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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当替身后每天只想躺平(57)

    华服女子语声含笑,但声音出奇地好听,如轻云出岫,这样的人,本该配这样的嗓音。
    赵大人,你可听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典故。本宫既然能一举提拔你,就能够一举让你遁回原形。
    她说完这两句台词,心还紧张得砰砰作响,头顶上他轻轻的嗓音含着几分笑意响起:看不出,你也有这样威风八面的时候。
    她小声说:是色厉内荏。
    赵洪血溅当场时,她闭上了眼睛,手还抓着扶手发抖,便已覆上来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把她的手裹进去。
    风雨声里,围观群众大抵都在叫好,欢呼声阵阵高昂,但她清晰地听到了另一道温和清朗的声音:别睁眼。扶着我。
    她没有来由地就十分相信他,由他牵引着她的手,缓缓起身,默然离开这高台。他说:下台阶,小心。
    她心想,若不是当着这样多人的面的话,她一定要他抱她离开。
    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她怎么也不能跟一个侍卫厮混,影响不好。
    由他耐心地牵着,她理所当然地很久没有睁眼,一是不愿看到那血腥的场景,一是她的私心总希望这样温好的时刻能长一点,更长一点。
    赵洪其实说得不错的,太后怎么会放过她。徐瑛今日一早就已经跑了,估计是急回绛都给太后传信,他们人手不足,没有抓到他。
    她也才知道这一回姬昼带了四个侍卫来兴阳,是来找一个女人。
    他没有提是谁,她臆测了一番无果,悄悄去问了郁云才晓得,他们要找的女人,是先时他的乳母。
    小宛本以为是他比较念旧,从而找寻旧日乳母,想待一切结束后奉养她天年但郁云摇了摇头,说,那乳母有关陛下身世,今时今日,已经是这世上唯一的线索。
    陛下寻了十多年,总算有了眉目,才以身犯险,赶到兴阳郡,就是怕线索再断。
    一向沉默寡言的郁统领和她说了这么多话,她没有觉得奇怪。
    他的身世之谜?难道他不是先庄王的嫡长子,是先庄王和乳母的儿子不成?其实,即使那样,也算占了个长,承袭君位倒也不能说不行。
    她还待要继续问郁云,郁云都没有再说,只说他们现下快要侦破,不久后她就能知道真相。
    她糊里糊涂地点点头。
    觅秀跟她重逢时,抱着她哭了好一阵,说以为姑娘被哪个胆大的贼人掳走了,她失笑说,你个丫头不想我些好的,净是胡思乱想。
    觅秀又破涕为笑说:可谁成想竟然是
    觅秀之于她的意义,如同半个亲人,她想她就算要跳槽,也得带着这两个丫头一起跳槽。
    所以她拉着觅秀的手,等她擦干了眼泪后,认真瞧她,说:觅秀,你上回说要跟我一辈子,这话还作数么?
    觅秀一愣,不料姑娘要说这个,看着姑娘端正认真的神色并不像要说笑,也立即认真说:姑娘,奴婢可绝不是玩笑话,姑娘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觅秀的脸,从她柳叶儿般的眉,看到她骂人最是厉害得意的嘴皮子,笑了笑,说:好。
    她们仍然暂居在这昌海栈里,外头街市上熙熙攘攘的,叫好声云集响应,因着除了把赵洪的狗头砍下以外,他的那群爪牙也都斩了个干干净净。
    小宛才知道,所谓兴阳郡成了太后囊中之物,原来部署如此之久,全都为姬昼做了嫁衣裳。这几日菜市口血流不止,好在天降大雨,把血迹冲刷干净,仿佛昭示着,暗淡过后,必有明朗晴天。
    他们也终于在第五日上忙完了那些事。
    小宛第一次见到韩氏时,原以为乳母都该是个老嬷嬷的模样了,但没有想到韩氏却是个身材玲珑丰腴,长相婉丽的女子,一时她又愣了愣,传说先庄王好女色,那么难道姬昼真的是
    她岂不是平白多了一个婆婆?
    她正踌躇着是不是应该认亲,韩氏已经含着笑朝她微微颔首:夫人。
    她慌地后退一步,摆摆手:不不不用客气。
    韩氏有些讶异。
    她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后,终于说:韩、韩姑姑,坐。
    这还是在昌海栈,门外有一名玄衣侍卫把守。据说这四名侍卫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四名干将,武功出神入化,甚至以一敌百,所以非常安全。
    其他人全跟着他们的主子不知道办什么事去了。
    小宛叫觅秀上了茶来,很礼貌地说:姑姑请用茶。
    她自认侍奉太后也没有这样礼貌,韩氏受宠若惊,大概很快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以为自己是她的婆婆了,不禁笑说:夫人不用这般客气。民妇从前虽然在宫中侍奉过,却不是照顾当今君上,而是先头已去的惠王的公子寻。
    闻言,小宛吃了一惊,公子寻是谁?
    她对大兴宫中的秘辛不甚了解,对惠王的了解仅停留在宫拂衣那句她们家跟惠王有些拐弯的亲戚关系上;但是,这又与姬昼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她还在思索,韩氏便说:这桩事已经过去二十余年,本以为再也无人提起,今日旧事重提,民妇愧对先惠王。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冒着热气的碧瓷盏里,说:二十多年前,惠王病重离世,公子寻尚在襁褓之中,先惠王的弟弟先庄王继位时,也恰好有个在襁褓中的幼儿。
    只这一句,小宛便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她吃了一大惊,睁大眼睛,不敢相信,手里举到唇边的杯盏差点也掉下来,幸好她及时醒神。
    与此同时,她便又模模糊糊想到,为什么那一日她提及了一个偷龙转凤的词,他便脸色一变。
    不仅是她听到这桩秘辛的觅秀也吃了一惊,杏目圆瞪,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小宛比较泰然,把杯盏放回桌上,目光随即看往窗外。
    他原来是先惠王独子。
    她笑了笑:是这样。怪不得。她偏了偏头,疑惑说:那么姑姑躲了很多年吧?怎么肯出来的?
    韩氏有些愧疚地说:这件事上,还得多谢陛下赐恩于我她的神色有些黯然,民妇曾有个儿子,遗失多年,如今得知他平安快乐,这已足够。
    小宛被她说得触动,身子前探了些,说:哪怕知道这是一桩死罪?
    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含有几许怅然若失,说:民妇早些年在宫中侍奉时,也同夫人一般,那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暴雨初霁,窗外射进来斜阳的光采,觅秀拉下帘子,挡住街市熙攘人声。
    韩氏长舒了一口气,目光仍凝住茶盏,大约在回忆,二十多年前的尘封在大兴宫中的往事。
    夏天子延介二十二年的盛夏时节,大兴宫瀛海开满艳丽红莲。
    时为公子的庄王姬衡与黎河谢家一向走得颇近。
    谢家的女儿谢九霄觅了个夫婿,叫做陈序,虽是寒门士子,但并不妨碍谢家小姐对才华横溢的陈序一见钟情,受此影响,姬衡为陈序在朝中谋了个实职。
    陈序为了将来能闯出一番事业,与妻子离别,只身赴京,做了名时常随侍君王的官,时时觐见天颜,实比许多虚职有用,陈序便也由此青云直上。
    男人的错误如果不是犯在站队上,就是犯在女人上,陈序这人却很不错,两样都犯了。
    受姬衡提携,却逐渐离心不再受控,反而意欲自立门楼,惹了公子衡的不悦,却还叫他抓住了把柄与公子寻的乳母韩氏私通。
    事情至此,一切已经清晰起来。
    姬衡以此为把柄要挟陈序,若敢背叛,则揭发此事给他的发妻谢九霄知道。
    后来的结果已不必多言,陈序以为自己所遇为真爱,不惜放弃了锦绣前程与黎河的发妻;韩氏大抵也是这样想,不多时发觉自己怀孕。
    姬衡不单威胁陈序,还借陈序威胁了韩氏,逼迫韩氏行了偷龙转凤一事,将年幼的公子寻与自己妻子薄氏所诞长子交换。
    后来,事情败露,已官至右相的陈序向天下扬言定要娶韩氏为妻。只因陈序答应继续为公子衡所用,谢九霄则成下堂之妇,公子衡手段之下谢家无人敢替谢家姑娘公道正言,谢家五房分崩离析,全部分家。
    从此黎河市井繁华处那座寓征百年好合的高楼,更名九霄楼。
    一夕遽变,惠王薨,公子衡继位,首要之事则是灭口陈序为护韩氏而死,韩氏与幼子亦被迫离分。
    这是韩氏的前半生,也是大兴宫中一些或为人知、或为人所不知的往事。
    韩氏说完,神色有些怀惘,说:世人大多都要骂他。若我是谢夫人,我一定也要痛骂他。可我不是谢夫人,我最没有立场骂他,是我害了他的后半生,否则,他早该封妻荫子,死后配享王陵,而不是死在乱箭之下,抛尸乱葬岗上。
    与此同时,前线战局已经地覆天翻。
    国中无君,绛都虚盈实空,薄家认为时机已到,以清君侧为旗帜,率领大军攻往绛都。
    但也是这时,副将陆沧痛闻爱妾之死,怒骂妖女祸国,是夜造反,在全军上下振臂一呼,云集响应,五万人马大多服从这位爱兵如子的好将军,纷纷表示愿意跟随。
    也正是此时,兴阳一带粮草源源供应陆沧,薄家粮草之道被拦腰斩断,士兵与将领离心离德,多数转逃投去陆沧麾下。
    薄家已被釜底抽薪,盛怒之下,兵行险着,与赵国和齐国通了消息,许下重诺,如若两国可以帮衬薄家这一次,西北割让少梁郡予赵国,东北割让凌德郡予齐国,各岁贡五十万两白银。
    如露亦如电(跪阶前)
    谁也不曾料想到战局会是如此发展, 顷刻之间地覆天翻,与往日颓连战败的局面已是大不相同。
    从武舒至绛都,若取近道, 则必过上咸关,但这一带附近易守难攻,地形险恶。
    陆沧造反带着大军绕道鄂宁则不必经上咸关, 可直扑绛都;薄慎之也带领人马汇集赵军反攻绛都,眼看已到绛都外最后一道关卡上咸关外,若上咸关破,绛都将成他们囊中之物。
    但薄慎之攻打上咸关五六日毫无突破, 第七日上, 陆沧派了一万人增援,更加无法攻破, 赵军损失惨重。
    但就在此时,赵军匆忙撤兵返回, 薄慎之手下只余两千老弱病残,悉数折损在上咸关。
    连日遽变仿佛是在一场死局里的绝处逢生。俗人常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原来, 甫入五月, 燕国攻赵, 直捣衢京, 是素有骁勇善战之名的燕王沈约亲自披甲。
    炎炎夏日, 路边茶棚里闲汉聚集,便多在议论此事, 说燕王战名赫赫, 出兵神速, 一路势如破竹, 直逼衢京是何等神勇,而那十五岁的赵王在宫中已气得发抖,断未想到今日腹背受敌的局面,急召兵马回援衢京。
    这份战报递到姬昼手中时,小宛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心想他果然是算无遗策,大概早已料到今日的局面,在册封宴时,他与燕国使者就多时眉来眼去。
    不过,既然大国之间利益相谋,他又许给了燕国什么好处?她没有问,但直觉是很不错的好处,丧权辱国的条件他不会答应,那么,或许是彼此帮衬?
    她忽然想到燕国有个待嫁的小公主,是那世人赞誉的燕王沈约的妹妹,七国四大美人之首,不会是燕王看中了姬昼年轻有为,要他做他的妹婿罢?
    想到这里,她愈想愈是如此,愈是不快活,郁郁下来,半天没有说话。
    姬昼捋着战报看了半晌,眉目还在凝思,待他稍抬起头,就看到她神色像有几分郁寂,不知为着什么。
    他重又读了两遍战报,在字里行间挖掘出来了三个字,横看竖看都觉得,她势必是看到这三个字,所以神色这样黯然。
    他眼眸暗了暗,指尖轻轻抚过,顷刻间那纸张上多了个窟窿。
    急赶回绛都主持大局之际,简直可以称得上星夜兼程,只因另一份密报加急送来,言是齐国拨了五万精兵,即将攻打东境。
    这消息来得飞快,他路上每日都在蹙眉,大抵是在沉思破解之法。其实于他而言,法子是有,但谁也不能说是必胜,齐国几十年来在七国之间称雄称霸,威名非虚,此次派出的大将军又是曾经的震慑七国的煞神霍罡的嫡传弟子晁彦。
    提及霍罡,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虽退隐,但他弟子晁彦也是战功赫赫,所向披靡。
    他虽然部署多时,终归也只有五成把握。倘若不敌,他们直取绛都,晋国必亡。
    他那日接到线报说了太后对齐国许下的承诺,简直被气笑了,她还真是愚不可及。难道她以为,齐国狼子野心,真的会在乎那区区一个凌德郡?她是把二十多年前燕国的血泪教训全都给忘记了?
    不管怎样,他不会让发生在昔日燕国的惨案在晋国重演。
    外界风雨飘摇,战火连天,小宛还并不知道她的骂名已经铺天盖地,甚至远到边陲小国,也都已知晓她的名声。
    这自然是她身旁这男人的手笔。
    但是她闭塞在此狭窄方圆内,所知也仅仅是他肯让她知道的,客观而言,无异于坐井观天。
    她对自己的名声没有特别在意,总以为人只要活着就好,没有了性命,万年的恶名也都与她无关,她不信有什么轮回往生。
    可她也忽视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自外界的恶意,也会伤损自己的性命,以某种残忍的方式。
    她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
    延介四十七年的五月,绛都榴花欲燃。
    他们星夜兼程回到绛都时,烈日高挂,天气格外炎热,已经五六日没有降雨,万物仿佛都在这样的暴晒下蔫了气息。
    小宛跳下马车时,觉得自己身子没有以前灵活了,还差点摔了一跤,扶着她的是觅秀,她望到他的背影走得很快,跟来接他的那群人一路不知在说什么,大抵是极重要的军情,她无从知晓。
    她略低了低头,跟了上去。
    情形危急,她没有打扰他的理由,自己乖乖回到寝殿,先去洗头洗澡。泡在木桶里时,外头的阳光被厚重帘子遮蔽,仅有几缕光芒细碎地照进来。她有些发愣。
    觅秀伺候她沐浴时,随口说了一句:姑娘这小日子怎么这样久没有来?
    她没有很在意地说:不来才好,省得疼死我。
    她怔怔地泡在水里,想到若是没有解药,她至多又能活几天?她还能够看到他所描绘的国泰民安的景象么?
    至少,她想看到这场战争平息,班师凯旋。
    她黯然地搅了搅水面。
    她去见了冯氏,冯氏看起来又丰腴了些,似乎过得还不错。她见自己时,也有些微微诧异:呀,夫人瞧着倒是丰满了些。
    她说:可能是兴阳那边的伙食挺好的罢?他们靠近南方,多爱放糖的。
    冯氏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这是有喜了。
    她怔了怔,又摇了摇头,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冯姐姐,你别取笑我了。
    近日,她想打听平昌侯的消息,但是怎样也打听不到,都说不知;但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怎么会突然没有消息了?
    他于她有这样救命的恩情,而且曾经对她那样好,他喜欢了她很久,却是她一直对他不起,就连此前所以为她的喜欢,也只是恩情所生的虚恋,并不是真正的喜欢。
    恩情已无法再报,此生也行将结束,如果可以,她希望她能够保住他的命。
    那夜的夜半时分,她突兀觉得心上刺痛,痛得醒来,立时呕出一口黑血。凉薄的月光射进窗牗,锦被上一团深色血渍,她撑起身,连手指尖都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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