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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pa(14)

    第十八章
    夜静无人,唯有两道暗影轻盈地踏过屋檐树尖,匆匆向陈府掠去。
    《怪志》中记载,世有大邪之人练煞,需苦心四处去寻含着大怨大恨的怨灵,于阴时将其聚在一处,怨魂自会融合相聚,是为煞。煞喜噬人生魂,被其所吞噬的人,会受抽筋剥皮、碎骨裂肉之痛不说,还会被断去轮回,堕入无间,永世受苦,不得超生。
    就说陈家人的生魂怎么不见了,怕是在这天时的作用下融到了一块儿去,成了大煞,不知蛰伏在何处
    黑纱遮面的秦念久紧紧握着手中黑伞,足尖连点过路旁棵棵繁茂的梧桐树,恨恨地埋怨谈风月,就这么方寸点大的地方,先是罗刹私,后是僵尸王,现在又来一个大煞还说世道太平呢!
    这陈府上下少说也有百八十人无端含冤惨死,不止心有怨恨,还有亲缘,简直至煞不过!
    谈风月隔了半步的距离缀在他身后,仍是那副万事不急的表情,轻飘飘地道了句,不都是你兄弟吗?
    都是些鬼啊怪的,可不是他的兄弟嘛。秦念久被怼得气息一断,不小心踏断了足下的一小截枯枝,又听他道:怪不得那四象罗盘没起作用。
    原先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同为邪祟的秦念久就坐在他们旁边,那玉烟宗弟子的罗盘就算没探见僵尸王,也合该指向他的方位才对,可却只定定地没转动。缘是因这城里还有一个与他相对的邪祟存在,两厢相抵,才教那指针不知该指向何方。
    祸兮福兮,他摇着扇子道,待等会找见了大煞,别忘了道声谢。
    不过是埋怨他一句,他都能这样夹枪带棒地还回来,秦念久全无回嘴之力,黑着脸瞪他一眼,踏上了陈府的飞檐。
    月上中天,被一片薄云掩住了华彩,只余满地阴寒。
    一入陈府,还不等秦念久眼睛泛起那股莫名的痛意,谈风月便一抬手,抢先帮他点住了印堂穴,又问:从何找起?
    大煞一出,届时连屠城都是轻的,可他们手上没有罗盘,也没有能作占卜的媒介秦念久揉着略有些发麻的眼眶,沉吟道:大煞自身并无灵智,又才生出来不久,应该还未成型,跑不开多远
    他头疼地拿手背磕了磕前额,试着厘清这一切的开端,一切诸果,皆有因起煞、灭门、眼翳病、道士少说两个月前,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他喃喃地念了两遍,突然眼睛一亮,抓起黑伞向陈家后山跃去。
    谈风月总能跟上他的思绪与动作,无需多言便追上了他的脚步。
    陈家背靠青山,山岭绵延,像一头在浓黑夜色下潜伏着的巨兽,茂密的树林是它刺起的毛发,其间一道宽阔平整的石阶则是它舔出的长舌。两人踩着石阶逐级而上,不多时便站在了位处山腰的陈氏祖墓前。
    红岭陈家一看便是百年大户,座座雕工精美的石坟上刻着各类栩栩如生的异兽,被夜色一浸,竟仿佛有了生息般,张牙舞爪地瞪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狂且乱的山风拨乱了秦念久束起的长发,他也无心去理,只拿视线在几座石坟上梭巡过一周,便抬手抚上了其中一座石兽,而后紧紧锁起了眉头。
    依照他的猜想,那陈府里连一小片栽花的水塘都是压着好风水来设的,祖坟处就更该布着风水大阵了,而两个月前的那道天雷许是正好劈坏了哪处阵脚,导致吉凶倒逆,吉阵成了邪阵,乱了他们家人的命数不说,还连带着教红岭与溪贝两处地方也遭了殃。那道士招摇撞骗到了红岭,又被陈家人请进了府里,自是信了他的本事,要他去补阵的虽然仍有破绽,也属实牵强了些,却是他眼下所能找出最说得通的解释了。
    大煞本性喜邪,若事实真是如此,自然会被吸引到这邪阵处藏匿起来
    他所抚着的那头石兽位置靠左,所守着的是座旧坟,却半点不显风蚀斑驳,该是最近才新修的,再细看一眼,还能在一旁长高了的草尖上寻见几道焦痕,想来就是当时被天雷所劈中的位置,可与他所设想的不同,就别说风水大阵了,这片坟地撑死了也只能夸一声位置选得不错,除了在夜里看起来阴森了些,任何异常都找不着。
    秦念久观察着眼前的石兽,负手站在一旁的谈风月则微微偏着头,正凝神听风。狂且猛的山风呼呼斥满双耳,似有几道细微的异响夹杂其中,像是哭音,可再静听,就发现那不过是树叶摩挲过山石而发出的噪音罢了。
    没有大阵掌下石兽凉得刺骨,秦念久不解地捏着它竖起的尖耳,像在问它似的,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异事都是一环扣着一环的,究竟是哪一环猜错了?
    秦念久百思不得其解,不语地盯着一派宁静的坟地,又蓦地记起了谈风月炸银矿的那茬,便转头问他,寻龙点穴你擅长,可有看出什么问题来?
    事情牵扯到大煞,谈风月也慎重了几分,仔细确认过两回才摇了摇头,没有问题。
    说着,他瞧见秦念久脸上显出了点失望,便多解释了几句,位置是个好位置,压龙背衔龙骨,祥气顺流非要挑刺的话,只能说没正正坐在最好的方位上。这座山是盘龙脉,尾接西河,龙额落在山背
    读到了秦念久眼中过于外露的茫然,他将话头一收,简单扼要道:山背处位置更好。
    直说不就好了谈风月难得耐心,秦念久却半点都不领情,一拍掌心,走,过去看看。
    这山颇高,只有一条铺平了的石阶指向他们所站着的坟地,遍山老树棵棵参天,地上低矮的灌木生得几乎没有间隙。也得亏他们能踏着树巅而行,不然光靠用双腿在地上走的,怕是得走到天光大亮。
    想当然地由谈风月在前头指路。他领先了秦念久一个身位,朝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好位置步步跃去。
    晚风逆向而吹,揉乱了秦念久额边的碎发。许是有头发被风吹进了眼睛里,叫他眼眶发涩。他低头揉了揉眼睛,不耐地将纷飞的头发拨开,再抬头时却蓦地愣了愣神。
    风抚人面,浓浓夜色中,眼前谈风月的背影仿佛跟另一道模糊的身影重合了起来。
    似乎他也曾像这样,或急或慢地跟在一个人身后,踏着风跃过棵棵树巅,身侧是云影,是飘雪,是月华。他看着那团模糊的人影回过身来,对自己说
    我的儿!
    一道如泣如诉的尖利男音不知自哪乍然响起,吼得秦念久头皮一炸,脑子亦嗡地一震,眼前画面倏而消散。
    谈风月显然也听到了这一声喊,脚步一顿,拉着仍在发愣的秦念久落到了地上。
    方才站得高,被脚下繁茂的树冠遮蔽了视线,待站在了地上,才发现这一片的灌木丛全被连根翻了出来。曝露在外的树根尚还扒着湿润的泥土,可叶子却都枯黄发黑了,正絮絮地冒着零星黑气。
    煞气。
    不消说,大煞肯定就藏在这附近了。
    寻见了大煞的行迹,谈风月心情稍松,转头正欲叫秦念久与那星点黑气沟通沟通,问出点什么东西来,就见后者正呆呆地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不禁拿折扇敲了一下他的头,回魂。
    哎!
    银扇有灵,他这一下又敲得结实,秦念久吃痛地捂着前额,嘴上胡乱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找到了吗?
    这人到底是出来除煞的还是出来夜游的?谈风月又拿折扇敲了他一下,闲站着做什么,看路。
    秦念久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异象。
    挂着些许黑气的灌木丛七倒八歪地伏在地上,也没个规律和方向,往四周打眼一看,不远处的灌木还都好端端地长着他心念了两声怪哉怪哉,拿伞尖拨了拨那如烟似的黑气,还没等做些什么,原本附在叶片上不愿散去的黑气立刻避他不及似地一晃,钻进了地里。
    瞧见了这幕的谈风月适时风凉道:啧,猫烦狗嫌。
    承蒙老祖嫌弃。秦念久把伞尖往地上一扎,闲站着做什么,请吧老祖。
    谈风月没理他前一句屁话,抛去了一个疑问的眼色。
    召雨引雷啊。秦念久指指天上,四面不见异状,单这一块地有问题,煞气又往地下钻,那大煞不在下面,还能在哪里?
    说着,他状似恭敬地一拱手,这不,搬山摸金的事儿我又不熟练,还是老祖您有经验,只能靠您显神威了。
    这阴魂说起酸话来一套一套的,又的确在理,跟诓他让洛青雨附身时的嘴脸一模一样。谈风月无言地看他半晌,突然不声不响地挪步到了一旁。
    只见他直接略去了掐诀画符的步骤,执扇一指天,摆手一划地,霎时雨骤。
    一道粗如龙身的银色雷光倏地破开云层,直直擦过了秦念久的身体,精准地劈在了他脚旁的地上。
    雷声稍迟了半步才轰然在耳畔炸响,碎裂的土块挟着四起的烟尘滚落一旁,几丛枯干的灌木迅速燃了起来,又被瓢泼暴雨浇剩了一缕青烟。
    虽不至于到地动山摇的地步,忙着撑伞遮雨的秦念久还是难免踉跄了一下,又及时稳住了身体。
    不过须臾,雷光消散,烟尘落下,一个两人宽的大洞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无心去拌那个你居然引雷来炸我的嘴,秦念久定定盯着那个漆黑得仿佛可以吞噬一切活物的大洞,捏紧了手中的伞柄。
    寂静的山岭不再沉默,仿佛鼓胀的皮球被扎破了一个口子,无数道凄厉尖锐的哀嚎鬼哭如同漫天飞箭般从中冲了出来,听得人神魂不宁,心生悚意。
    谈风月挥手撤去了盖顶的雷雨乌云,几步走到秦念久身侧,一展手中银扇,闲站着做什么,请吧天尊。
    第十九章
    说是这么说,两个人却都谨慎地没贸然往洞里跳。谈风月看着那丝丝缕缕往外冒黑气的破洞,随手捡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在手中抛了两下,预备扔进去探探路。
    秦念久却哎了一声,这阵阵鬼哭狼嚎的,扔颗石头能听见什么?
    谈风月扔石头的动作一顿,那我把你扔下去?
    秦念久微微一默,让到了一旁。谈风月在心里暗送这阴魂一个白眼,将手里的石头抛了下去,凝神蔽去了满耳嘈杂鬼哭,静静细听。
    片刻,石头落地的清脆声响从洞中传来,荡出了阵阵回声。
    是个石室。谈风月侧耳听着,下了判断,规模不小。
    石室?秦念久咋舌,你该不会把人家祖墓炸了吧?
    刨人祖坟,可是要遭天谴的啊。
    谈风月神色不变,是我们把人家祖墓炸了。
    得,要死一起死。秦念久按了按有些许发胀的眉心,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与他一前一后跳进了洞中。
    下面的确是个石室。黑黢黢的不见前路,只有一方月光从顶上的破洞中洒下,勉强替他们送上了几寸光亮。借着这光,可以看见上下四周砌得平整的石壁上附满了焦黑的黑雾,既浓又稠,正徐徐流动起伏。
    大概是感知到了有人闯入,满室鬼哭一霎止息,片刻后又以更汹涌地势头重新袭来,一声高过一声,一句尖过一句,无不是在哭我的儿、娘啊、痛啊!,又有无数细小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夹在这声高呼里,无不是在嘶声尖叫痛嚎,活像是有人把炼狱敲开了一个破口,从中传出的百鬼齐哭,直叫唤得人脑仁刺痛。
    这也太暗了秦念久一手堵着耳朵,一手趁着光小心地在石壁上探了探,果不其然地寻见了一排油灯座,便一勾手指,拿无中生有点着了最近的一盏,又拿指尖一挑那火苗,让一颗火星连排蹿了出去,将一整排的油灯尽数燃亮。
    石道顿时明亮开阔了起来。
    谈风月一向看不上眼这类把戏式的小术法,却也不得不承认这阴魂将这类术法运用得极为巧妙,也不知他生前究竟是做什么的许是个街头卖艺的吧。
    秦念久全然不知自己在谈风月眼中被定位成了个什么角色,只看着那满墙似有生机的黑雾避开了他的接近,向着同一个拐角涌去。
    看来大煞就在那儿了。
    火光暖黄,谈风月也瞧见了黑雾的动态,偏头问他,可有什么计划?
    这倒是把秦念久问住了。
    一意识到可能会有大煞出现,他几乎是想当然地便追了过来,一路上甚至都没考虑过光靠他们二人是否就对付得了大煞,更罔提有什么计划了
    有的。他道。
    他按按眼眶,深深吸了口气,一把将谈风月拽到了身前,推着他向那拐角走去。
    被强推着往前走的谈风月:
    合着计划就是拿他当人肉盾牌在前头挡着呗?
    没事没事,我跟下面的人熟,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也能替你走动走动,说道说道,保你投个好胎谈风月所穿的外袍料子极薄,秦念久一手按在他后背上,能摸到他坚实的线条、肩胛骨的起伏,竖直的脊骨
    胡诌间,谈风月已经被他推着走过了拐角。
    待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还不稍谈风月示意,秦念久先一步熄了声音,将谈风月扯回了自己身侧。
    两人身体紧紧贴着拐角处的石壁,不敢妄动,亦不敢呼吸,连脉搏都刻意放缓了许多。原因无它,只因探头出去,便可以看见有样颜色漆黑、形体扭曲的庞然大物占满了石室内的整片空间。那东西似由一坨乌黑的混沌组成,有百余人脸在其中沉沉浮浮,表情狰狞地或哭或笑,一张口就是震耳欲聋的哭嚎。
    方才那尖锐的悚人哭叫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一个人形物件披头散发地倒在一旁,胸膛有一阵没一阵地微微起伏着,身上所穿的暗黄衣裳无比眼熟
    秦念久瞥见了那人形,心中无名火起,又按了按眉心,低咒了句,怎么脏东西都赶一块儿去了。
    大敌当前,谈风月依旧恃着那副淡定性子,转头扫他了一眼,意有所指道:可不是吗。
    只是意料之外地,这阴魂既没不忿地回嘴,也没无言地回视他,而是置若罔闻地将伞一提,压着他的尾音蹿了出去,以凝聚着怨煞之气的黑伞作寒凉剑刃,破空横斩大煞
    谈风月瞳孔一缩,想也不想地抽出银扇飞身跟上,杀意如风地斩落几道蔓延至秦念久身后的邪煞黑雾。
    这阴魂平日里与人有说有笑,除了煞气外不时还会冒出些傻气,却不想出手对敌时竟是如此狠辣,道道自伞上挥出的煞气如同带着毒勾的长鞭,所袭之处,连坚硬无比的石壁都被劈开了条条数寸深的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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