现,上一世的禁咒即使解了,附在禁咒里的毒却是还在的。
    之前经脉疼痛,他以为是经脉久经禁咒折磨的后遗症,总会慢慢恢复好转。
    这一战之后昏迷的三天,加上付乐山问诊后的反应,他才知道禁咒附加的毒并没有消失,这一世依然还有死亡的可能。
    五年前被烧毁的小镇,他没找到大婶的尸体,终是不死心,又回到小镇废墟寻找痕迹,谁知撞到了重伤的邪修。
    邪修想用邪法迅速恢复,在他的灵台强行炼取七情六欲,被赶来的猎魔人门主杀了。
    但夏歧灵台上的禁咒却已经生效,边秋光捞了他一把维持住他的生息,那禁咒却永远留下来了。
    上一世清宴只知道他中了毒,为了让他痊愈,尝试了很多方法,甚至对自身有损也在所不惜。
    这一世为了不让失忆的清宴发现,他从开始便隐瞒起来。
    但要在清宴想起来寻到解毒之法,又谈何容易
    清宴来到小院,夏歧正瘫在花树下的摇椅上看话本,看到精彩处便摇晃几下,间歇从石桌拿起块点心啃着。
    倒是悠闲惬意。
    此时见夏歧醒了,清宴的步伐却滞了一下。
    无可避免地想起在心魔幻境所经历的的事情。
    苍澂纪事所述,他与夏歧前往小镇,遭遇变故。
    这短短几字,连同那段被忘却的记忆,让他在幻境中深刻回味了一遍。
    五年前,天海宴即将在苍澂举办,魔妖兽毫无预兆地围攻了陇州地界,也包括了夏歧家所在的小镇。
    他陪夏歧回到小镇,却接到苍澂被更大魔患围攻的消息,他作为苍澂首徒,诸多大阵在他手上,他必须回去。
    夏歧让他先行全速返回,而自己想在小镇再停留片刻。
    那时小镇周围的魔已经清缴,也留了弟子护着夏歧待稍后一起返回,清宴才先离开了。
    谁知传来弟子尽数被杀,夏歧失踪的消息。
    那时的肝胆俱裂在幻影里一分不落地映射到他的身上,汹涌而来的惶急是从未有过的。
    幻境里,他忘了夏歧会在三个月后与他重逢,他在毫无结果的寻找里深陷夏歧遇难的后悔与胆寒
    直到忽然看到衣襟里,夏歧不知何时塞给他的几颗琉璃糖,才蓦地惊醒。
    出幻境后,刚好看到夏歧引金缠和差点被柳识一剑劈中心悸起伏大过平生任何时候。
    三天来,夏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时有梦魇,脆弱苍白的侧脸与心魔幻境的余悸压在他的心上,让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夏歧看到熟悉的月白身影出现在园门,从花月疏影下向他走来,漏下树影的月光落在那人衣袍之间,成了细碎微芒。
    心里纠结成一团的杂念立马消散,又被开心不由分说地占据。
    他翻身爬了起来,翻开一个酒盏:这桂花酒好喝,有点甜,我给你留了半壶。
    酒水叮咚落下,清宴在石桌边坐了下:好些了?
    夏歧拍拍胸脯以示恢复良好:现在再打一架也不在话下。
    清宴仔细打量片刻,看起来是无恙了,不经意地顺着他的话开口:与谁打?
    夏歧与小院中第二个活人对视几息,又缓慢瘫回椅背:是还需要再休息几天,哎我这腰嘶
    他躺着一琢磨,清宴向来不喜显山露水,更不会与人在口头上示威,所以刚刚是在与他调笑?
    清宴没给他时间细想,又开口道:锦都大阵重启了,心魔幻境没有消失。
    只阻止了魔妖兽?夏歧一愣,却有更关心的事情,你一时不察着了道?之前便是因此受伤吗你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清宴一顿,似乎没料到他会跳过诸多关于心魔幻境的猜测,直接问这个。
    夏歧见清宴沉默,心下有些了然。清宴对他向来没有隐瞒,能答的在问了之后会立马作答。
    他不由直起身,十分在意:和我有关?哪一段?
    桂花酒正送到唇畔,清宴闻言顿住,看过来的眼里稀罕地有几分愕然:应该有很多段?
    夏歧僵了僵,抹了把脸。
    那可不自从五年前他踏上命运的分岔路,两人再见面几乎没有开心相处的时候。
    小院中月光无声徜徉,一阵无话。
    清宴先开了口:看来以前,我和你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两人终于还是谈论到这个了,夏歧心里一沉,也没隐瞒,垂下眼:是,大多时候,我比较薄情寡义
    就算是禁咒驱使,他也难辞其咎,以前的确对不起清宴。
    清宴:
    总是黏着他的这个人,说自己薄情寡义?这倒是出乎意料了。
    夏歧兀自开始承认错误,把头也垂低:我还时常拖累你。
    清宴为了寻找解毒的方法,付出了很多。
    清宴闻言却不太认同:每个人的修行之路都不会一直顺利,你我既是道侣,互有援助时怎会是拖累。
    夏歧一愣,忍不住无奈笑了笑。
    是了,清宴以前也是这样,一旦认定两人是道侣,付出什么都觉得理所当然。
    不过今晚的清宴有些奇怪,以往不会主动提起两人的关系,今晚居然会借此安慰他。
    清宴见他不答,似乎有些好奇:如今怎么又不薄情寡义了?
    因为夏歧一顿,在心里轻声答道,你是我重生的意义,嘴上却很快,因为我浪子回头了。
    清宴不置可否,看他片刻,放下酒盏摇了摇头。
    看来同心契里没有添加严禁隐瞒的符咒。
    夏歧余下编好的话全哽在喉间:
    没想到这次清宴没有让话题点到为止。
    你的伤为何痊愈得这么慢,你的经脉出了什么事,为何害怕让别人,或者说我知道?
    夏歧瞳孔一缩,蓦地抬眼看向清宴。
    第15章 花月引
    清宴的目光无丝毫避让,沉静深邃,倒让夏歧险先失了面上冷静。
    夏歧心中惊疑不定,清宴有此一问,是早有察觉?
    是来探望自己的那三天,还是更早的相处中,他没有察觉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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