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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葵咕全文(113)

    既然蓝祈觉得他只是个心浮气躁的世家子弟,那他就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来。
    几日里都郁郁寡欢的少年仿佛在一息之间长大,虽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腰背挺直,眉眼坚毅,甚至都有了几分成熟男人的迷人风姿。
    夜雪焕目送他离去,转头又对程书隽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小程同志:暗恋不如嗑CP
    第84章 蛇犬
    林熙泽并不知夜雪焕对他最后那句话产生了怎样的误解,亦不知他已经想了百八千种方法来让他对蓝祈断念,比如把他发配到边境线上再也不给回来,比如年内就亲自给他说一门亲事,但终究也都无法实行,只能对着程书隽这根搅屎棍撒气,罚他去扫了三日玄蜂全营的茅厕。
    程书隽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完全是有功的,虽然林熙泽对蓝祈的执念好像反而更深了,但好歹让他幡然醒悟、发愤图强,就结果看也算是好事一桩。他当然不敢邀功,更不敢让夜雪焕知道他还谎称自己对蓝祈求不得,只能含泪扫茅厕,再偷偷写信给路遥,血泪控诉夜雪焕翻脸无情,把自己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并不要命地在信中说夜雪焕作恶太多终遭报应,后院起火导致头顶发绿。
    这封信毫无悬念地被夜雪焕截了,末尾戳上了自己的信印,并附上二字朱笔批示:有趣。
    路遥收信之后自然是不敢回的,只能默默为程书隽祈祷。程书隽苦等路遥的回复而不得,深感自己遭到了遗弃,在心里默默控诉路遥欺软怕硬,然后继续含泪扫茅厕,一直扫到回了千鸣城,夜雪焕为了不让蓝祈起疑才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他。
    在他扫茅厕期间,林熙泽要去岗哨上当值的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原则上说,夜雪焕是边帅,人员调动完全可以自己一人说了算;但出于对林远的敬重,还是与他商量了一番,为林熙泽选了一个稳妥的大型岗哨。
    去岗哨上当值几乎是西北边军中的每个将领都曾有过的经历,夜雪焕当年初到西北时,长隅山沿线三十余个岗哨全都轮过一遍,所以才对整条边境线了若指掌。相比在边蛮频繁出没的时期出去巡边的队伍,岗哨上的主要职责是监控、通讯和保护边民,即便边蛮来袭,也不以击杀为优先,在雨季初期这种安全时段甚至可以说十分枯燥无聊,但这一整条线的岗哨却正是亟雷关防御的精髓所在。
    重央军制,男子满十四岁才可参军,但林熙泽长在军营中,自小耳濡目染,天分和才能远超军中同龄人,这一点林远也无比自豪;但也正因如此,他恃才傲物,好高骛远,总想着一步到位,直接加入巡边队伍,去做迎敌冲锋的主力军,而不愿从最基础的岗哨值守做起。所幸他年纪还小,何况林远就这么一个儿子,夜雪焕实际上本没指望他如何,有心效仿姚烈当年的做法,让他在军中混几年资历,就把他调离边关;谁知经历了这么一遭,他倒自己想通了。
    林远的心情尤为复杂,他自巡边回来就察觉到了林熙泽对蓝祈的异常关注,但一时并未往那个方向上想;结果一场酒宴之后,林熙泽忽然消沉了好几日,然后又忽然痛下决心,他委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直觉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很可能与蓝祈有关,未曾多做询问。
    林熙泽愿意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戍边,林远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但让他一夜成长的契机显然不怎么美好,十分仓促和突兀,他又难免有所担忧。只是这事是夜雪焕一手定下来的,何况林熙泽这次似乎也是真的有所觉悟,他没理由反对。
    没过几日,岗哨上有一次轮班,林熙泽便收拾了行李,跟着一干前辈老兵们一道去岗上。夜雪焕给他送行,临行前笑着与他打趣: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便是苦了累了,不到轮班,我也绝不会放你回来的。
    林熙泽果然毫无警惕性地吃下了这激将法,豪言壮语道:再苦我也受得住!莫说一班,我可以连值三班再回来!
    林远在一旁无语摇头,夜雪焕则笑得愈发意味深长一班三个月,三班便是九个月,直到明年开春都回不来;期间他至少还要巡关两次,便是带着蓝祈来,这小子也见不到,甚好。
    林熙泽浑然不察自己落了套,转身挥手,只留给林远一个潇洒坚定的背影。
    那一瞬间,林远的眼眶竟有些发酸。
    十七岁这个年纪,说小其实也不小了。夜雪焕十七岁时已经跟着他参与巡边,就连看似很不靠谱的程书隽,十七岁时也已经跟着童玄去漠北参与了那一场大战。他对林熙泽算得上是严厉,该训该罚的绝不徇私;可身为亲父,若说没有一点护短,那也不可能。他既希望林熙泽能早日独当一面,又希望自己能荫庇他一世;既希望他将来能成一代名将,又希望他能远离征战兵戈。
    为人父母,可当真比为将为相要难得多了。
    夜雪焕见他感怀,故意调侃:林帅当年对我可狠多了,果然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这混小子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林远失笑,他就算浑浑噩噩一辈子,好歹是能活命的。
    这话倒是一针见血,夜雪焕也不禁莞尔:听林帅的意思,倒好像有些在责怪我?
    这是哪里话。林远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自找的。
    不是自愿,而是自找。
    夜雪焕知他必是看出了点苗头,也不掩饰,耸耸肩道:我这人心眼小,但凡我的东西,任谁都休想染指。
    林远不置可否,与他一道往回走,一边说道:临戈郡情况复杂,你倒是放得下心。
    夜雪焕嗤笑道:偏远地方上的小门小户,还能奈何得了蓝儿?等着看吧。
    第二日,夜雪焕就收到了蓝祈的来信,内容十分简洁家里收拾干净了。
    蓝祈回了千鸣城之后,的确是没再想起林熙泽的事来,因为王扬维一早就候着他了。
    王扬维是个实诚人,夜雪焕让他不信去问路遥,他还真就去问了,八百里加急发信回丹麓,就为了问一句蓝祈值不值得信任。路遥也八百里加急回复了他,来回不过几日时间。
    路遥的回信厚厚一沓,先花了三大张纸的篇幅,大肆控诉蓝祈如何两面三刀、扮猪吃老虎、肚子里切开漆黑一片,特别会恃宠而骄、仗势欺人、狐假虎威;又花了更大的篇幅痛斥夜雪焕是个宠妻狂魔,面上把蓝祈当个掌中珠心尖肉一样捧着护着,好像他比花还娇弱、比琉璃还易碎,实际上特别会纵妻行凶,全丹麓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人以为蓝祈人畜无害,结果被他阴得死去活来,包括可怜的路遥他自己。总结就是这两人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煞神,如果夜雪焕要放蓝祈出去行凶,千万别不自量力劝他收手,准备好给对方收尸就可以。最后还有张单独的便笺是转交蓝祈的,让他搞死那群姓崔的。
    王扬维的心情十分一言难尽,路遥这分明是明贬暗褒,而且话说得如此直白,明显是与蓝祈关系亲密,甚至把报仇一事都委托给蓝祈。
    他看着蓝祈那张清淡的脸,有些难以相信路遥夸张的描述,可不知为何却又莫名怵了起来。
    蓝祈看了路遥的便笺后也无甚反应,只找他了解千鸣城的具体情况。
    千鸣城内主要是两家大户,一姓崔,一姓吴。崔家实力强劲,三代经营,几乎已经渗透到城内的方方面面,甚至就连西北总督都姓崔;当初晴市就是崔家所控制,和童玄起冲突的也是崔家的人,所以路遥怨念颇深。吴家则是后起之秀,家中嫡女嫁了现任郡督为妻,这几年借着官场的东风,发展迅速,看似是崔家的附庸,实则貌合神离,处处明争暗斗。
    王扬维的建议是扶植吴家去对抗崔家,被蓝祈直接否决:养虎贻患,何况也太慢。
    王扬维听他语气,似乎是要直接和崔吴两家正面对抗,不由得有点发虚。蓝祈刚回来时,这两家连同其他一些富户纷纷给他送了重礼,他一边照单全收,一边还要打别人耳光,简直比直接撕破脸还要恶劣,势必会遭到强力的反抗。
    王扬维自己是吃过大亏的,心中一股子正气还在,却已经不敢再这样大刀阔斧、大张旗鼓地整顿风气;何况这里头盘根错节,与官场牵扯甚深,拔出萝卜带出泥,若是闹得太大,不仅城里要乱,更可能危及到蓝祈自己的人身安全,当真要伤着了,夜雪焕那里也不好交代。
    虽然路遥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王扬维却仍怕蓝祈是在贵族圈子里骄纵惯了,不懂这些偏远地区的土皇帝有多野蛮凶狠,苦口婆心地劝道:蓝少爷,此事还是不宜冒进。崔家在黑白两道都有人脉,正面抗衡恐伤己身。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
    王大人。蓝祈挑眉,有一件事你要弄清楚,如今这千鸣城或者说是整个临戈郡里,最大的地头蛇,该是我荣亲王府。
    王扬维一头冷汗。
    更何况我也没想要正面抗衡。蓝祈很是矜持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些地头蛇敢如此嚣张,不过仗着有官家相护。若是无人替他们善后,之前那些勾当掀了出来,哪一件不够他们灭门?
    王扬维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心中更觉惊恐,敢情蓝祈是要直接一刀切,把这一整个官商勾结的利益圈子一锅端了;但他自己无官无爵,从何入手?
    此事蓝祈和夜雪焕早有商议,不再多言,只让他回去等消息。
    王扬维惴惴不安地等了三日,终于等来了一纸以王府的名义发到官衙的文书。内容还没看,一枚鲜红的荣亲王大印当先映入眼帘。
    夜雪焕人还在亟雷关,倒先让蓝祈把自己的大印带了回来。
    整篇文书洋洋洒洒万余字,行文磅礴大气,辞藻华丽骈整,大意是说荣亲王蒙受皇恩,得赐封地于临戈郡,将守一方水土,护边境太平,造福封地百姓。同时希望郡内百姓亦能与王府同风雨、共进退,不恃强凌弱,不欺善怕恶,不逞凶斗狠,不作奸犯科,不与奸佞无德之辈为伍,配合王府治理,维护郡内安宁。
    乍一看都是些套话空话,哪怕夜雪焕本就民望颇高,新封了亲王,也总该走个形式表个态,并不稀奇;但只要继续看下去,就会发现这些内容看似华而不实,实则抛砖引玉,都是在为后头最重要的部分做铺垫王府要征地。
    按重央律,亲王可自行在封地内征地征税,只需报户部核定,再由皇帝批准即可。只是夜雪氏本就人丁不旺,历代都没什么亲王,得赐封地者更是寥寥无几;世袭罔替的南北两府虽然待遇等同于皇族亲王,但也从未有过大规模征地之举,莫说百姓对此完全不了解,就连官员一时都面面相觑。
    再往下看,王扬维的手就开始抖了。
    这征地的范围简直令人发指,除了民居住宅之外,几乎是把整个千鸣城能有所产出的地全都征了,包括耕地、牧场、工坊、商铺、甚至书塾等等,每年给原持有者分利作为补偿。具体而言,以崔家最主要的药材生意为例,原本崔家拥有药田若干,雇用佃农打理,收获后再由自家名下的药铺售卖,所得营利上缴两成的赋税给朝廷。而王府征地之后,这些药田和药铺就都成了王府的产业,所得营利都是王府的,亦由王府向朝廷缴税,再分两成利给崔家。除了崔家这样的富户,其余零星的小散户也是同理,整个千鸣城能赚钱的产业几乎全要变成王府的,而王府将建立商会,统一筹划调控。
    这怎么看都是荣亲王府在自己封地上丧心病狂地敛财,可偏偏朝廷上已经批了。按时间算,夜雪焕该是在当日视察晴市之后、出发去亟雷关之前就已经向朝廷递交了征地的申请,显然早有预谋。夜雪渊在外亲征,但事关重大,还是送去西南前线,由他亲自盖印,再加急送回;而丹麓那头,代政的夜雪权同样盖了印,让户部派人前来协助和记录重新归档的情况,明年三月之前,千鸣城的大部分土地都将变为荣亲王府名下。
    两头的批复都如此迅速,说明夜雪焕是直接一式双份地递了出去,而他的两位皇兄无疑也对他十分纵容。
    王扬维的第一反应是震惊,但再一细想,又觉得无比钦佩。王府自然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朝廷也并没有少收一分税,只拿固定工钱的佃农杂役也不会少拿工钱,小散户则以商会的形式化零为整,反而比自己单独经营更加稳妥保险,只有原本地最多的大户最受影响。原本崔家可以虚抬价格、克扣工钱,甚至仗着官场的掩护谎报税收,赚上六七成利绝无问题;而王府一征地,所有的主动权全部丧失不说,每年还只能分两成利,连带着与其狼狈为奸的官员都再无油水可捞。
    这是赤裸裸的强权打压、劫富济贫,事实上针对的就是城里最大的崔吴两家。
    这手笔简直太大了,蓝祈的确没想要正面抗衡,他是直接从头顶上压了一座山下去。朝廷的文书已到,皇帝御笔批示,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大的地头蛇,如何斗得过真正从皇城里出来的权贵?
    但夜雪焕坏也就坏在这里。若是他本人在城内,这两家或许也就只能忍气吞声了;可偏偏王府里只有一个看似乖巧柔弱的蓝祈,明摆着就是在撺掇他们动些小心思。
    上午文书刚到官衙,下午西北总督和临戈郡督就双双杀到了王府,高迁将他们迎进了书房,蓝祈似乎午憩刚醒,正在书案前提笔写字,一脸的慵懒困顿。
    二位大人来得正好。
    还未等人开口,蓝祈就先起了话头,我家王爷强势,凡事都要自己做主,日后怕是无两位大人施展的余地。二位若有心仪的高就之处,同级别内,王爷都可举荐。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了。
    他们原是为征地一事而来,想试探王府的态度。若单纯只为敛财,那还有商议的余地,说不定还能再争取几分利;但若是为了重新洗牌,改变整个临戈郡的生态,将他们手中所有的资源都抢夺走,那在夜雪焕回来之前,他们就必须采取一些措施,比如造谣王府旨在剥削民脂民膏,煽动民众闹事反对,最好再弄出点人命来,最大程度地阻挠和拖延征地进程,甚至是直接把此事搅黄了。
    他们不是不知道夜雪焕强势,但都没见识过这位荣亲王在朝中的手段,对他的狠戾没有太多实感,总以为事情闹大了,朝廷就会为了息事宁人而妥协;事实上这样的例子很多,西北毕竟偏远,朝廷也不愿大费周章地整治,倒把这群地方官员和地头蛇都惯成了土霸王,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了。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夜雪焕竟要先下手为强,根本不给他闹事的机会。
    郡督余岩目光微闪,暂时没有开口;西北总督崔劲先耐不住了,寒声道:王爷是想无故裁官?
    蓝祈在两人之间扫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底。
    总督一职,在重央官制之中一直是个微妙的存在。重央二十四郡,共有东北、西北、西南、沿海、沿江、江东、银阳七位总督,下辖三或四个郡,从三品官职,权位可以说很高,称得上是封疆大吏,但实际上并不真正参与各郡事务,只负责上传下达,算是中央到地方的缓冲和过度,不需要多有才干,但必须要有立场,而这立场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朝中的势力划分。
    西南总督曾是刘家的人,银阳总督是楚家的人,沿江和东北总督都是坚定的保皇派,东南三郡被南府暗中掌控,勉强也算是亲皇族;江东三郡则一直在南宫家的控制之下,否则当年齐晟光不会有门路往宫里送药。而西北在其中可以算是个特例,因为地广人稀,下辖只有临戈和沧珠两郡,西边就是荒漠,北边是延北王的莽山郡,谁家都没有太多资源和底蕴在此,反而远离了斗争中心,便宜了一群坐井观天的地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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