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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pa(78)

    而谈风月只是怔着,有深深寒意自四肢末端急速蔓延入心,将他整个人冻得几欲发颤。
    一旁的叶尽逐仍在惊呼,叶云停亦是赞叹连连,三九与有荣焉地在旁跟着哼笑,又嚷着要秦念久再多几篇出来,秦念久笑着应好他却全听不见了。
    他的字迹。
    他的字迹,与破道幻境中,竹屋里的桌案上,那白衣人的字帖,一模一样。
    一切,一切,他不曾在意过、不曾深思过的细节猛然揉作一堆,狠狠扎入了他的脑中,浮在了他的眼前
    为何他会表现得像是从未尝过五味。
    为何他会对宗门人无端含惧生厌。
    为何红岭祭阵灵匣中的眼珠会顺从响应他的话,会毫不反抗、乖乖融入他的体内。
    为何破道会空喃出那声师尊。
    为何他能看得懂青远结阵上出自宫不妄与国师之手的咒文。
    为何宫不妄会无端善待他,却对自己那般厌恶。
    为何他能逐一拆下宫不妄的招式,宫不妄亦能逐一回防。
    为何谈老太君会对他那般热络
    一切,一切只因他就是他。
    在遇见他前,他起卦作占,问他脑中那抹人影如今身在何方,占得的结果永是一个无字,告诉他无处可寻。
    在遇见他后,占得的仍是一个无字,却是无需再寻!
    是他,为四众克难,经千万亿劫,以求无上道,度无量众生。后却入涅槃,如烟尽灯灭
    他并没有冒借来他人名姓,他只不过是他只不过是寻回了自己的名姓
    这一路上自己撞上来的异事、自己贴上来的线索,并不是因为天意想让他谈风月弄清前尘,而是而是因为他秦念久!
    那被镇在匣中的眼珠,那流转在阵中的血液,甚至只怕连那被用以镇国、不知所踪了的国宝
    都是他欲敛的骨!
    极度惊骇之下,脑中千思万绪都似被烧融成了一整块重铅,直直拖着他的心脏无限下坠,堵得他几乎难以呼吸,教他只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拉住那人
    拉住他,然后呢?
    说我们离开,不要再管这诸多种种了
    离开,去哪?
    去哪都好,只要离开此地,只要远离一切与他前尘相关的人与事,不叫他想起
    可与他前尘最为相关的,不就是你?
    此生第一次尝见了不知所措的滋味,谈风月只动弹不得地定在原地,甚至不敢再望向那仍正与人说笑的阴魂一眼。
    如果,如果是因为他的不作为,观世满宗才会遭遇劫难
    国师那似怨、似讽、似嘲的苍凉话音横插入脑中,你、就是、什么都没做!
    耳畔嗡嗡如遭雷击,他手脚冰凉得近乎失去了知觉,如利剑般直锥入心底的是国师那句与诅咒别无二致的断言:
    美梦气数尽,重来亦无用
    留不住转眼成空。
    事态超出掌控的惊惧感已然摄住了他的心魂,让他只能无措,只能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僵僵立着,于心内祈求下一刻不管发生些什么都好,只要能打断他这可怕的猜想
    仿佛听见了他的恳求一般,忽而有人叩响了他们的房门,是谈太傅的声音,谈仙家、秦仙家!
    顺势强迫自己止住了思考,谈风月艰难地拾回了些冷静,可还不等大脑全然清醒过来,便又被他隔门传来的下一句话打回了谷底。
    宫内来讯,说明日的宫宴破例提前到今夜了唉,可真够折腾的。谈太傅站在门外,捋须摇头,二位今次可也要一并入宫赴宴去?
    叶云停听得面露诧色,怎么偏在这时?!
    昨夜他们适才探塔归来
    叶尽逐亦猛地站了起来,与叶云停相觑一眼,愕然道:莫非国师发现了我们的动作?
    事出反常必有妖。秦念久将他们二人搁在桌上的佩剑抛还了过去,一敛面上嬉笑的神色,沉声道:走,赴宴看看再说。
    第九十五章
    席卷天际的火烧云渐暗淡下了颜色,落日余晖亦被渐点起的盏盏繁灯所接替。墨色倾盖之下,处处坠饰着灯烛的宏伟宫城被燃光勾勒出了轮廓,如同一头蛰伏在夜里的亮鳞巨兽。
    手边、身侧,青烟与浓香相绕相织,弥散出一股火光难以驱散的诡异之意。秦念久与谈风月行色匆匆地跟在谈太傅与谈夫人身后,疾走于宫中,两个作太监打扮的小叶子提着灯笼垂首跟在他们身侧,面色凝重、心内忐忑。
    脑子仍有些闷涨,谈风月眼中暮霭沉沉,藏于袖下的手松了又攥,几要摁碎了自己的指骨,才终于得以镇静了些许,低声与秦念久道:若是国师有何异动,切勿与他多言多缠斗着重去寻那灵匣。
    只当他是发觉事态有异因而严阵以待,秦念久并没多作他想,只跟着肃然点了点头以示明瞭,缠斗无用,寻他命门才是要紧。
    什么命门。谈风月不忍看他。同是出自玉烟宗人之手的灵匣那匣子里面所封镇的,怕也是他这一路苦敛不得的骨血
    若不敛回来,他身上逐日渐深的魔气又该如何化解?
    终是暂走不得。
    心底煎熬滋味难言,他匆忙快走两步,搭住了秦念久的手。
    秦念久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扰得微愣,不解地望了他一眼,又了然地将手反扣了回去,悄声与他道:没事没事,我这回一定不莽撞
    他遇事一向乐观的,势要让这老祖放心,唇角微勾着轻摇了摇与他相握的手,咬重了那两个字:没事。
    若说进宫这一路上所感知到的诡异与不详只是因他心内紧张,待踏入了大殿,方知这如影随形的异样之感并非是错觉。
    再不见前两回宫宴那四下满溢的喜乐氛围,殿中并无歌姬舞姬在场,也没瞧见乐师的影踪。率先抵达的大臣们齐刷刷地分站在大殿两侧,无不恭敬地垂着头、抱着手是因人皇竟已早早到了,正面色冷峻地负手站在高位,拿一双略泛死气的眼冷冷看着位下群臣。国师亦少见地没蜷缩在座上,而是佝偻地垂手立在皇帝身后,虚虚眯着两只浑浊如鱼目的白瞳。
    弄不清这是个什么阵仗,秦念久抿了抿唇,心下愈发警惕了几分,小心地与谈风月跟着谈太傅一并站到了一旁,状似恭敬垂头、抱手,不忘拿余光留意着各处的动静。
    这回宫宴,似是没邀城中显贵,来的尽是朝廷官员瞥见各大臣陆续进场,太子与傅断水亦赶了过来,秦念久特意留心了一下纪濯然的神情,见他面上同样恃着几分意外、几分探究,不由得微皱起了眉
    连太子都不知情人皇召开这场宫宴,究竟是要做什么?
    疑惑之际,只见有后赶来的官员不明所以地带笑踏入大殿,一见皇帝在场,便急忙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匆匆要行跪拜礼,却被一旁站着的官员狠拽了一把,以眼神示意他别多事,要他赶紧站好
    仿佛全没看见这一插曲般,人皇稍显迟缓地拿眼睛扫过各个垂首恭立着的大臣,都已到了?
    不知为何,他说话的语气明明与之前别无二致,听在耳中却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似是有些勉强
    一句问完,还不等随侍的太监答话,他便缓缓收回了视线,该来的都来了。余下的未到齐也无事。
    什么叫做该来的?秦念久无不警觉地悄然抬眼看他,又小心万分地瞄向了国师,却都没能从他们面上找见任何端倪。
    不知皇帝究竟有何事要宣,众人无不屏息提心,连大气都不敢出,大殿中一时静得似能听见烛芯燃裂之声。
    一片寂然之中,人皇几不可闻地轻挣了一记,方才不急不缓地再度开了尊口,朕,授皇命于天,辖九陆十四洲。长久以来,却有一派人假借天意之名,夺天地气运以修己长生,依修为作挟,危朕江山
    颠倒黑白!
    意识到他在此情此景下说出这番话是何用意,秦念久一霎愕然,一旁的谈太傅亦猛地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地望向皇帝
    人皇却全没在意阶下投来的各样视线,又是微微一挣,而后颇显僵硬地抬起了手,自顾接下了后一句霹雳,昭川大将军听令
    看清了摊在他掌心的竟是半枚金质虎符,不少人都倒着狠抽了口凉气,脱口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如今国泰民安,缘何无故要向宗门人宣战?!
    陛下三思!
    若要开战,苦的只会是他们的兵将,他们的百姓!
    枉生战事,后人当如何记史!
    声声起伏中,却见那大将军毫不迟疑地径直大步向前,跪地抬手,欲要接过皇帝手中的虎符。
    连原侍立在他身旁的将军夫人都傻住了似的,不知所措地瞪圆了眼睛,将军?
    虎符几要脱手,人皇面上刹那泄露出了一丝挣扎,牙关亦死死咬紧了几分,似满不愿将那兵符递交出去般,手掌却全不为他所控地轻轻一扬,将虎符抛至了那大将军手上。
    得见此景,各大臣一阵哗然,渭然分成了两派,有人不语默然,有人应声称好,有人高声出言反对,更有人跪的跪、劝的劝,满殿一时混乱不堪,而国师
    却仍只是不声不响地立在皇帝身后,仿佛置身事外一般,饶有兴致地远观着这一场闹剧。
    没放过人皇那一刹的挣扎,秦念久与谈风月面上诧色再难遮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震惊:只怕国师已控制住了人皇,这是他的授意!
    可又为何非挑在今日宣战发兵?
    今日今日玉烟宗传来回讯,说会召集各宗长老一议,不日便会抵达皇都
    凡人尽可使用的术法
    电光石火间忽地明白了什么,谈风月唰地转首望向国师他是故意在国师塔中留下了那线索,欲引得宗门人齐聚,好号令军队使那术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照此说来,他手上岂不还握有底牌?
    满殿乱如滚粥,喧闹之际,只见一锦袍人忽而大步跨出了人群,以一双星目怒视向国师,是你!
    犹如一注冰水冲入了滚沸的热锅之中,众人霎时噤声,纷纷止住了动作,无不诧异地看着太子与国师。
    百道视线注视之下,国师微微偏过了头,动作极慢地将手臂抱在了胸前,哦?
    变数?算不得变数。一切尚还在他的计划之内无论这太子欲要如何对付他,终也是殊途同归。
    他睨着那太子,自喉间缓缓溢出一声邪笑,不慌不忙道:此、乃、陛下的、决断,与微臣、何干?
    纪濯然无惧无畏地直视着那黑袍国师,怒声斥道:怕是你已使妖法惑控了父皇!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就连皇帝都转眼看向了他,眼中情绪复杂难明,开口却道:退下!
    纪濯然动也未动,国师亦是半点不显慌张,又是一声低笑,自嘲般轻摆了摆手,太子、怕是错、估了微臣的能耐
    妖人莫要狡辩!纪濯然眉头紧蹙,横目看他,你蛰伏于宫中数十年,褫夺百姓气运为你所用,残杀宫人,暗害皇嗣如今,又惑控父皇,企图祸乱天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国师幅度极浅地摇了摇头,不、知太子,有何、凭据?
    他所言的种种确实难以拿出切实的凭据来,纪濯然却神色不变,镇静地扬手直指国师,你自身,便是凭据!
    几乎是压着他的话音,傅断水身形一错,自袖中取出了长剑,以电光之势击向国师,却没直攻他要害,而是拿剑尖划开了他所戴的面纱
    面纱飘然碎落,只见国师久不见光的面上尽是沟壑深深,如同干泥皲裂了一般,皆是蛛纹,直教众人狠狠倒抽了口凉气。
    国师下意识地拿手遮住了喉咙处,仍是处变不惊地微抬起了眼,似笑非笑地以白瞳望着眼前的宗人,容貌、怪异,便、是有罪?倒真、是宗门做、派
    傅断水持剑回望着他,冷冷道:怕不只是怪异而已。
    不欲再多听他狡辩,他即刻反手立剑,以念催动显形咒,光破寒廓,迷障离散!
    八字咒音贯风而出,有无数微尘般的灵光自他腰间玉佩中倾炸而出,极速覆溢满殿。
    粒粒灵光映照之下,国师再难掩其本相,原本浓黑的发丝骤然披散开来,缕缕褪成了灰白,手肘、面颊、颈侧所有曝露在外的皮肤皆成了块块腐肉,枯黑干瘪,而他的手
    瞥见有无数根怪异的乌色丝线自他手中延向人皇,末端直沁入了人皇的后颈,不等国师反应,傅断水果断地提剑斩向那根根乌丝,却蓦然听见身后的人群传来阵阵惊惧至极的尖嚎
    一记撕心裂肺的尖锐女音混插在其中,难以置信般,将军?!!
    叶尽逐的声线挟满失措,他们都是伥鬼?!
    以及谈风月似带着重薄怒的惊喝,傅断水!
    受了那灵光裹覆,殿中以将军为首的大半数官员皆起了变化似有咔咔错骨之声接连响起,他们的皮肤片片皲裂,如沙尘般流散而开,露出了内里正蠕动不停的扭曲血肉
    而人皇已如块破布般颓然昏跌在了位上。
    不需亲眼看清,亦能猜出身前这宗门人此时面上的错愕,国师不断自喉中漏溢出桀桀笑音,语速渐快,显、形咒?不错。倒替我、省去了不、少事
    傅断水满眼惊诧,翻手便要掐诀,却发现他竟调动不起哪怕一星半点的灵气腰间灵色润泽的玉佩不时何时已黯淡了下去,唯剩下了一枚空壳。
    国师仍是笑着,挪开了遮于颈上的手,喉间显露在外的一处空洞扎眼无比,是一道再难愈合的旧时剑伤,有浓厚阴气自洞中流泻而出,你说,若是你、们安安生、生的,好好让我、将这场木、偶戏演罢,又何至于、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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