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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成衍这边的确不忙,股价回春,涨势大好。
    但整个金融风投行业仍旧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甚至连秦淮都罕见地起了大早,来到公司。
    早上时上层已经开过会,秦淮要各个主管们身体力行,延期春节假期,必须在股市停之前,先把危机搞定。
    白领们在楼层上下来来往往,中央暖风从早一直开着,呜呜地响,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
    杜修凡给方成衍用电话汇报完会议决策之后,隔着半透明的玻璃门,他听到手下的组长在介绍新人。
    一个短发女孩,白衬衫,自信大方,嘴边噙着淡淡的微笑: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法务实习生,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很忙,没空对她做过多的关注,在简单地表示欢迎后,重新埋头忙各自的事。
    宋鼐鼐找到空位坐下。
    椅子还没焐热,就看到办公室的公共电脑上显示新的消息。
    秦淮手下一家公司前几天接的一项大单被撤回,对方只是一个小公司,赔了违约金,但这造成购入材料的浪费和大片客户的不满,导致一连串的经济事故。
    乱七八糟,没有一件事叫人省心!
    早上的会还没结束多久,秦淮的办公室里,投资公司的各个主管们又被紧急召集到一起。
    他大发雷霆,把墙上的高尔夫球杆猛砸在地上,说养的一个二个都是饭桶!
    张鸣首当其冲。
    他脸皮够厚,挨骂结束时,还分了心,偷偷摸摸打量程开祖一眼。见对方毫发无损地站在跟前,时不时朝自己投来审视的眼光
    不对呀。
    张鸣心生疑惑,令泽明明把人揍过了呀。
    真奇怪。就在昨天夜里,令泽脸颊泛青回来,带着一副陌生的、窥探的神情,他叫爸的时候,脸上沉重得像是在敲世纪丧钟一样。
    张鸣上前表示关心,但令泽竟然问起宋骧的车祸一事。
    张鸣的脸色倏地变了,叫儿子不要再提。但令泽却较起真,硬要问出一个真相,说要去宋家还自己一个清白,不能被人这么诬陷。
    张鸣为此伤透脑筋。
    张令泽抬眼看向父亲:因为我和宋知在一起?
    你就把他大哥害死了?
    张鸣一巴掌扇在张令泽脑袋上:别问了!
    你都知道什么!别胡乱猜!
    除了会花钱,你有一点本事吗?
    张令泽反应激烈,不住地在屋里摔东西。他一直很孝顺,但是在宋知身上,两个人总有吵不完的架。
    爸!咱们去道歉,和他们家说清楚。
    张令泽甚至开始恳求他,说不愿给宋知留下那样的污点,在宋知心里保持清白,这对他很重要。
    如果不是您做的,我们就赶紧去解释吧!
    张鸣甩开他,心里怒火四起:你说什么屁话?怎么可能是你老子干的!
    再多说一句,你就从这家里滚出去,别回来了!
    第80章 薄冰绿云
    他正陷入回忆, 再回神时,听到秦淮在说:把茶叶卖出去。
    什么茶叶?张鸣问道。
    显然已云游在会议之外。
    秦淮瞬间怒瞪过来。
    反倒是对面一直投以注视的程开祖告诉他:炒茶。
    张鸣更疑惑。出差太久,他不知道, 这是秦淮看中的暴利手段之一。
    头一次见面时,程开祖和秦淮两人就是在茶业博览园上遇见的。
    程开祖来自灵山,家乡旁边就是清源这个茶叶重镇, 从小茶喝得不少。他白天在北京打零工, 晚上在便宜的出租屋居住,恰巧碰上茶协办活动。秦淮旗下有多间公司,投资公司风险很高。要分散风险,最好的方式便是把钱分别投入到不同的行业。跨度大, 承受的震荡也会小。茶叶、书画文玩,不仅是秦淮的爱好,也是他灰色资产的重要来源之一。
    秦淮那时恰巧和程开祖来到同一个摊位,正要打量时下正火热的小罐茶。
    懂行的人不会喝这些。
    秦淮抬起眼皮, 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这人穿得寒酸,脸瘦得脱相,一个秃头油光瓦亮,头脸也怪磕碜的。
    这种茶品质并不是顶尖。程开祖告诉秦淮:全是炒起来的。
    他看到秦淮身后的随众不少, 觉得对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您大可以学学他们, 收购茶叶, 炒作之后再卖出。茶叶成本低廉, 一旦炒成功,可是暴利。
    怎么炒?秦淮很有兴趣听他继续讲下去。
    炒茶,就像炒房地产。
    您来收购最近市面销量好的茶叶。
    秦淮指指那一小罐子茶叶, 还没掌心一半大:我买?
    程开祖强调:收购。
    我要是亏损了呢?
    程开祖很自信:我给您打工十年。
    秦淮觉得这人十分有趣, 胆子也大, 对着自己的一干下属们,他说:都听到了?
    他阔气地收购一小批茶叶,全权交由程开祖。
    程开祖在一周内,从早到晚泡在他茶叶公司的市场部,在市面上大肆鼓吹山头茶和特效茶,而自己,做起坐庄的大玩家。
    他通知工厂,有组织地产货,再把经销商层层分级,限制销售数量。甚至叫秦淮利用自身的影响力,高价拍下一款价值七千万的茶饼!最后在热度真正炒起来的时候大放量,在巅峰时刻套利,最终风头过去,卷钱走人。
    从那时候开始,茶界有不少人叫秦淮茶痴。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还有人说秦淮买一片茶够买一辆宝马。
    对此,程开祖表示:收割有钱人的韭菜,碍着他们穷人什么事?
    秦淮想笑。
    他在生意场上,还没见过这样装也不装的。
    没错,挣的就是有钱人的钱!
    果不其然。
    茶叶利润最终翻成四千番,这叫秦淮不得不高看他一眼。
    同样是一番话,程开祖对宋知说时,宋知倍感不耐烦,但却能让秦淮重用他。
    秦淮觉得这人多少有点本领在,本来要给他分成,结果他却说不要,想跟着秦董混一碗饭。于是秦淮把他插在手下一家理财公司,给他一个空头衔,再顺理成章地把人聘用过来。秦淮觉得这人会洞察人心,不继续贪利、抽身也快,是个黄油手。
    分给程开祖利润的百分之一,那庞大的数目也足够他使了。
    后来秦淮才逐渐发现,这人的野心不小。表面说是在投资公司混饭,其实目光长远,想让秦淮把目光放远房地产。他调查过,程开祖原先在南方是一个倒闭公司的小老板。
    某天清晨,秦淮直截了当地问:你原来怎么破产的?
    对方诚实回应:我的项目被人夺走了。
    谁?
    方成衍。
    秦淮虽然与方成衍没有正面接触,但相当有了解。
    也见过几面。
    年轻、俊朗,说话富有修养,懂退让,做事稳扎稳打,行事稳健。
    一副十分靠得住的样子。
    也怪不得方长云和方士宏会把公司全权交给他。
    您认识吗?程开祖知道,对方一定听过方成衍的名字。
    他只是努努嘴:听说过。
    上任第二天,程开祖用挣得的钱买下一身价格不菲的西服、定做假发片。
    他喜欢方成衍的品味,于是花掉一笔巨大开销,并暗暗发誓,要改头换面,叫方成衍刮目相看。但这华丽的变装苦于没有什么出行工具搭配,每天只能骑共享单车。
    整整四个月,他不敢回灵山。因为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只等在北京东山再起、衣锦还乡。
    方成衍与国外合作的工程项目中止,也是程开祖撺掇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秦淮会用那样的方式去达成。
    不管怎样!
    能破坏方成衍的生意,他便觉得所做的一切都值当!
    可念想尚未达成,他眼见着秦淮的公司又不行了。市值在一小时一小时地下坠,以一种惊人恐怖的速度。
    程开祖怀疑,一定是有同室操戈、萧墙之祸,出在秦淮自己的公司内部里。不然怎么会变成这样?正在动荡时期,忽得来了一个大订单作为资金支持,结果在他们购入材料之后,又突然撤掉。
    您不觉得
    对方公司在这时候撤单,很有蹊跷吗?他的语调拉长。
    对面的张鸣听到程王八的这种腔调就气不打一处来,在清源的时候,就是拿捏着这股劲儿,勾着他上道儿了。
    张鸣忙说:秦董,您别信他的!
    之前在清源,咱们的融资黄了,就是因为他煽风点火!
    公司出事,我们可都是要失业的,怎么会有商业间谍呢?我建议您把眼光放回到那公司上,和对方洽淡,还能挽救一下啊!
    他低估了程开祖对秦淮的影响力。
    秦淮走过来。
    站在他跟前。
    张鸣立刻安分,生怕他手里那高尔夫球棍落下来。
    是谁?
    秦淮扫遍在场人一眼,从他身边经过。
    八个主管。
    一一看过。
    又重新站回张鸣跟前。
    张鸣忙表忠心:不是我,我出差回来,一直没关注这些事情。
    秦淮嗤笑:我料你也没那个本事。
    你的副董不用干了。
    当初聘用你是因为什么,你心里清楚。
    这么多年了,他用高尔夫球杆戳戳张鸣的肩髃:在我的公司也吃的酒足饭饱。
    现在出事,我不想养没用的闲人。
    他说:修凡,把张副董的职务撤下来。
    让程组长顶上。
    顷刻间,张鸣的职务被撤。
    坐稳十年的头衔就这样眼睁睁给了程开祖!
    结束时。
    程开祖还专门经过他身边,好像故意似的,放慢脚步。与张鸣并肩,似乎静等着对方开口和他说话。
    张鸣气急败坏,把程开祖拽进消防间:你给秦董吹了什么风?
    没有。对方告诉他:张副董,哦不,张鸣
    你想知道自己做不成这行的原因吗?他为张鸣拍了拍前胸上的西服灰尘,是刚才蹭上的、高尔夫球杆上的泥土,继而慢吞吞地说:因为你没有主意。
    总是顺风倒,顺风倒也就算了,还总是站错队。
    程开祖说:我打听过,要是当年你站在宋国啸那边,抱好他的大腿
    张鸣神色一凛。
    也不至于最后被人搞下来。
    而且更关键的是,你当初在清源时,没有鼎力支持我。
    张鸣怒骂:是你自己烂泥扶不上墙!
    以为减个肥,戴个假发,从野猪变成人,披一套有品味的衣服,就是精英了?
    程开祖没有再和他说下去的打算:工作这么久,年纪也一大把了。
    我想你还有一点最后的积蓄,最起码,找个社会工作不成问题。
    他说完,转身离开。张鸣咆哮道:程开祖,我他妈看你拿什么跟方成衍玩!
    你等着头破血流吧!
    头破血流?
    程开祖大笑起来:这倒是没有。
    你儿子打错了人。他眉飞色舞:张副董,谢谢你,我笑了整整一宿。
    张鸣的脸色不对了。
    没过一会儿,脸涨红个彻底,对着他的背影高声不停咒骂,从空荡的消防间里传来回声:
    你就是秦淮的一条狗!
    迟早完蛋!
    和方成衍作对,等死吧!
    仅仅一下午时间,张鸣头发都快急白了。职务被撤,公司不景气,再这样下去,真就要失业了!他越想越焦急,多少年来,对秦淮新仇旧恨一起堆压在心头,真想给他一起报了!
    他想报复秦淮。
    但又苦于不知怎么搞这个老阴比。
    张鸣站在原地,消防间没有生暖气,传来阵阵寒意。
    想想令泽昨晚说的话
    他想,宋骧车祸的事,也许能派上用场。
    日子过去足足一周,宋知的眼睛已经消肿大半,胳膊也不再疼了。
    可方成衍还是没有联络他。
    他望着手机屏幕,聊天框的最后内容,依旧停留在自己发出的那几句话上。
    他心底隐隐约约能觉察到,男人似乎在怄气。
    但哪怕是这样,宋知也决心上门找一趟。
    方成衍之前邀请他去家里见方长云,宋知没有答应。现在,他告诉自己,老爷子也来他们家里探望过,总得你来我往或者,就当提前去拜早年。
    一番心理鼓励之下,他惴惴不安地坐上出租,抵达方家别墅。
    穿过一座像植物园似的院子,来到象牙白色的门厅,按响门铃。
    是方晟来开的门。
    宋知?
    快请进。
    他提着礼物,走进客厅,眼前的一切让人眼睛迷乱。繁复的灯饰在大厅金碧辉煌的天花板上散发暖色光晕。一旁的旋转楼梯呈欧式风格,有亚麻色的光面地毯从上倾泻而下,如同流光似的。
    宋知先对方长云喊了声爷爷好,继而把手中的礼物递过去。
    他本来要买茶叶,结果在商场、茶庄转了一天,怎么挑怎么不满意,最后中规中矩地选了国窖茅台,把兜里最后两千块钱花出去,彻底分文不剩。
    老爷子高兴坏了。
    一点也没嫌弃他寒酸,拿住酒后不松手,直夸他乖。
    宋知简单寒暄一阵儿,便直奔主题:成衍哥在家吗?
    在呢。老爷子给他指指,楼上书房。
    去找他吧!
    左转第三间。
    宋知缓缓走上旋转楼梯。
    打开木门。
    满墙复古的酒柜先闯入他的视野,上面摆有宾治世界的雪茄,整架写着外文的洋酒。
    断联已久的男人穿着黑色衬衫,坐在书桌之后。
    都这个时间了,他依旧在办公。
    听到声音,男人抬头望向门口。在看到宋知的瞬间,脸上却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
    宋知说:不欢迎我?
    怎么来了?他问。
    宋知走近,站到他身边,嗅到对方身上传来一股香烟的气味。
    方成衍一向不抽烟的。
    宋知还以为他在哪个场合浸淫了烟味,虽然明显露出不喜欢的神情,却也没多说什么:我来你家看老爷子。
    不是上次你说的吗?
    他看到男人桌上摆着一堆文件,屏幕上依旧是股市的走势图,问道:还在忙吗?你都不放假的吗?
    问出去的时候,宋知不由自主地有点心慌。
    怕方成衍说放了,放了却不来找他。
    又怕方成衍说没放,这样就可以把不找他的原因合理地带过。
    他内心最想问的是
    你怎么不来找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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