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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上仙三百年 第145节

    萧复暄手下扶握的“免”字剑似有所感,剑音轻鸣一声,流过微光。
    乌行雪立刻朝剑看去。
    却听萧复暄低声道:“无事。”
    他长指一动,在剑柄上点了点,那轻鸣声便戛然而止,灵剑瞬间乖顺地安静下去。
    他这才又淡然抬眼,朝来人看去。
    其中一人身着鎏金黑衣,个头极高,眉眼利落冷俊,颈侧隐约有“免”字金印微微亮起又隐匿下去,就连身侧掀起的风都带着寒芒剑意。
    另一人则是白衣银靴,束着白玉发冠,戴着一张镂银丝的面具,手提一柄同样镂着银丝的灵剑。剑鞘轻磕在衣饰上,当啷作响。
    那不是别人,正是乱线上的天宿和灵王。
    而方才回答花信的那句“不止他一人,还有我呢”,就出自灵王之口。
    第108章 归去
    那大概是大悲谷底最奇异的场景。
    那几人视线相对之时, 风瞬间寂静。
    那是一个极微妙的刹那,却显得无限长。
    几乎所有人周身的气劲都无声流转起来,带着一种剑拔弩张却又牵连至深的紧绷意味。
    直到一个声音刺破了寂静。
    那是花信, 他盯着忽然而来的灵王, 哑声轻问:“你方才那话是何意?你说, 云骇恢复记忆与谁相干?”
    灵王微微侧了脸,转向花信:“应当是我。”
    花信深深拧着眉, 似乎听不明白他的意思。那种茫然混杂着震愕的表情极少会出现在他脸上:“应当?如何叫做应当?”
    花信沉声道:“你们明明毫不相干,如何会碰上。”
    一个是乱线的灵王,一个是现世的人, 即便这位灵王曾经去过现世, 甚至想将现世当做乱线斩断, 也对不上年份, 怎么可能牵扯上关系?!
    灵王思索片刻,答道:“我每找到一条乱线,总要沿着线往前再追溯十年百年, 找一找乱线的因果源头在何处——”
    灵王顿了一下,尚未往下说,乌行雪就已然明白了。
    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
    灵王之责是斩去乱线, 这位灵王当年既然将现世看作乱线,那必然要往上查找一番, 看看他以为的“乱线”究竟从何而始。
    “我往前追溯了数百年。”灵王说。
    花信脸色一变,似乎预料到了灵王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灵王说:“我曾在追溯的间隙里看见过你所说的那位云骇。”
    花信虚影在那一刻几乎黯淡无光, 他嗓音喑哑, 僵立着问:“何时?”
    灵王沉吟片刻,答道:“几百年前, 他那时不是仙,而是一介凡人,会些简单术法招式,但都是皮毛,没有仙气。”
    花信的影子颤了一下,轻声自语:“被打落人间的仙,仙元会碎,再不能聚合……”
    所以当年的云骇只能学到皮毛招式,永远不会再凝出仙元。
    “凡人……”花信低低重复了一遍,又道:“你见到他时,他在做什么?”
    灵王道:“被邪魔围困。”
    花信闭了眼。
    乌行雪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云骇诘问里的一幕——
    当年成为凡人的云骇碰到邪魔,将死之时隐约记起自己曾抵抗过一道铃音,自那一刻起,云骇记起了一切前尘过往。
    如今想来,那确实有些蹊跷。
    人不会突然想起自己根本不记得的声音,除非他在那一刻听到了相似的响动。他之所以会在那一刻突然想到梦铃之音,只能是因为他真的听到了。
    只是濒死之时意识不清,将“听到”和“想起”混淆到了一块儿。
    果然,就听花信低声问:“之后呢……”
    灵王答道:“我那时梦铃尚在,佩于腰边。在追溯之时停过一瞬步。梦铃有响动,大抵传进了他耳里。”
    时间间隙里的一声梦铃铃音,无意间让云骇尘封的记忆松动。那一切或许是阴差阳错,但云骇确实从此走上了另一条路。
    花信沉默未言。
    他的虚影在风里轻动,看起来仿佛在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此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巨大的荒谬。
    曾经那数百年里他总在想,如果当初云骇没有恢复记忆,没有想起任何仙都过往,是不是就不会再有后来种种。
    不会变成邪魔,不会避而不见然后造一个傀儡哄骗人,更不会在大悲谷遮住面容、迎着剑尖被钉在谷底。
    他想得怨恨横生。
    如今他却发现……
    云骇后来的种种起始于记忆松动的那一夜,记忆松动是因为恍然听见了一道铃音,那道铃音来自于乱线的灵王。而灵王所在的乱线……
    是他诱着封家开的。
    一切因果宿命绕成了一个巨大的圆。
    他想救之人,原来在更早之前已经为他所杀。
    ***
    花信的虚影抖得越发厉害,几乎溃不成型。
    他忽然觉得,这数百年来自己所撞的南墙,所谓的孤注一掷,统统成了莫大的讽刺。
    哪怕没有人来逗他,他也想笑。
    “我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他动了动唇,自问了一句。
    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曾经永远板正的明无仙首低着头,整道虚影都在震颤。
    不知是崩溃,还是已近癫狂。
    “他是因我而死……”花信轻声喃喃:“他因我而死,一切皆由我起,我却在这假惺惺地端出一份虚情。”
    他一个人在两条线上来来回回,一个人躲避着乱线上的大悲谷山神,一个人供着那个不知结局的邪阵,又在乱线云骇找上门时,收着杀招送上命门。
    如此种种,端给谁看?
    其实根本没人在看,在意的那个人早就看不到了。
    他不过是自我打动,自欺欺人。
    花信怔怔抬起头。
    曾经那个明无仙首就像忽然从一场空梦里辗转醒来。他眸光在那四道身影间滑过,最终落在萧复暄身上。
    他哑声开口,第一次提了那个地方:“你们去过现世的大悲谷底?”
    萧复暄答道:“去过。”
    “见过他么?”
    “见过。”
    “也有诘问?”
    “有。”
    “他……后来如何?”
    萧复暄顿了一瞬,道:“他以为你死了。”
    花信静立着,久未开口。
    后面的话不用说他也能知道——以为他死了,所以便不会再留于世间了。
    他终于在这一刻笑起来,仿佛这漫长一生的笑都积留在了此时。
    许久之后,笑完的明无仙首点了点头,眼也不抬地轻声说道:“那便如此吧。”
    他说得太淡,乌行雪他们一愣,尚未反应过来。
    直到狂风席卷而过,花信灵识碎片汇聚而成的虚影轰然崩塌,众人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那便如此吧。
    那他便……死了吧。
    霎时间,那些崩塌的灵识碎片仿佛无数萤火,倏地散开来,淹没在了曾经吹拂过大悲谷的万里长风里。
    ***
    那道长风顺谷而散时,在一道崖壁拐角后骤停了一瞬,就像亡魂最后的屏息。
    因为那个拐角后面有一个人……
    大悲谷山神正背靠着石壁站在那里。
    他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从诘问伊始到了诘问歇止,从难以置信到眼眸通红。
    他一度想转过拐角,去到近处看看那个承受诘问之人的脸,看看那张脸的原貌是否真的同明无仙首一模一样。
    但那一步比世上任何事都艰难。
    最终,云骇只是大睁着发红的眼睛,定定看着地上虚空一点。
    那道长风极轻地环绕着他打了个旋,但他一无所知。
    他在那道旋彻底消失的同时一扫青袍广袖,从大悲谷底飞身而出……
    仿佛自始至终从不曾来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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