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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葵咕全文(83)

    她双眼微有红肿,形容十分憔悴,显然一夜未眠,心情却很雀跃,步履轻盈地迎了上来,福身道:蓝公子。
    就连声音都有些哑,想是夜里哭了许久。蓝祈对她点了点头,她便柔柔地笑了起来。虽是再普通不过的容貌,可这样一笑,竟也似春风融雪,烂漫而美丽。
    她引着蓝祈到食案前,从食盒底部又取出一只小碟来,递到他手里,悄声道:这山中如今天寒地冻,委实贫瘠,只有秋前采的松子还算香甜。我给你做了些松子糖,你你要不要尝尝?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隐隐有些怯意,又满满都是殷切的期待。蓝祈看着手中切得方方正正的糖块,琥珀色的糖晶包裹着饱满的松子仁,甚至都能想象到绿罗是如何一颗颗地剥开松果、如何细细地熬着糖浆,又是如何偷偷藏在食盒里,忐忑不安地盼着能亲自送到他手上。
    他拿起一粒放入口中,饴糖和松子的香甜化开在舌尖上,甜得甚至都有些发腻,味道自然无法与丹麓城里的珍馐相比,可那股甜味却似乎能直接窜到心底里去,温暖里又透着些微酸涩。
    谢谢。蓝祈又吃了一粒,才算把喉间的酸疼咽了回去,我很喜欢。
    绿罗展颜一笑,眼睛微微弯了起来,嘴角边竟也有两颗浅浅的梨涡,位置和蓝祈一模一样。
    待你回去时,我给你包一些带走,好不好?
    蓝祈微笑点头:好。
    她不问他为何活着,不问他为何在三皇子身边,亦不问他今后作何打算,只在这次短暂的相会之中倾尽所有地给他关怀。她对这世间本已无任何憧憬,说是自愿长奉灵宫之中,其实不过是避世,给身为罪奴的自己找一处安全的立身之所。可如今陡然发觉这世上竟还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之人,一直为之心痛惋惜的弟弟竟尚在人世,于是突然间便觉有了念想,整个世界一下子就光亮起来。
    哪怕不能真正相认,哪怕依然要聚少离多,可毕竟心里有了牵挂、有了盼头,这了无趣味的山中生活似乎也便没那么难熬了。
    她看着蓝祈唇边的梨涡,似是有些意外,转念又觉欣慰,眼眶又红了起来,轻声道:阿弟幼时总是不哭不笑,虽被夸作早慧懂事,却总像是缺了些什么似的。蓝公子这样就很好,能哭能笑,才是人间至情。
    蓝祈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满是真切的坚定和温柔,嗯,我很好。
    他的确早该是个孤魂野鬼,早该断绝人欲,却偏偏被夜雪焕强行带回了人间,慢慢懂得了情爱欢愉、悲苦仇痛,变得会哭会笑,变得逐渐完整起来。
    他如今所拥有的,又何止是一份人间至情。
    他想要告诉绿罗,他是真的很好。
    思及此处,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到了夜雪焕昨晚那句别有深意的喜乐,忍不住脸上微红,掩饰一般又吃了一粒松子糖,不经意地往食案上瞥了一眼,问道:殿下往年来祭拜,都吃的这些?
    他其实有些饿,但夜雪焕没出来,也不好自己先吃,何况这满眼的惨白也着实让他没什么胃口。夜雪焕堂堂一个皇子,就算是祭拜生母,要做出孝子的姿态,也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绿罗似乎有些尴尬,正欲解释,忽然听到寝室中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杯碟碎裂之声,登时就变了颜色。蓝祈匆匆回到寝室内,就见夜雪焕一身缟素,也未戴发冠,只以白绸简单束起,一头黑发直垂腰际,若光论形貌倒还有些谪仙般的缥缈潇洒之感,可那双凤目之中却怒意炽盛,明锐得如同刀锋,浑身上下都是无可抗衡的王侯之威。
    在内伺候的两个婢女此时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童玄带着两个玄蜂侍卫漠然侍立在侧,只有苏葳虽然跪着,脊背却挺得笔直,脸上的神情甚至可以说是倨傲,竟隐隐是在和夜雪焕对峙。
    这老妇仗着自己是楚后身边的大宫女,一直都阴阳怪气,夜雪焕对她早有成见,没动她也是看在楚后的面上;也不知方才是被他找了个什么由头,总算是要发难了。
    蓝祈太了解夜雪焕,他若当真动怒,反而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当初他也被蒋御史气到掷茶盏,可当着那白胡子御史的面,那笑容简直可谓春风拂面。此时做出这副姿态来,只能是仗势欺人、借题发挥了。
    既知无甚大事,蓝祈心中暗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绕过门边一地的碎瓷片,走到夜雪焕身后,扯住他的衣袖,软软地劝道:殿下,息怒。
    夜雪焕冷哼一声,也不说话,径自在一旁的软椅上坐下。蓝祈乖巧地跪坐在他身边,重新给他递了盏茶。绿罗和另两个侧殿婢女都站在门边,不敢进来,也不知发生何事,只能也跪了下来。
    不用跪了。夜雪焕呷着热茶,头也没抬一下,淡淡说道,绿罗,你过来,给蓝儿更衣。
    绿罗不明就里,低声应了,小心翼翼地进了寝室,就见案上摆着一方精致的置衣托盘,里头装的竟也是一袭缟衣。
    她的心跳立时就快了起来,夜雪焕要蓝祈换缟衣,分明是要带他去祭拜楚后。先前只当蓝祈真是男宠,虽见夜雪焕疼他,心中却总有个疙瘩;可此时见了这身缟衣,才明白夜雪焕竟是要以正式的礼制带蓝祈去灵宫正殿,知他二人的关系绝非表面上那样简单,一时也不知是喜是忧。
    然而震惊之余,却又有些欣喜和骄傲,她的弟弟是如此优秀,连三皇子也为之心折。
    也难怪苏葳会如此强硬,她一生对楚后敬若神明,绝对不会允许夜雪焕带一个男宠去楚后灵前。
    但绿罗才不管这些,也全然不在意苏葳钉在她背后的恶毒目光,捧起置衣盘,引着蓝祈走到屏风之后。
    她年长蓝祈将近五岁,在家里又不受待见,经常被呼来喝去地使唤。端茶倒水倒不至于,但照看弟弟、伺候蓝祈洗漱更衣都是常事。如今多年过去,各自长大成人,可这些事做起来,竟还如当年一般自然顺畅。她看不出蓝祈身上那些受过训的痕迹,只觉得他比寻常男子要单薄纤细得多,知道他这些年必然吃了许多苦,心中不禁凄然。
    蓝祈倒不以为意,摊开手由她替自己更衣,仔细听着屏风外的动静。
    苏葳高声道:殿下,规矩不可破!娘娘灵前容不得下贱之人!
    下贱二字吐得掷地有声,就连绿罗都听得蹙起了眉头,眼中隐有恨意;蓝祈却淡定得很,仿佛苏葳这句厥词连个屁都算不上。
    夜雪焕缓缓说道:苏姑姑,我如今喊你一声姑姑,也不过是看在母后的份上。可你既然要和我提规矩,我便和你说一说何为规矩。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苏葳,一字一句道:我主你奴,我令你循,这便是规矩。我要如何行事,要带何人去母后灵前,轮得到你来指摘?
    苏葳昂首回道:老身少时便伺候娘娘,后陪嫁进宫,看着殿下出生长大。娘娘不在了,老身自当替娘娘约戒于殿下,不能纵着殿下荒唐行事!非是殿下亲眷,如何能着缟衣拜祭?殿下莫不还想娶了这男宠不成?!
    我便是娶了又如何?夜雪焕凤眼微眯,声音越发轻缓,我倒要看看,我带蓝儿去母后灵前,她会不会落道雷下来,把我劈死。
    苏葳气得双眉倒竖,厉声斥道:娘娘对你寄予厚望,你怎可如此胡作非为,视礼俗为儿戏!你怎对得起她在天之灵!
    大抵也是气糊涂了,竟是连尊称都没了,直接你了起来。
    夜雪焕方才只是装腔作势居多,此时却真的起了几分怒意。这楚后二字怎的就能如此好用,他的皇帝老子也就罢了,这个老宫妇居然也敢拿楚后来威胁和拿捏他。他眉梢扬起,森森然盯着苏葳看了半晌,才道:苏姑姑不愧是母后当年最亲近的心腹,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想来我的一些疑问,可以从苏姑姑身上得到答案了。
    他抬手遣退了其余婢女,让两名侍卫去门外把守,只留童玄在内,却独独故意漏了尚在屏风后的绿罗。
    苏姑姑
    他看着脚边跪着的老宫妇,脸上犹带着微笑,温声问道:当年母后给蓝儿种蛊之时,你可在场?
    苏葳失声惊呼:是他?!
    话一出口便知失言,脸色瞬间一白。
    夜雪焕心中有了底,又问道:母后从我身上取血、让蓝儿认主之时,你可在场?
    苏葳紧抿着嘴,目光游移,装聋作哑。
    夜雪焕继续逼问:母后让蓝儿去卧底,最后留下的线人是谁,你可知情?
    苏葳终于撑不下去了,浑身都颤抖起来:此等机要大事,娘娘怎可能说与我知?
    绿罗也在不住颤抖,她听不懂这番对话的含义,但仅仅是那些蛊、血、卧底一类的只言片语,也让她胆战心惊,隐约明白了蓝祈为何还活着,猜到了他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何等凶险,更想通了当年楚后莫名其妙把她弄到身边的原因。
    她能安然活到如今,都是因为有蓝祈的庇护。
    她也终于明白蓝祈为何不明言与她相认,没有什么身份地位的原因,而是这些真相并非她所能承受。她没有任何自保能力,所以也无法与他站在一起,甚至还会成为负累。她昨日与夜雪焕提出永留灵宫之内,其实多少还有些提条件的意味;可如今看来,无论对她自己还是对蓝祈而言,唯有她留在这座灵宫之内才最安全。
    夜雪焕故意留她在场间,就是要她明白这一点。
    即便知道她不恨不怨,也不想她对蓝祈有半点误解。
    如此悉心呵护,也难怪蓝祈在他面前会如此温软可人,再也不是那个冷漠无欲、不谙世情的齐家小公子。
    蓝祈见绿罗心神不宁,也便不再勉强她服侍,自己系好腰带、理好下摆,从屏风后款款走了出来,淡声道:苏姑姑怎会不知。当年领我进宫的是你,在殿下胳膊上扎针取血的是你,把我交到人贩手中的也是你。此等机要大事,楚后一应都交于你做,又怎会不告知你后续事宜?
    夜雪焕冷笑:原来苏姑姑还拿针扎过我,真不愧是看着我出生长大之人,换了旁人只怕还不敢下这个手吧?
    苏葳怒道:罪臣之子,岂敢在殿下面前搬弄是非!
    蓝祈充耳不闻,径自走到夜雪焕身边,被他抱到腿上,自觉地勾住他的脖子,语气也不知是告状还是撒娇:苏姑姑将我送走之前,饿了我整整两日,水也未给一口,说是要去去我身上的娇气,免得吃不了苦,坏了楚后的大事。
    夜雪焕被他这故作委屈的小模样逗乐了,摸摸他的脑袋,摇头笑道:竟还有如此去娇气的法子。无怪我每年上山都只能喝粥啃馒头,想来也是苏姑姑想去去我的娇气了。
    苏葳怒不可遏,也不知是气蓝祈记了她十五年的仇,还是看不得这两人抱在一起卿卿我我,指着蓝祈骂道:娘娘当年救你性命、委你重任,你却不顾正事、贪图安逸,还敢妖惑殿下,你可对得起娘娘对你的厚望?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敢情他二人都对不起楚后。蓝祈道:楚后让我认的主是容采,不是她本人。
    苏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简直不能理解蓝祈怎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甚至都没注意那个亲昵的称呼,咬牙切齿道:殿下可要想清楚了,若是为了一个男宠做出不孝不悌之事,天下人诟病唾骂的只会是他!
    夜雪焕不为所动,微笑答道:待得皇陵事了,全天下人都会知道,我家蓝儿为重央立了多大的功劳。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公开楚后当年的计划了。苏葳听得目眦欲裂,直接就从地上跳了起来,被童玄抢先一步拦下,站在几步之外,不敢直斥夜雪焕,只能冲着蓝祈大吼道:你怎敢说出来!你怎敢忤逆娘娘!你你不过是颗弃子!
    夜雪焕目光一寒,冷冷道:看来姑姑的确知道得不少。待我祭过母后,便跟我下山回城,好好说一说吧。
    苏葳负隅顽抗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夜雪焕笑道:到我玄蜂营里坐一坐,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苏葳浑身发抖,却突然莫名冷静了下来,神色诡异地问道:殿下当真要如此绝情?
    她眼中有决绝之色,不待夜雪焕回答,唇齿微动,却被童玄敏锐察觉了意图,手中长剑横起,剑鞘毫不留情地击打在她下巴上。这风烛残年的老宫妇如何受得住侍卫统领的发力一击,立时就被打得倒飞出去,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口中牙齿几乎都被敲断了一半,满脸是血,已然不省人事。
    童玄上前探了探鼻息,对夜雪焕点了点头,示意性命尚存。夜雪焕道:拘起来,下了山再审。
    童玄应了,将门外两名玄蜂侍卫叫了进来。那两名侍卫见了室内情形,也无甚意外,面无表情,一人抬头一人抬腿,搬麻袋一般就把苏葳抬了出去。
    侧殿外候着的婢女们见苏葳奄奄一息地被抬出来,个个噤若寒蝉;而在其中目睹了全过程的绿罗更是面无人色,两腿发软,勉强倚着屏风才没跌坐下去。她何曾见过如此凶悍血腥的画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见蓝祈面不改色,骨子里的倔强就泛了上来,强自镇定,不愿让他多做担忧。
    绿罗。夜雪焕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往后这松留峰灵宫,你来主事。
    绿罗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蓝祈也看向了她,才连忙俯首应声。
    夜雪焕牵着蓝祈出了侧殿,也没看那寡淡的早膳一眼,直接去了正殿。
    殿中烛光灿灿,成排的香烛环绕殿内,正中的神龛里摆放着楚后的灵位,金漆写就的端贤皇后四字,便草草概括了她波澜壮阔的一生。
    无论多少人指责她干涉朝政、牝鸡司晨,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端慧贤能。
    夜雪焕在神龛前的软垫上跪下,恭敬端正地叩拜三下,点了线香,插入灵位前的小鼎中。蓝祈毕竟身份不同,不好与他一同拜祭,待他起身去给香案上的白烛剪芯,才上前叩拜。
    母后。
    他听到夜雪焕低沉的声音,伴随着剪刀挑落灯花的细碎声响,不知为何竟有些飘忽,今日带蓝儿来,想必您也知道缘由。您莫怪我非要查明当年真相,蓝儿如今是我的人,我必不让他再为此受到任何伤害。
    您当年所求,若是为国,我义不容辞;若是为皇位,我更当仁不让。皇陵之事自有我来接手,您若当真在天有灵,便莫要再难为蓝儿。
    蓝儿当年是您亲选亲授,您合该比任何人都认可他。给您做儿媳,您也断无不允之理才是。
    他一面悠然说着,一面回头,似笑非笑地对蓝祈道:你可有话要与母后说?
    蓝祈无语,楚后哪里听得到这番话,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甚至还要他礼尚往来。可怜楚后叱咤一生,薨后也只能掩埋于黄土之中,任由自己的嫡子在灵前说些讨巧卖乖、公然调戏的俏皮话。
    他想了想,也在灵前三叩首,淡声道:蓝祈自知有负娘娘所托,只顾自己安乐平稳,实在有愧。但娘娘既让我认容采为主,我自当以他的意愿为先,望娘娘莫要怪罪。
    娘娘允诺,待所托之事完成,去留都由我自己。如今虽未真正完成,可蓝祈已有愿念,望娘娘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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