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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葵咕全文(75)

    夜雪渊会突然造访,必是夜雪权那里给他透露的风声;但若非真的走投无路,他绝拉不下脸来找自己。两人龃龉多年,莫说夜雪焕一时无法诚挚相待,只怕夜雪渊也接受不了他的半点殷勤。不把态度放傲慢一些,不把话说得阴阳怪气一些,夜雪渊反而要难堪,反而会觉得他是笑里藏刀、另有所图。
    好人有时候就是这么难做,明明是要帮忙,还要装得如此恶相,不让旁人觉得欠自己人情虽然夜雪渊吃瘪的模样也让他暗爽了一阵就是了。
    夜雪渊一句都不想与他多啰嗦,不耐道:刘家之事,你
    他斟酌着措辞,终究却还是烦躁地抿紧了唇。刘家本是他的靠山,可这座山如今却已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没人愿意做一枚用完就扔的棋子,但要他亲手把这座靠山推倒,彻底退出这场争夺,又委实不甘心。
    夜雪焕看着这位皇兄摇摆不定的模样,脸上带着笑,心中却半点快意也没有。夜雪渊虽是长子,实际上却只比夜雪权早出生两个多月,一个年尾一个年头,说法上就成了年长一岁,若真要论起来,其实与夜雪焕相差不多,勉强还能算是同龄人,却一直相看两相厌。
    夜雪焕的二十四岁生辰就在下月,仔细想来,这整整二十四年里,他竟是一眼都没多看过这位皇兄,也不曾想过他是何等处境。
    重央立朝百年,已经是第五任君王,平均下来每一任都在位不足二十年,几乎都是少年即位,壮年驾崩,下面的皇子都还羽翼未丰,也没什么争位的力量,基本上都和平交接。几代下来,皇帝都非长即嫡,可却在夜雪极身上破了例。并非是他有多众望所归,而是在他登位之前,所有兄弟都死光了。这其中有没有他动的手脚说不好,何况如今他是皇帝,就更加谁也不好说。
    当朝皇帝亲身向整个重央朝廷证明,母家背景、长嫡尊卑都是虚的,只有命硬活得久才算真本事。他当年登基时不过十八岁,夜雪渊入主东宫时也是十八岁,太子一当就是整整九年,无功亦无过。
    他也曾经深信这是最稳妥的做法,任由夜雪焕军功多么显赫,只要他不犯错,这个储位都换不了人;而若夜雪焕要强抢,那便是不义不悌,名不正言不顺,想要成事,难上加难。所以他不需要搏命去挣军功,亦不需要什么贤德之名,只要尽好他太子的本分,一步都不多向前走这也是刘霆多年来教导他的行事准则。
    等到终于明白过来,他已经成了刘霆掌中的傀儡,身上牵着线、骨里扎着钉,稍一挣扎就要皮开肉绽。他一不敢结交朝臣,二不敢培养亲信,朝中都当他背后有个庞大的刘家,实际上根本就是孤立无援。如今刘霆的野心昭然若揭,再不与他划清界限,只怕当真要成为他谋反复辟的工具。
    可一旦选择这条路,背后没有了支撑,下场又会好到哪里去?
    想到夜雪渊如今这进退两难的境地,夜雪焕不由得再次感慨,他们这位父皇当真下的一手好棋,当初谁都以为是他性懦,致使权臣变成了外戚,直逼皇室威严,可现如今呢?夜雪焕与楚家貌合神离,夜雪薰对南宫家恨之入骨,夜雪渊更是要直接与刘家翻脸了。
    夜雪极竟是想用这种法子,从内部攻破三家。
    蓝祈是楚后养在云雀里的蛊,而他们这些皇子又何尝不是夜雪极养在三家之中的蛊?这等手段,也不知他两人究竟是谁学了谁。
    刘家有谋逆之心,诛之不惜;可楚家和南宫家都是开国功臣,将来又要如何处置?
    这些难题,夜雪极必然是要留给他们的。
    若论为君之道,夜雪极无可挑剔;然而若论为人只能说南宫雅瑜一针见血。
    刘家之事,早已不单是你我之事。夜雪焕轻声道,你的今日,又何尝不是我的明日?若当真到了那一步,我只会比你更难。非是帮你,不过是帮我自己。
    夜雪渊看了他一眼,嘴角终于松了松,压低了声音:容采。
    二十多年来,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喊夜雪焕的替字,一时别扭至极,你究竟想要怎样?
    这种话问出来,无疑就已经是认输服软了。刘家不得不除,可一旦除了,他这个东宫之位就成了无根之萍,摇摇欲倾,再无任何力量与夜雪焕争夺。他必须要从夜雪焕这里讨一个承诺,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是讨一个安慰,讨一个决心,哪怕他自己也知道,这些东西半点实质性的作用也没有。
    夜雪焕看他那视死如归、听候发落的架势,不禁有些好笑,可转念却又觉得有些悲凉。刘家隐忍百年,到如今才露出了狐狸尾巴,还不都是被夜雪极勾出来的。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句话用在他们父皇身上,当真再恰当不过。
    他与夜雪渊龃龉多年,也不过是在各自的狼窝里挣扎求存罢了。
    此事本就轮不到我来怎么样。夜雪焕看似漫不经心地答道,我不过想要了结赵英的案子,要颐国给我个交待。至于颐国与刘家之间有何猫腻,那都该是皇兄查出来的,与我无关。
    夜雪渊一愣,又听他继续说道:太子高风亮节、大义灭亲,此等胸襟气度,何人能及?东宫之位,非你莫属。
    这话实在像极了嘲讽,听上去又酸又臭,可夜雪渊却从中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刷地一下拂袖而起,惊疑道:你真的?
    夜雪焕看着他,悠然笑道:皇兄久居东宫,便是此番去了一趟东南三郡,看到的也必然都是满城的繁华盛景。然除此之外,皇兄可知这万里疆域、锦绣河山,是何模样?可知纵马御敌、黄沙穿甲,是何体验?
    夜雪渊隐约明白了他想说什么,不由蹙起了眉头,眉心间的剑纹变得深刻而明显。
    八千里路云和月,我还没走完,还没看够。夜雪焕低下头,像是逗小猫一般,来来回回地理着蓝祈散落的发丝,丹麓太小、太憋闷,闷得我家小猫儿都不爱动了。
    夜雪渊呆立当场,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他与夜雪焕自幼不合,话不投机,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这般正儿八经地交谈,夜雪焕居然开口就表示他根本不想争储。谁都以为夜雪焕狼子野心,手握重兵,伺机而动,可他其实早就在西北放野了性子,如今竟连皇位都不放在眼里了。
    他以皇子之身领一方边军,将来即便是夜雪渊登位了,也不敢对他如何,只能让他做个雄踞一方的亲王,哪怕他功高震主,也没有底气和实力削他的藩。这个皇位即便是争来了,于他而言也并没有比现在更往上爬多少,不仅意义不大,反而还要作茧自缚。
    他甚至还透露了更深一层的意思,等到刘家一除,他甚至还会支持夜雪渊继位,扶一个毫无威胁的人坐上皇位,自己则有兵有权,逍遥天地间,反而成了最大的赢家,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夜雪渊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自以为的头号大敌其实根本连争都懒得争,拱手把皇位让给他坐,那他这些年来的小心翼翼都是为了什么?固守东宫,把自己困成了一个无能的平庸之辈,又是为了什么?
    他的确没有见识过万里河山的壮丽,也的确没有体验过醉卧沙场的豪情,但那都由不得他选择。他从小到大就只被灌输了一个目标,眼界被限制在了那张椅子上,成了一只被困在东宫这口井里的青蛙,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但夜雪焕似乎也不该有什么嘲笑他的资格,毕竟当年他去西北也并非自愿,不过都是逼出来的。
    夜雪渊不是没有过风光的时候。
    当年楚后太过强势,朝堂后宫都被她压得抬不起头;待她一死,反弹之势太盛,连楚家都招架不住,只能把夜雪焕送去西北军中,名为锻炼,其实就是避祸。
    那两年里,曾经风头无两的楚后嫡子几乎无人问津,东宫太子炙手可热,刘家也一度成为三家之首,刘霆成功坐上右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谁也没想到夜雪焕会有如此狠劲,在林远帐下慢慢攒起了战功,不动声色地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三年之前一战成名,自此西北边军尽在掌握。就连楚家也没指望过他会有如此成就,所以如今掌握不住他也是必然的结果。
    夜雪焕柳暗花明,给自己找了条出路,而夜雪渊却被逼上了绝路。他的确得了一个保证,帝位可以说唾手可得,但也意味着从此就要受制于人,这一生或许都只能是夜雪焕的手下败将。
    然而他没有选择。
    皇子就是为追逐权势而生,这两个字被根深蒂固地烙印在他们脑海里,就算夜雪焕想要他的八千里路云和月,首先要做的也是谋权。那些郁郁不得志的穷酸文人总鼓吹什么远离庙堂、梅妻鹤子,统统都是愚痴之念;若无权,所谓的自由只能是田间的雀鸟,有权在手,才能是乘风而上的大鹏。
    对于他们这些皇子而言,权势才是一切的基础,然后才有资格去想一些所谓的追求。夜雪渊回头再看,自己手里似乎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实权,所以也从未想过,这个皇位是否就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如今箭在弦上,发出去是孤注一掷,不发就是夜雪氏的罪人,他只有这么一个选择。
    夜雪焕看着他袖中的双手攥紧又松开,再攥紧再松开,脸上的神情从挣扎到迷茫再到冷静,最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有决意,琉璃色的眸子里似有霜雪,澄亮一片。他不由对这位皇兄生出了些敬意,觉得自己当初对玉无霜夸下的海口总算还是收回来了。
    夜雪氏无庸人。
    他做个了手势,身后的童玄附耳过去,得到吩咐之后应了一声,从身后的小柜里取了只小锦盒出来,双手捧到太子面前。夜雪渊狐疑地看了一眼,将盒盖打开,里面用绸缎裹着一只半截手指大小的圆柱形木制印章。他拿起来翻看了一圈,见这印章并非名章,刻样是一羽小翅膀,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夜雪焕道:你拿给皇嫂看看,她自然明白。
    这枚印章自然是红龄的东西。按蓝祈的说法,红龄已经卸任羽首,羽首玉牌不在她手上,但这枚印章的权限等同羽首,甚至还能临时调遣喙部的荆刺。
    当初赵英一案刚刚查出来时,夜雪焕一度把这枚印章当做证物交给了大理寺,但反正红龄已经开不了口,赵英也不敢把云雀之事供出来,只说这枚印章是红龄的私章。回了丹麓之后,夜雪焕就派人去大理寺打了招呼,暗地里把这印章取了回来。大理寺的人不敢问缘由,也不敢声张,所幸不是什么重要证物,就让他拿了,记录都不敢留一笔。
    童玄看着太子手里把玩着印章,脸色难免有些僵;全玄蜂都知道这玩意儿是从哪里掏出来的,哪怕后来用水冲过无数遍也无人愿意碰。
    夜雪渊自是不知其中猫腻,但听他提及太子妃,眉头就蹙了起来:你究竟知道多少?
    你若不想惹人生疑,就不能从我这里知道一星半点。夜雪焕耸耸肩,二皇兄告诉你多少,就是多少。
    夜雪渊见他不愿说,也不屑再问,连盒子一起收了起来。两人言尽于此,夜雪渊便准备离去;夜雪焕突然道:皇兄从前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求于我?
    夜雪渊眼神骤冷,夜雪焕却笑道:我也没想到。所以,刘相应该也想不到。
    夜雪渊若有所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蓝祈就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动了动,没睁眼,只轻轻在他肩头蹭了蹭,嘟嘟哝哝地抱怨:你别说话了,让我再睡会儿
    夜雪渊眼角跳了跳,他其实明白夜雪焕的意思,所以倒并不生气,只是觉得他这小男宠配合得未免太好,胆子够大,反应也够快,装得还够像,的确难得。蓝祈的名声在南巡期间就已经在朝中传开了,但真正知道详情的人少之又少,多半都是以讹传讹;夜雪渊自然知道得要多一些,却也没想到蓝祈会是这般人物。
    思量片刻,他突然走上前去,一把抓起茶盏掷在地上,啪啦一声,碎瓷片四散溅落,茶水里的小白花委顿在地,看上去甚是可怜。
    夜雪容采,你莫要欺人太甚!
    莫名其妙地大骂一句之后,夜雪渊一脚踹开书房大门,扬长而去。夜雪焕好笑地摇了摇头,怕是他二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的消息,明日就要传遍朝堂。
    蓝祈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清亮清亮的,半点睡意也没有。
    今日是夜雪渊来得突然,刚好撞上蓝祈在午睡,这才演了一出;往日里夜雪焕与人议事时,虽不避讳他,但他向来是不参与的。他只会在一旁看着、听着,从一些细枝末节去猜测、推演,从而提炼关键情报。
    蓝祈是最顶尖的云雀金睛,除了卓绝的轻匿两术之外,更有着敏锐的判断能力,能用最短的时间从海量的信息里找出最有用的,甚至是整合推断出更深层次的内容来。
    他比寻常人算得更快、想得更远,所以夜雪渊或许只看到了接下来与刘家的争斗,可蓝祈却知道,这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开始。一旦刘家被除、太子失势,楚家必然要开始扶夜雪焕上位,到时候就是夜雪焕和楚家的争端。而一旦皇陵开启,取出了广寒玉,南宫家也必然会蠢蠢欲动,那又是夜雪薰和南宫家的争端。
    重央朝注定要在这一代发生大变革,皇族与权臣之间的争斗注定要在这一代爆发,三家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刘家只要一动,立刻就会失衡,到时候朝局如何动荡,如今根本无法预料。
    夜雪焕倒似乎完全不担忧,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尖,还睡不睡了?
    蓝祈摇摇头,自己坐到一旁。少主从案底溜了出来,爬到他膝头,求安慰似的用脑袋蹭他的手。蓝祈摸摸它越发圆润的肚子,它就仰着肚皮躺了下来,蓬松的大尾巴却在夜雪焕腿上扫来扫去,倒真有些像个撒娇的孩童,一面赖在娘亲怀里,一面还要把爹爹也霸占着。
    蓝祈把下巴抵在夜雪焕肩上,叹了口气道:儿子越来越重了。
    夜雪焕笑道:那就让它滚。
    蓝祈嗯了一声,却也没真的把少主赶下去,揉着它肚子上的软肉,听它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几乎都快回想不起最初捡到它时的模样。
    它才是真正不识愁滋味的小猫儿,无论什么样的风雨,都再也落不到它身上。
    蓝祈轻声问道:容采,你累么?
    还没到我可以喊累的时候。夜雪焕失笑,你呢?累了?
    蓝祈摇头,答得毫不犹豫:我陪你。
    听起来倒像是再日常不过的对话,轻轻巧巧的三个字,便又是一句不离不弃的承诺。夜雪焕并不多言,只将他揽了过去,亲了亲额角。两人安静地相拥着,中间夹着一只胖猫,倒真有了些一家三口的味道。
    蓝祈看得很通透,所以他很清楚接下来所要面对的是什么。夜雪焕并不怀疑他的觉悟,只是到底未曾经历过,再怎么自负,终究还是会怕的。他一遍又一遍地承诺宣誓,说到底也是因为不安。这种时候,任何言语上的安慰都没有作用,唯有带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殿下,落雪了。
    童玄想要去关书房的门,却见外面不知何已飘起了细白的雪珠,落到地面和屋檐上,转眼就没了踪影。可若是就这样落一晚上,明日便会是一片银装素裹。
    丹麓城里落了初雪,便算是正式入冬了。
    第57章 梅语
    十一月中旬,颐国使臣正式入朝。
    尽管谁都知道颐国遣使是为了赵英一案,实际上就是道歉赔罪,但明面上还是以友邦礼仪相待,当晚就在鸿胪寺内大肆欢宴。左右两相作陪,礼部尚书主持,除了年纪最小的五皇子之外,其余四名皇子全部列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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