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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清淳格格党(28)

    京城附近尚且如此,那些沦陷的地方呢?又有多少人还活着?
    原身留下的记忆中, 城破的惨景历历在目,叶瑾甚至不敢多想。
    思索间, 外面有马蹄声接近, 顾筠骑着马来到车子旁边。
    还有一个时辰扎营。
    他穿了一身铠甲,金色甲片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腰佩火铳和宝剑,少了几分闲雅,多出几分冷肃,是和以往全然不同的模样。
    叶瑾被对方那身铠甲晃得撇开眼,勉强朝着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可有什么缺的,明日路过县城,我派人去采买。他又问。
    没有,叶瑾摇头,她看了眼四周,放轻嗓音道,河中那边有传来什么消息吗?
    还在僵持,顾筠道,离开京城不过权宜之计,不必担忧。
    如何能不担忧。
    都说知道越多,恐惧越少,叶瑾却觉得自己恰恰相反。
    永兴帝刚刚杀了自己最后一个兄弟,而他却是个没孩子的病秧子,唯一的喜讯还待在妃嫔肚子里;大虞拿得出手的武将屈指可数,往前线派一个败一个,听闻朝中武将全在打退堂鼓;细数过来,旱灾、水灾、山崩、宫变,现下鞑靼入侵,皇帝竟然带头逃跑
    长路漫漫,不见尽头,马匹和车子并行,叶瑾靠在厢壁上出神,车内外的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国难面前,有太多纷乱思绪,如今她哪里还有心情和精力去想那些爱恨情仇。
    还是等过了这段日子,再静下心来仔细想个分明吧。
    时间缓缓流逝,耳边只有一声声马蹄踏地的沉闷响动,连带着车轱辘撵过地面的嘎吱声,听得人胸口发闷。
    不知多久后,叶瑾忽然听到窗外有熟悉的清淡嗓音低低说了一句:莫怕。
    叶瑾一愣。
    害怕?她在害怕吗?
    作为一个自杀三次并且全部险些成功的人,她现在还真的没多么怕死,她真正害怕的是
    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在脑内一帧帧闪过,刹然间停下,那是一个年纪二十出头的女子,穿了身最寻常的粗布衣,但那些衣裳全都变成了碎片,七零八落在血泊之中,她赤条条躺在泥地里,满身狼藉,散大的瞳孔甚至收不进一丝光明,只是久久地、永远望着灰蒙蒙的天际。
    那是当年县城被攻破后,另一个叶瑾看到的场景。
    身体骤然打了个激灵,叶瑾看向窗外男子的腰间。
    我想要一把那个。她指着他腰间的兵器道。
    火铳?要它做什么,你又不会用。顾筠道。
    我是不会,但我可以学,只要你肯教我。叶瑾道。
    你教我。
    心尖忽地被蛰了一下,顾筠垂眸,看向窗子里的女子。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眼里还带着未褪尽的恐惧,一张清丽面容犹带苍白,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记忆。
    他想起,在云中府时曾经调查出来的消息中,她的双亲皆死于鞑靼之手。
    顾筠的沉默被误解成了另一层含义,他见到女子咬唇,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嗓音很低地说出一句:条件。
    这一刻,顾筠微微晃了神。
    记忆倏忽回到了某间昏沉逼仄的小屋,正要开门的女子停下动作,回过头看他,也是这样对他说出一句:【条件】
    那时她所求为何?仿佛是要他帮忙弄一张户籍,好助她离开那个背叛她的男子。
    如今,你还会想要离开吗?声声马蹄中,顾筠问叶瑾。
    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一下,叶瑾抬头,只道:如果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你就会教我用火铳吗?
    她的目光平和沉静,然而,他却突然不想问了。
    罢了,教你便是。
    话音落下,他扬鞭,身下马匹小跑着离开了行动缓慢的马车。
    她还是想离开,只要有机会,便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哪怕她已知道了他所有秘密,哪怕那日,他没有反驳、近乎是直白地承认了姜珮口中所说的感情。
    烈烈风声从耳边吹过,心底的某个声音再次浮现。
    它在问他,而今,可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参考《新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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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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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暮时分, 天边被晚霞染成夺目的红。
    叶瑾站在小片树荫下,用装药匙将火药小心填入火铳的药瓮。
    这个量可以吗?她问旁边的人。
    可以。男子点头。
    银黑色的铅丸放入铳身,她两只手试着端起大约三十公分长度的火铳,抬高, 瞄准, 然后轻轻拨了下侧边的机括。
    细小的打火声响起,几乎同一时间, 只听砰得一声巨响, 令人手麻的震动中, 铅丸从铳口快速飞出, 一路砸进草丛,惊起几只毫无防备的蚱蜢。
    虽然做了心理准备但依然被惊了一下的叶瑾:
    多练几次便习惯了, 顾筠递给她新的铅丸, 手要稳, 腰用力, 不可只靠臂力。
    听不太懂。
    叶瑾茫然眨眼。
    想要保持火铳的准头, 扛住反震是关键所在, 他从身后揽过来, 微凉掌心贴在她握着尾銎的手上, 你臂力有限, 扛不住反震,要靠腰上的力稳住身形不晃。
    说到这里, 他另一只手下滑,轻轻按在她的腰后方, 示意她再试一次。
    冷冽的香气随着男子靠近钻入呼吸, 两人近乎是耳鬓厮磨的姿态,叶瑾却顾不得这些, 填上火药,装好铅丸,然后瞄准,再次拨下机括。
    又是一声巨响,来自腰上的力量及时将她晃动后仰的身体撑住,铅丸擦着树身深深嵌入边沿。
    我懂了!
    叶瑾眼前一亮就是不能只稳住手臂,整个身体尤其是上身都必须稳住,这样子弹穿过前膛后才能更容易射入瞄准的地方。
    嗯,再试试。借着贴近的姿势,顾筠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女子明亮的杏眼,正要收回手的动作不易察觉地一顿,方才松开。
    叶瑾点头,填药,加弹,射击,一气呵成。
    有了方才的体会和准备,这次,她真的感觉到自己的准头有所提高。
    有戏!
    叶瑾打起精神,一鼓作气又连发三枪,可惜方才的感觉稍纵即逝,准头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
    臂和肩不可紧绷,如同平常便好。原本后退半步的男子再次上前,突然在叶瑾僵硬的手臂某处捏了一下,一阵酸麻骤然袭来,叶瑾险些没握住手中的火铳。
    再来。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叶瑾咬牙,端起火铳重新添药加弹,然后发现自己又差不多回到了方才第三枪的水准。
    记下方才两次的感觉,叶瑾不厌其烦地反复尝试,每当有所偏离,顾筠便会及时上前予以纠正,如此,不知坚持了多久后,肩臂微微酸痛发麻,落日的余晖消失在天边,需得结束了。
    将近一个时辰,她也仅勉强将装添弹药这个步骤做熟,别说打中了那棵很粗壮的树干,连一丝树皮都没有擦到。
    虽然明知这个东西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叶瑾依然感觉到一阵淡淡的失落。
    最后一次。身旁有人道。
    月光穿过云层从头顶照下,叶瑾深深呼吸,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再次端起火铳,朝着远处干瘪的老树干瞄准。
    一瞬间,视线忽然变得非常清晰,周遭很静,心也很静,只有微风拂过面颊。
    叶瑾轻轻眨了下眼,拨下侧边机括。
    熟悉的巨响中,铅弹飞出,笃得一下扎进了树干的侧边。
    打中了!
    叶瑾滞了一下,紧接着,难以置信的喜悦汹涌向她袭来,唇角控制不住扬起,在大脑未反应过来前,她已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老师。
    亮晶晶充满喜悦的杏眸对上深邃如海的平静凤眼,叶瑾猛地一怔。
    月光如水,悄然流淌。
    顾筠久久望着女子秀美清丽的面容,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如花笑靥,如炙阳下的水仙,灿然绽放,动人心魄。
    仔细想来,自第一次见到她起,他便没有见过哪怕一次她很开心的模样。
    喜欢?他问。
    嗯,叶瑾率先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火铳,道,我喜欢这种可以把握自己的感觉。不管是性命,还是命运。
    但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真正掌握自己的一切,总有力量强于你之人,也总有天灾人祸,萤火怎敌日月,你依然只能任人宰割。
    可能是月光太美,时隔一年,继上次有关杀人与心中法度的辩论后,他又一次说起了那些自己不屑的东西:众生皆如此,浑浑噩噩苟且偷生,之于你,亦之于我。
    这是一句近乎悲观的话,根本不像是顾筠那个脑子有病的疯子会说出口的。
    摆弄火铳的动作一停,叶瑾抬眼看向他:那你停止争了吗?
    对面沉默。
    你看,你明知道这些,不也还在争,不能因为我起点太弱太迟,便觉得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叶瑾扬头,我听过一句话:难道羸弱便不求强大,微小便永坠尘泥*。人不可能总等着别人来救,总要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叶瑾看向天边的月,高高在上,不染尘埃。这段日子以来,她的心里放了许多事,在外界接二连三的压力下卷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只能被裹夹着茫然向前,然而这一刻,在看清头顶明月的那一刻,心中骤静,杂乱无章的脑内突然一片澄净清明。
    她久久凝望着那轮亘古不变的月,半晌,道:哪怕最后败了,最起码,我不会后悔当初自己没有努力过。
    远处亮起篝火的光芒,合着月光,依稀倒映在女子清润的眸中,绚烂而执着,美得不可方物。
    长睫剧颤,眼眸躲在投下来的阴影中,变成不见底的沉黑。顾筠很轻地呼吸,抬手将她颊边碎发别到耳后,然后紧紧牵住她的手,道:回去罢。
    眨眼间,又是一个月。
    逃亡的王驾从京城一路向南,最后停于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
    不是永兴帝不想跑了,而是他跑不动了生死存亡之际,他病倒了。
    北边鞑靼与虞军在河中府僵持不下,南边出走的朝廷愁云惨淡,更要命的是,整个春天直到现在,竟然没有下过一滴雨,怕是又要旱了。
    一片纷乱中,各色流言四起,到了这时,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有了大厦将倾之感。
    难道,她要亲眼目睹一个王朝的覆灭了吗?
    多年之后,叶瑾再回想起这段岁月,只觉一切早有定数。
    永兴四年夏,妍妃受惊早产,永兴帝做主去母留子,终诞下一子,起名熙,封太子,封清平侯顾筠为太子太傅。
    当月,永兴帝逝,遗旨封太子太傅顾筠为清平王,摄朝政。
    作者有话要说:
    *古剑奇谭三,我老婆云无月说的(猫猫歪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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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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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瑾第一次见到虞熙那个小不点时, 是个天气不错的下午。
    她刚刚在外面练了火铳回来,正低头擦拭自己的宝贝武器,谁料顾筠竟提溜着个襁褓进来,非常随意地塞给她, 让她随便养养。
    这是随便可以养的吗?
    怀里的襁褓又软又小, 仿佛没有什么重量,叶瑾低头看着里面那个正在睡觉的指甲都没有长全的婴儿, 感觉像是抱着一个炸.弹, 稍有磕碰就能当场炸掉整个虞朝的那种。
    总不能扔在御帐里, 顾筠张开双臂, 一边任由丫鬟们替他脱下厚重外袍,一边说道, 若是你想搬进去, 也无不可。
    不用, 我不想搬家, 这里挺好的。叶瑾摇头。
    住御帐?在这个时代, 她可不想自找麻烦, 她现下唯一担忧的是, 如果这襁褓里的小皇帝被她养死了, 那该怎么办。
    帐内很静, 丫鬟们轻手轻脚将脱下的袍子架好,退到角落阴影中, 顾筠走到榻前躺下。
    白日无聊,给你养来解闷, 养死了也不要紧, 换一个便是。
    自从当了摄政王,顾筠身上倒没有多大的变化, 那些对世间来说堪称惊世骇俗的东西依然想说便说,或者说,如今可以更随心所欲地说了。
    他拍拍身侧示意叶瑾过去,以手支额,低低道了一句:累,陪我靠靠。
    瞧瞧这话说的,多么惹人怜惜。
    叶瑾在心里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打了个大大的叉。
    也不知那天的月光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效用,亦或者时隔许久两人终于再次平心静气地谈了谈,总之不仅她想明白了自己的心事,顾筠这个脑子不正常的也颇有些打开任督二脉的意思。
    某人开始不要脸了,他竟然无师自通了示弱装可怜。
    要是放在前段时间她脑子一团浆糊的时候,可能这招还有点用,如今就
    你倒能躺着了,也不看给我找了些什么事,叶瑾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回头去问旁边跟进来的奶娘,这孩子怎么一直在睡?大约多久醒来一次?对了,我这么抱着,姿势可对?
    令人松口气的是,虞熙是个非常省心的婴儿,从不吵闹,饿了尿了便小声哼哼,每日除了睡,其余时间总爱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安静观察世界。
    听说刚出生的小孩视力其实很差,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手巧的丫鬟们做了个布老虎,花花绿绿好不鲜艳,叶瑾闲来无事会拿着布老虎在小家伙的眼前晃,任由他好奇地盯着眼前的玩具,看累了就闭眼接着睡。
    圣上喜欢夫人,每次听到夫人的声音,都会眨巴着眼竖耳朵听呢。奶娘讨巧道。
    对于对方的奉承,叶瑾只是笑了笑,没开口。
    新帝登基,大虞朝的情况并没有变好,旱灾的情形越来越严重,不该打仗的地方还在打,听闻近来白莲教又有了死灰复燃的势头,打着前朝太子后人的旗号想要复国,而更令人无语透顶的是,朝中的大臣们最近的关注点竟然是:周围有没有适合建造皇宫的地方、先帝葬礼太简有失皇家体面、以及小皇帝还未正式举办过登基大典。
    愚不可及。夜里榻上,顾筠说起这些事时,淡淡在末尾加了这样一句。
    所以,你决定怎样?叶瑾问。
    先回许昌,三日后启程,顾筠道,又非迁都,朝廷不可离京城太远,太过影响前方士气。
    这才对,外敌来袭,皇帝带头撒丫子跑得见不到人影,还叫什么皇帝。
    叶瑾点头。
    只是,就那群贪生怕死的,好不容易跑出这么远,会愿意再回去?
    如此想着,果然睡到半夜,叶瑾就听到有人在帐外声称要去一头碰死,还嚷嚷着顾筠其心可诛,想亡了大虞自己取而代之。
    帐内点起灯,晃眼得很,被吵醒的叶瑾只见身旁男子沉着脸坐起来,冷声吩咐人抬了块石头到门口,让那人给他照直往上面撞,外面方才暂时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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