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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葵咕全文(78)

    夜雪焕当初没在屏叙城里审问赵英,就是知道刘家必然会为他准备好供词和证物,即便是问出了些内容,回了丹麓也还要翻供,到时候指不定还会反咬他屈打成招,平白落人口实。
    赵英在此事中不过是块敲门砖,用来砸开颐国的大门。
    颐国对于此事的调查结果极其微妙,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与重央相比,颐国自然是块弹丸之地,但在西南诸多小国之中,颐国已然算得是强盛,比如西越就常年受其欺压,只能寻求重央的庇护。这些小国落后且闭塞,却偏偏物产丰富,不仅盛产药材和香料,有些甚至还有金矿。重央有自己的大国风范,又坐拥南荒的矿脉,不屑于舍近求远,但对于颐国的商贾而言却是块大肥肉。只是这些小国实在混乱,有些在重央人眼中大概只能算是聚落或者集镇,根本不成制度,也就不提治安。要去这种危险的地方谈生意,财力都是次要的,拳头够硬才是真本钱。一般的武师护卫根本应付不来,所以颐国的富商多数都会选择雇用私军。
    这些私军一开始是由退伍军人发起,自己底子硬,军中也有些门路,能弄到精良装备,组织性、纪律性好,所以发展迅速;但毕竟是刀口上舔血的无本买卖,报酬又丰厚,逐渐便多了许多亡命之徒,也不再单纯只做护卫工作,甚至还会掺和到其余小国的争端和交火之中,慢慢成了佣兵的性质,只要钱给得足,杀人越货都可以干。私军之间大鱼吃小鱼,相互吞并融合,如今颐国境内已成垄断之势,唯几家独大;而一些不愿被收编的小组织则纷纷转投其他小国,各自之间都有默认的地界划分。
    按照颐国的说法,那些被贩人口的流向就是私军,而且还明言说了是他国境内的私军,甚至不惜代价弄到了那些私军的交易账目,以此证明所有此案涉及的人口都在颐国境外,不过是在颐国统一经手中转,并非最终流向。
    这结果的意思很明显,他颐国在此案中毫无责任,重央若想追究,就去追究其他那些西南小国,要打要杀随便,颐国提供这手情报已经仁至义尽,在这之上再无任何义务。
    私军的情况都的确是真的,颐国在明面上也的确拿这些私军毫无办法;然而实际上,至少在睛部瘫痪之前,没有任何一支私军曾经逃脱过云雀的监视。但凡是成了规模的私军,其领袖身边必有影魅潜伏,最大的几支甚至需要蓝祈这样的金睛去定期查探,以确保他们不会对颐国造成真正的威胁。所以蓝祈早知这些私军里涉及各种不法交易,其中就包括人口买卖,当初也设想过颐国会拿他们来推卸责任,居然还真让他料中了。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夜雪焕还是油然生出了些自豪之情,自家这小猫儿果真聪慧敏锐。然而即便早已料到,他也不得不佩服刘家这毁尸灭迹、伪造证据的速度之迅速、考虑之周全,颐国来的资料足足涉及十余支小规模的私军,然而那些账目合在一起,竟与赵英那本全然吻合,就连交易金额都与那批小金条的价值吻合。
    能让颐国配合到如此地步,足可见刘家对颐国的掌控程度比他预计的要深得多,云氏和玉氏可能都已经岌岌可危。
    这其中,大抵是少不了那位谢监国的功劳。
    皇帝居高临下地扫了一圈,淡淡道:都说说看法吧。
    左右两相各自面带微笑,四部尚书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做这第一个开口的。臣子理所当然地不该在皇子之前发话,而在场三个皇子里,夜雪渊自然首当其冲。
    他瞥了眼身边的两个皇弟,一个真看不见,一个装看不见,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儿臣认为,不似作伪。
    这倒的确是个抛砖引玉的开头,只可惜实在是句废话。若这些证物里还能存有破绽,谢子芳是断然不敢带来的。但无论夜雪渊知道多少,他如今依旧还要仰着刘霆的鼻息,自然不能发表什么看法。
    夜雪焕便也表现得一如往常,丝毫不把他放在眼中,嗤笑道:区区蝼蚁,也敢犯我国威。当诛。
    他久在军中,早已是一身兵戈之气,这轻飘飘的当诛二字竟似带着血腥味,让人无由胆寒,角落里两个负责记录的御史台笔吏甚至都忍不住手抖,写下这两个字时都是颤巍巍的。
    刘霆早知他要主战,微笑道:三殿下领兵日久,未免杀气太重。西南诸国再小,毕竟都是国。如若发兵,岂非让人以为我重央恃强凌弱,惩戒是假、侵略是真?
    刘相所言甚是。夜雪焕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正是此意。
    刘霆一愣,没想到他竟能说得如此直白,一时都无言以对。夜雪渊面露不豫,夜雪权不动声色,四部尚书个个都在观望,只等他下文。
    夜雪焕道:我重央本就以武立国,太祖自不必谈,献帝收南境失地,宸帝定东洋南洋,英帝开西域商路,何曾真正断过兵戈?如今四海升平、国富民强,自然也该是时候拓一拓疆域了。
    一番话说得在场其余人都心惊胆战,听起来倒像是在歌颂重央历任君王,实际上却是暗指夜雪极庸碌,在位时间已是历代最长,却反而最无功绩,若此次还不作为,那百年之后在史书上就真的乏善可陈了。
    若单纯从君王角度而言,被自己的皇子说到这个份上,无论该恼怒也好,该羞愧也罢,这都是个无法不接的激将法。只可惜夜雪极城府太深,刀枪不入,脸上波澜不惊,仿佛浑然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
    刘霆对他的态度心知肚明,依旧微笑道:漠北烽烟方熄不足三年,战事太频,有损国本。何况为了些蝼蚁小国出兵远征,委实不值。
    夜雪焕十分礼貌地反问:那刘相以为如何?
    刘霆道:西南之事,自然让他西南诸国自行解决。颐国虽有推诿之意,但若扣其亲王为质,想来区区几支小私军,他颐国还处置得了。
    看来刘相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夜雪焕笑意渐深,语气越发轻缓,我是说,颐国同样当诛。
    刘霆脸色微变,没想到他此次居然强硬至此,隐约觉得他是握住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底牌,不禁心下一冷。
    西南诸国之中私军泛滥,哪一支不是从他颐国出去的?此案之中四百多条人命,又有哪一条他颐国不曾经手?夜雪焕负手冷笑,送个亲王来又如何,这亲王值几个钱?
    连续三问,句句尖锐,就连刘霆也未曾立时接口。
    夜雪焕乘胜追击,颇带几分玩味地喊道:裴尚书。
    刑部尚书应声出列,便听他一字一句问道:若按重央律,私募军队、私贩军备者,以何罪论?
    裴尚书定了定神,沉声答道:逆罪,杀无赦。
    夜雪焕又问:若此等逆犯不光出逃他国,还意图为害重央呢?
    裴尚书哪能不知他要什么样的回答,却根本不敢做这个出头鸟,背后冷汗涔涔,求助一般看向了他曾经的上司、如今的左相卢秋延。
    卢秋延倒也没有见死不救,淡声道:殿下,颐国非我重央,不可以重央律度之。
    夜雪焕毫不犹豫地驳道:内不能安民,外不能扬威,何以为国?若非云氏有意纵容,私军何以猖獗至此?如今都犯到我重央头上,还敢推卸责任?这般轻慢不敬,如何不当诛?
    殿下终还是年轻。刘霆终于也拉下脸,倚老卖老起来,殿下军功显赫,一心想要立威扬名,可曾想过你一句当诛,便要消耗多少军饷,又要折损多少将士?云氏固然有错,可西南诸国的百姓又何其无辜,要遭此战乱?
    夜雪焕讽道:刘相原来竟是如此妇人之仁,无怪南境军风懈怠、战力低迷,连续两任边帅都惨淡收场,真真令人唏嘘。
    他这话已经说得毫不客气,揭人伤疤、踩人痛脚,饶是刘霆也维持不住什么理智,一想到自己那个要在南荒挖一辈子矿、永不获赦的爱子,眼中怨毒之色一闪而过。
    夜雪渊冷笑道:边帅皆由各方边军自行举荐,经兵部审查,再由父皇钦命,就连你当年也是如此。就算这两任犯事边帅都姓刘,又与右相何干?
    边帅的任命明面上是这个道理,但总有些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就和雪鹄关始终姓莫、落霞关始终姓白一样,云水关自立朝以来,始终都是姓刘的,此次却被夜雪焕和南府前后夹攻,硬生生改了姓。夜雪渊此时说这话,听起来像是帮腔,可又似乎总有那么点幸灾乐祸、倒打一耙的味道,其用意十分可疑。
    夜雪焕顺势接了下去:右相身为刘家家主,家中子侄渎职犯上,难道没有教养不利之责?
    夜雪渊啐道:你自己府上养个男宠都恁没规矩,还敢谈教养?
    夜雪焕道:我自养在府中,可没放出去祸害他人。
    他二人早已暗自结了阵营,此时虽像往常一样针锋相对,可实际上已经微妙地吵偏了题,把刘霆晾在了一边。
    虎符丢失是重罪,判斩也不为过,当年却只判了流放;说起来倒是网开一面,实际上却做得极狠决。因为即便是问斩,刘霆也能偷梁换柱,保下刘贤一命;可偏偏却判了流放,额头上黥了罪印,那便是刻进骨头里的印记,没有御赐的秘药绝抹不去,逃到天涯海角都只能做个罪人。偏偏还是流放到南荒,刘霆也鞭长莫及,只能买通些下等监工和看守,让刘贤的日子过得稍微舒坦一些,却终不能免他在矿上的辛劳困顿,眼睁睁看着他一年年地憔悴萎靡,由当年的一方边帅慢慢变成一个毫无锐气的苦工。
    那是他花了半辈子的心血培养的最优秀的儿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毁在了玉无霜手上,还被夜雪极落井下石,踩得永世不得翻身。虽得活命,却比死还不如。
    当年楚后薨逝之后,楚家一度势弱,夜雪极便扶刘霆坐上相位;如今夜雪焕占优,他又倒向了另一边,把云水关送给了白家。看似是软弱无能,谁强势就依着谁,事实上这几方的平衡都被他巧妙地捏在手里,还能装得一脸无辜。
    毕竟,这是一个被自己的皇子在御书房里当面吵架还可以毫无反应、作壁上观的皇帝。
    在刘霆眼中,要为刘贤付出代价的不光是借刀杀人的玉无霜,还有扮猪吃老虎的夜雪极,还有所有姓玉的、姓夜雪的,包括他自己的亲外孙,包括他的孙媳妇。
    两位皇子虽然吵偏了题,但一旁的四部尚书却纷纷顿悟,敢情三皇子这般义正辞严地说了半天,重点还在这里。他被右相诓去南巡,先遇刺杀,再遭逆乱,一肚子火竟能憋到现在才发,蓄力如此之久,明显是要算总账,惩戒颐国是假,攀咬刘家才是真,一时间都神色各异。
    四部尚书之中,礼部尚书附庸刘家,刑部尚书则偏向楚家,此时虽不敢帮腔,却各自在心里给自家主子鼓劲;吏部尚书是南宫家扶上来的,自是喜闻乐见,看戏看得正欢;唯有户部的那位李尚书想得最为复杂,竟都有些瑟瑟发抖了起来。
    户部不仅掌管户籍,更管辖全国的田地、赋税、俸饷等一切财政事宜,向来是个肥缺。李尚书又娶了富商之女,丰衣足食,仕途平坦,并无大志,只求安稳,否则也不用总要花重金去路遥那里打探消息。
    路遥当时信誓旦旦、老神在在地和他说三殿下绝对不会动你,李尚书还有些将信将疑,如今才终于明白了。
    三皇子对他们这些小虾米根本没兴趣,他是直接要去屠刘家这条大鱼了。
    于是这位李尚书采取了一件乍一看十分不可思议、实际上却无比机智的行动。
    他悄然上前,扯了扯二皇子的衣袖。
    第59章 背水(上)
    夜雪权并不知是谁在扯自己衣袖,但大致也能猜到,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平心而论,场间这四位尚书之中,户部尚书绝对可以算是最聪明、最会避祸的一个,知道再吵下去难免殃及池鱼,这才偷偷找他劝架来了。
    然而他再聪明,只怕也看不透如今真正的情形。这两人吵得自然而然,所有人也都看得理所应当,若非夜雪权早知这两人暗通款曲,此时大概也不会觉得有异。
    当然这个词用得不太好听,但却绝对贴切。
    这朝局可当真有趣,太子要亲手除掉自己的靠山,转而去倚仗自己一直以来的对头;三皇子被传狼子野心多年,最终却反而站到了太子的身后。
    夜雪权十分期待刘霆知道这一切之后的反应或者说,是所有人知道后的反应,尤其是他那位自以为尽在掌握的父皇。
    他屈起指节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他身上集中而来,只可惜他那双无神的眼中并不能看到旁人。
    夜雪极道:真冥,说说你的看法。
    夜雪权微笑应道:儿臣认为,对于西南诸国的处置尚在其次,如今首要的,是先结赵英一案,给主谋定罪。
    卢秋延接口道:二殿下此言在理。此案始终悬而不决,就是因为无法定罪。赵英私贩人口、私铸金银,已是死罪,按重央律,当立斩抄家;但若这些孩童是被私军用来当后备力量培养,成为他国军力,那便涉及叛国,当诛九族。
    夜雪权点头:是了,便如卢相所言。颐国的文书之中只说明了这些孩童的流向,却并未提及具体状况,依旧缺少关键信息。再者,这些孩童如今是死是活?若死,是因何而死?若活,又身在何处?若尚可救,是否渡回重央?若渡回,要如何安置?
    顿了顿,又道:西南诸国都在其次,终是不能委屈了我重央的子民;不论有籍无籍、是死是活,都该有个明确的说法。颐国送来的结果委实敷衍了些,还是责令其赶紧调查清楚才是。只是颐国明显有拖延之意,质其亲王怕是无甚用处,不若还是扣押那位谢监国,看看颐王还会不会如此怠慢。
    他的嗓音清雅和煦,宛如春风拂面,却能直接戳到人心中最软最痛之处。
    夜雪焕抚掌笑道:到底是二皇兄有主意。
    毕竟是那么多人命,总不能放任不管。夜雪权轻叹,都是些孩童,我实在于心不忍。
    李尚书不由感慨:二殿下宅心仁厚。
    然后就见太子和三皇子齐齐睨了他一眼,顿时就不敢吱声了。
    皇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问道:诸卿认为如何?
    刘霆面沉如水,暂未开口,只给礼部尚书递了个凌厉的眼色。礼部尚书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奏道:陛下,自古就算小国入质,也都是王族亲眷,虽是威慑之用,但终究是邦交之礼。若是扣押谢监国,以其肱股之臣做质,这这等同于宣战啊!
    秦尚书言重了。夜雪权失笑,不过是此案尚未查明,请谢监国多留一段时日,好协助调查罢了。颐国既能查到具体涉案的私军,再多往前查一步也要不了太多时间。只要查得快,或许还能按原定计划归国呢。我重央乃礼仪之邦,秦尚书身为礼部之首,可千万要小心措辞才是。
    秦尚书无言以对,这扣押二字分明是他自己刚刚说出口的原话,眨眼功夫居然就栽到了别人头上,仗着自己是个瞎子就睁眼说瞎话。但他委实也找不出借口来反对了,只得退到一旁。
    夜雪权看似是提了一个折中之法,避免了直接交战,所以就连刘霆一时也欲辩无词。谢子芳从西越辗转到颐国,如今又攀着刘家想往重央爬,自然不会有什么忠贞的概念;若是让重央朝廷以协助调查为由将他软禁,让他判断刘家并非良枝,很难说此人为了自保会做出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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