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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当替身后每天只想躺平(63)

    嗓音低哑。除此之外,他甚至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注视着她的脸,眼角微红,喉头滚动了一下:小宛。我来了,我来带你回家。他握住她在锦被外的那只手,掌心微凉,触感竟然这样不真实。
    小宛原本因为困倦而昏沉地睡过去,这时耳边虚无地传来了唤她的声音,这样深情,这样温柔,她仿佛在哪里听过。
    汹涌的记忆伴着那声音一道苏醒,蒙蒙的天光下,那个侍卫告诉她:属下已经传信回了绛都,陛下一定很快就接您回去的,
    她等了好久。一天,两天半个月,一个月。等到快要死掉,都没有等到。
    人在濒死的时候,大概才会大彻大悟。
    须臾爱恋,全是假象。
    失去价值以后,他这样心狠手辣忘恩负义的人,哪里还会再看你一眼。
    贱若蝼蚁,轻若尘埃,她那一生,不过尔尔。
    她缓缓睁眼,天色昏冥,春日的傍晚暮色渐渐漫过墙窗,一剪紫藤花瀑布般泻在烛火摇曳处。逆着光,隔了一幅雪纱帘,床沿边坐了一个人。
    冷冽的松柏气息泛入她的鼻尖,如同噩梦一样令她窒息。
    她动了动手指,发觉手被人紧握,那人如梦初醒般,又攥紧了些,隔着帘子,他的目光落过来,她看不真切,但知道很危险。
    启唇时她嘴唇都有些哆嗦,说:放开。
    小宛
    放开我!她又惊又惧,从他手里挣脱,往后缩了一缩,抱着胳膊,叫道:哥哥!哥哥!救救我!哥哥!
    他没想到她的反应这样剧烈,缩在角落,警惕地盯着他,如防备坏人一样防备他。
    他心尖滚过一阵细密的刺痛,探出手继续去握她的手,想要说什么时,外头一阵脚步声,下一瞬他就听到一道冷漠声音响起:晋王殿下在岐川这里做什么?
    小宛如同看到了自己的救星,眼泪全都忍不住淌下来,哥哥!
    叶琅身后还跟了个紫衣少年,正是嬴罗。
    见状,嬴罗掩扇微微一笑,说:叶兄,晋王向来光风霁月,君子端方,不会行那等不齿之事,或许只是来探望殿下。
    闻言,小宛却见背着他们的姬昼目光稍低,手势一转,解开他的腰带和衣裳,她呆了一呆,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刚要出声,就见他转过身去。
    叶琅见这素衣青年转过身,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身上衣衫还敞着,他垂眸,双手正在扣上腰带。
    不止是叶琅,连嬴罗也笑不出来,他的意思简直再明显不过,几乎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刚刚我已轻薄了她。
    只见他低低一笑,抬起头,眸光如星:孤不是什么君子。不过,昭王殿下放心,孤不会翻脸不认人,明日孤会奏请天子赐婚。
    此话一出,叶琅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看了一眼嬴罗,强忍怒气说:赵王殿下先请回罢,改日再再谈。
    嬴罗青着一张脸,僵硬点头,转身离开。
    小宛怎么也没有料到,他会无耻到这种地步。
    无耻,无情,无义。
    薄四公子其实全都没有说错。
    她看着哥哥,满眼都是哀求,摇着头想要说不是这样的,哥哥会不会相信她,哥哥会不会嫌弃她了。
    她眼泪淌下来,身子缩在被子里颤抖得厉害。
    叶琅端着药碗,脸色格外难看,冷冷地扫了一眼姬昼,说:小宛不会嫁给你的。她从前吃了很多苦,往后,我不会叫她再受伤害。今日晋王为了娶她就不择手段,他日又会怎样对她?来人,送客。
    她提着的心放下来了一些,哥哥愿意相信她,哥哥始终是维护她的。
    他离去时仿佛毫无留恋,仿佛亵玩了一样小玩意儿,可以随意地抛弃似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迈出去的每一步,几乎都是万劫不复。他若心软一点,他就娶不到她了。
    就算以后她要怎么样对他,要杀他他都认了,只是,只是她决不能嫁给别人。
    她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浓浓夜色后,投进哥哥怀中,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说:哥哥,哥哥,我不要嫁人。我们回家好不好?
    小宛,你不嫁,哥哥绝不逼你。放心,哥哥会护你。哥哥的大手抚过她的长发,令她心中定了定。
    只是她知道姬昼是怎样不择手段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低声说:哥哥,对不起,我之前我之前说的话,其实她擦了擦眼泪,仰起头,我说了谎。哥哥,我怕你们都看不起我,所以。
    她低声地说出,那段扎在她的心尖、如利剑般的往事。
    她望着他,小心翼翼,又害怕。
    叶琅以前只知道她过去过得很不好,直到今日才知道,这段过去是这般痛苦。
    就连听一听也觉得痛苦。
    他的指尖将她蹭乱的发丝别回耳后,认真地默默地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把她揽到自己的怀中。
    揽得紧紧的,无声的拥抱比千言万语还能令她心安。
    这是她在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她想,哥哥真好。
    下半夜,弦月挂在窗边。哄着小呆去睡觉后,她抱着膝在床上久久没能入睡。断断续续的噩梦又袭来,她原本都快要忘记,可是今日现实闪了她一道霹雳惊雷,让她醍醐灌顶一样清醒地意识到,许多人不是她逃避就能逃过去的。
    蜡烛即将燃尽,摇晃得厉害,她忽然听到有窸窣声响,警觉抬眼,下一瞬她就震惊地看着窗户里翻进一道白影,朦朦胧胧地走到她床边,她提起被子往后倒退了些,瞪大眼睛正要叫人来,声音才发出一半,手便被他合在掌心抵在脸边,听到他低声说:小宛,我太想你了,所以偷偷来看看你。我担心你要多想,只是想告诉你,我会带你回家。
    她脸色苍白,猛地抽出手,颤着指向门,说:你走。
    他居然真的站起来,轻轻叹息一声,就要离开,刚踏出两步,他又转身,认真说:小宛,我会娶你。
    娶我?她抓着锦被边沿,一句反问就叫他的脚步定在原地。
    我被你骗了一次,两次,你还要骗我第三次。她捂住眼睛,眼泪沿着指缝就淌下来。
    烛泪肆然流淌,窗外寒风吹火,满室影子乱晃。
    她说,姬昼,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你不要我的时候,就一眼也不多看,只不过现在我成了昭国的公主,对你来说重新有了价值,所以你这次又要怎样利用我?我已经替你背尽全天下的骂名,给你留个千秋万载的好名声,你还不愿意放过我么?
    她惨然一笑,捂住脸,埋在膝间,自嘲说:是了是了,一定有我不知道的天大的利益好处,不然你那么嫌我脏,现在竟然都愿意娶我。
    身侧的床榻陷下去一些,她察觉到他沉默着,沉默不正是默认么?
    我说的是气话,小宛,我从没有那样想过,只是,只是看到你替他说话,我就气昏了头,我知道你不相信。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也不敢相信我会这么幼稚。
    他轻轻地揭开了纱帘,逆着烛光,她辨认不清他是不是红了眼角,但是那又怎样,她不会再信他一个字眼。
    她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往日的伤痕却已经波涛一样涌上了心头,她重又抬起手,指着外面那扇门:你走。
    他没有动,目光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如今不再是波澜不惊,隐隐约约点着水光。我平生没有后悔过什么,可这三年,我一直很后悔,只要我不走那一步路,或许就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小宛,怎么样你才愿意原谅我?
    他从怀里掏出了什么,竟然是那家老李烙饼。他献宝似的递过来,眼中有些热切。
    他知道她以前喜欢这个,打听到钤京也有分店,赶过去时因为太晚,人家已经关门,他硬是去人家那儿敲门,让人家做了这份烙饼。怕冷掉,一直揣在怀里,仿佛揣了一颗热切跳动的心,一片暖意洋洋的心意。
    我不要你的东西。她别过目光,冷笑了一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这时,才忽然体会到了当年在黎河时,她眼巴巴地把她喜欢的东西带给他吃,但是他不要的心情。
    原来真心不被人珍惜是这样的感觉。
    质问
    春夜, 星子漫天。
    门被人猛地推开,亮如昼的灯火点明晦暗斗室,小宛循声望去, 来人只匆匆穿了一件外袍,立在门前,背后的寒气一并涌入。
    叶琅冷峻眉眼微微一蹙, 几踏步就来到了床榻边,护到小宛的跟前:三更半夜,晋王到这里来做什么?
    小宛握住他的手,身子因为刚刚情绪激烈还在起伏, 垂着目光, 但仿佛找到了倚靠,低声说:哥哥, 幸好你来了
    他们望向姬昼,被那盏宫灯照亮过后, 她才惊觉原来刚刚隐约的水光并非她的错觉。这样冷血薄情的人,做戏却做得这么真,若不是她知晓他的演技, 怕也要被他这番真情实意欺骗。
    我他或许并不知道怎么措辞, 刚犹疑着发出一个字音, 叶琅冷哼了一声, 打断他说:我也是才知道, 原来你就是小宛那个忘恩负义、薄情寡幸的前夫。但这些业已结束,小宛往后与晋王没有任何关系。事不过三, 若你再来, 休怪孤不客气了。
    他有些摇晃地站起来, 面色颓唐, 眉头紧蹙,仿佛遇到了他平生难以解决的难题,她还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记忆里哪怕是再怎么难的难题,他也从来眼神坚定,仿佛可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只是现下,她望到那里有一点颓败和迷茫,后悔。
    是我忘恩负义,是我薄情寡幸。他的嗓音有点低哑,恍似薄暮残阳,有些错一旦铸成,再也无可挽回,我原以为你不在了,我连弥补也弥补不了;可如今你还在人间,我还能够遇到你,我只想尽我所能竭我之力,可以,可以
    他的话尾音染上弦断般的轻颤。
    他的目光哀伤,像打碎了一地月光。
    后悔?她又茫茫然地想到那个她还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六年前他刺下那一剑后,他后悔过么?她也茫茫然地记起了稚水阁里废太后和三公子的对话。
    落子无悔,他布下棋局,从未后悔过牺牲她,不是么?
    她的眼神坚定了些。
    不要再被他骗。
    人,不能在一个坑里跌倒三次。
    是不是我没有死掉,你觉得你的那些累累劣迹还有人知,所以还来纠缠我,还想要弄死我?她的目光虚无落在了锦被上绣的白鹤上,淡淡说,我还在人间,你觉得不可置信,你觉得我应该死在晋南,以你预料的凄惨的方式死在晋南蛮荒之地,最好挫骨扬灰在世间荡然无存,带着所有秘密和骂名死去,对不对?
    他立即说:不是!我从没想过
    她扭过头,不再看他,捂着脸,眼泪落在掌心,又沾湿了锦被。
    她忽然感到有大手摸了摸她的头,接着就听到了哥哥冷厉的声音:小宛她不问,我来替她问。
    九年前,你伤好后不告而别,让她一个十四岁小姑娘呆在秦楼楚馆那种地方抛头露面,她受人欺侮时,你在哪里?你那时就打定主意以后还要利用她罢?
    六年前宫变里你是不是从没犹豫过牺牲她?她一剑穿心时,你有没有后悔过动摇过?她的伤口至今还经常发疼,疼得半夜睡不着,时常因此失眠,你大概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罢?你大概也从未后悔过罢?
    她奄奄一息、被迫服毒的时候,你在哪里?是不是正好继任大位,普天同贺?
    她替你背尽了骂名,无辜当了红颜祸水,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时,你在哪里?是不是自得于自己计谋精妙,运筹帷幄?
    她在黎河差点被人欺负了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一个人流落街头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冬天被人推落水中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一边冷眼旁观,救也不救她。她高烧不退连日昏迷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在看望罪魁祸首,对旁人嘘寒问暖,还让她顶罪。
    她费尽心思给你做生辰礼,你大概看都没有看。
    她把玉佩给你时,说过,你不要骗她。可你还是骗了她,还扔掉了玉佩。
    她在晋南荒蛮之地,毒发即将身亡,意外发现怀孕,满心期待等你来接她回去时,你又在哪里?听说绛都庆贺铲除杨郡薄家,庆功宴连贺三日三夜。
    那些时候,你在哪里?
    他的神色已经惨白如纸,目光陷入了虚无,倩扶着檀木的床柱,连摇头也做不到。
    他在哪里。
    难怪她是这样恨他,他在茫茫岁月里,原来做过这么多可恨的事。
    记忆碎成一片一片,宛如寒刀的刃口、破碎的瓷片,一片一片割得他鲜血淋漓。
    往事已矣,我不会再对你期待什么,你也不要纠缠我。
    他在夜色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半晌,已不知走到了哪里,星光璀璨,像她的眼眸。
    可是她现在不要他了。
    他颓唐地抱着膝盖,坐在院落一角,海棠花树下。海棠花在夜里未眠,还熙熙攘攘地开在枝头,淋漓月色里,她们开得格外热闹。
    忽然间,他似闻到一股凛冽梅花香气,微微抬首,身侧已坐下另一人来。
    怎么了?优雅声线含着几分戏谑响起。
    那人玄袍如墨,眉目如画,桃花眼含着潋滟星光,正是燕王沈约。
    燕、晋相隔虽远,但不妨碍他们两人因为同为有志青年而结交。
    沈约递过来一只东陵玉的酒壶,酒香甘冽,与那冷梅香气交缠成了既热烈又冷清的气息。
    他端直起身,看向身侧,自嘲一笑:伤情。他拧开酒盖,动作微微一顿,说:我已经很多年不饮酒了。
    这是昭国陈酿的荔枝绿,果酒,性温。沈约淡淡一笑,桃花眼瞧着他,嗓音清淡,最无情人恰有了情,有情人到头来最无情。
    姬昼闷下一口果酒,酒入喉间,甘冽里掺了一丝辛辣,似他的心境。他攥着这把酒壶,目光迷惘地看向了漫天星光,说:凉薄,冷血,心狠手辣。我母母亲也这么说我,她也是这样说。
    酒意湛凉悠长地划过齿舌,他深吸一口气,续道,可是咱们这样的人,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我若不凉薄冷血,不够心狠手辣,只怕早就连骨渣也不剩了。我此前从未觉得我做得不对,如今却开始怀疑,一切又是否值得。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死后成了一把白骨,谁还在意身后之名?毕竟这天下骂我的远比骂你夫人的多,我也从未在意过。至于值不值得,并非你我所要担心之事。他顿了一顿,以手支颐,续道:世间安得双全法。忠孝尚难两全,何况是江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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