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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当替身后每天只想躺平(4)

    后来后来贵人出现了,说什么答允他的一个月时间已过,不许他再见她了。
    那之后,她果真再未见过他。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般的人物,竟会是绛都少女们为之癫狂的平昌侯姬温瑜。
    平昌侯,是挂一个名号出去都有人趋之若鹜的人。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但仍未婚,导致他在婚恋市场上的价值大大提升,竞争者数量也逐年增加。
    贵人说,阿瑜的王位是因为你丢了的,你的性命也是阿瑜替你救回来的,你若是知恩图报,该知道怎么做吧?
    她茫然地点下了头,为着待她那样好的姬温瑜,也为着他救了她,她是亏欠他的。
    能够活着的人,怎么会选择死?她虽不敢标榜自己是聪明人,但怎样去选,她还是知道的。
    她选择生,当下的生。
    而当她择了生的时候,她心里明白,贵人给她留的是一条绝路。
    她早就服了贵人给她的令蓝花。令蓝花之毒,是杨郡薄氏的慢性毒药,贵人的手里才有解药,定期一解,否则毒发,苦不堪言。
    她知道,贵人是怕她不听话。
    不过,苟且偷生嘛,自然是需要一些屈就的,她肯去屈就。
    夜半1
    蟹黄酥吃得很快,她手指戳了戳油纸,没有摸到下一块,才颇为遗憾地唉声叹气了一番,心想着贵的东西总是用得这样快,琳琅馆的胭脂是这样,碧月阁的漆金墨是这样,四明坊的蟹黄酥也是这样。
    她把四明坊出品的精致油纸对折再对折,折成边边角角对齐的小小方块以后,才丢进了屋子里的纸篓。
    她托着腮发了一会呆,想着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去流云榭练舞了,便起身将佩剑寻了来,拿五钱银子二十张的雪纹纸轻轻擦拭着剑身,她捏着雪纹纸的时候有些肉疼。但回想起来自己上次趁着明雪坊大促叫觅秀一掷一两银子买了六十张雪纹纸可以用个一年以后,肉疼感似略微减轻。
    这流云榭、抱棠苑、澄熙堂三点一线的生活她过得还算是很快活的,也乐于这样的循规蹈矩,何况在这里偶尔还可以大方一把,享受烧一烧钱的快感。
    她来钱的主要途径是替京郊的大慈恩寺抄经书。
    三年前她折了手腕,恰好是右手,本以为此生再也无法提笔握剑,谁知平昌侯姬温瑜神通广大替她延请了晋北的一位游方神医治伤。她对平昌侯心底的爱重感激又增了一分。
    神医说恢复期间可以适当活动活动手腕,她便择了练字一道。
    那一日起了潇潇疏雨,也是十月深秋,门口几盆金盏菊开得正好,姬温瑜匆匆从门外打起珠帘进来,珠帘咣当咣当地响,他身上月白锦袍湿了大半,却是欢喜地唤她,对她道:你猜我带了什么来?
    她猜了几样,都没猜对,他便从怀中小心翼翼取了一只锦蓝绒布做的布袋,袖出来,正是一枝笔。
    昨日行坊司那里走售的,我看它精致小巧,想着一定适合你。他微抬起眼眸,将笔塞到她手心里,催着还愣着的她去试一试。
    她许久未写字,提笔的时候尚有些紧张,但虽在觅秀寻音和姬温瑜的灼灼目光之下,她写的时候还算从容不迫。
    她默了一段前朝的词。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她的脑海里浮现的就是困纤腰怯铢衣重一句,仿佛某个更深漏残的清夜里,她在灯下,也曾写过这句词一样。
    但她并未细想,怯怯将墨迹未干的纸张压在手肘下头,被觅秀抢着抽走,嘻嘻念道:薄罗衫子金泥凤,困纤腰怯铢衣重。
    寻音也是那时候赞叹着,啊,姑娘的字真是好看!奴婢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字!
    姬温瑜刚要探头去看,她则一把抢走,揉把揉把攥进手心里,察觉脸上热得快要烧起来了,低了头,讷讷说:笔,笔很好。谢谢三公子。
    她回想彼时的心情,大约是觉得他那样的心意,值得她多练个三年五载的字,才不枉费。而三年前,她只横看竖看也觉得自己写的字配不上那样昂贵的笔。
    他虽然不说,可她就是认得,那枝笔是出自于江南制笔大师罗大家,传世也不过五六十枝,有价无市的宝贝,他轻描淡写地便揭过去了。
    当然,她那时也并不知柴米油盐贵,自然也并不知这枝紫檀狼毫笔的贵重。居住于谧园,处处要讨好打点,她才渐渐晓得都是要烧银子的。贵人虽管她吃穿不愁,其余开销却是要靠自己来挣。
    她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习了一手还算漂亮的簪花小楷,反正有这手字,也就将好拿来赚钱,抄一卷金经可以得二钱银子呢。
    半个月的时光过得飞快。而在觅秀寻音几乎是翘首以盼的等待中,盛宴前一日,即九月十四的夜晚,她们和姑娘总算是登上了进大兴宫的马车。
    冷清的夜风将织锦缎质地的马车帘子吹得胡乱地飞,偶尔会掀开一角来,教她看见茫茫的夜色下的宫城。
    巍峨的宫殿在霭霭暮蓝色里仿佛庞大的剪影,一重一重压迫着她。她察觉到心口那儿隐隐作痛,想大约是夜风吹得有些冷了。
    寻音贴心地递过来一只暖炉,她很赞赏寻音的贴心,抱着暖炉,隔着厚重大氅贴在胸口附近,仿佛浑身的骨骼都想往这唯一热源处缩起来。
    马车辘辘驶过第二重门的时候,就该下车步行了,想到深秋夜里晋国的寒冷,她不得不又提前打了个颤儿。
    身上这件鹤氅还是旧年过年水晶楼年终大促,觅秀用他们的跳楼价买到的。她十分赞赏觅秀的一点就是觅秀那无人可以匹敌的讲价功力。
    只不过凑合过了上个冬天,今年鹤氅的毛便开始有哗啦啦掉落的趋势,这让她开始怀疑水晶楼是否以次充好坑走了她整二两白花花的银子。
    第二重门正是禁宫的东门承化门。承化门开了侧门,她自马车上下来,夜晚的风紧俏地擦着她脸颊,生疼的让她不禁轻蹙起眉头。
    姑娘?
    啊,哦,走吧。
    她虽然是头一回来到王宫,可却又觉得似曾相识。贵人可从未提及她曾有来过王宫的经历。
    大兴宫瑰丽雄伟,屹立于绛都,历了数十朝晋君,古朴典雅之气扑面而来。
    她为这王侯之气所慑,隐约地记得一线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感慨,住在这样的宫殿里的人物,该是多么孤高冷清啊。
    她暗中腹诽着贵人给她的任重而道远的任务,只一想起她的使命,她心里就直摇头。
    因为她可不怎么相信,传闻里清心寡欲、不近女色、雄韬伟略的雄主,回折在她身上。
    但贵人说她一定可以的,虽然没有任何现存实例可论证贵人的观点。
    宫道幽长,有两个小内监提着宫灯来接,一位小步在前引路,一位殿后。
    觅秀是个小机灵鬼,初来乍到自然要多加打听,所以她快步走到了殿后的小内监跟前,拉住他低声地交谈着。
    她没管觅秀是打听的什么,反正不外乎是宫里的情形。她晓得宫中没多少主子,也就是太后和国君二人。
    且清心寡欲的晋君姬昼二十有四身边还没有半个姬妾,更别提一儿半女了。
    忽然,她察觉到一个不好。
    怎么了,姑娘!?
    寻音眼看着姑娘直直要倒,吓得眼眶一热,惊叫出来,被觅秀瞪了一眼,连忙把嘴捂紧了表示不敢再乱嚎乱叫。觅秀临危不乱的本事,她想,比自己实在好太多。
    姑娘,姑娘?觅秀低声唤着她,只见姑娘眼皮虚弱地张开一条缝大小,目光都有些涣散,觅秀语气里也不禁染了几分焦灼,小公公,不知离姑娘暂居的地方还有多远?
    小内监见此也是慌了神,诺诺道:还有些路这位姐姐,姑娘这是怎么了
    寻音已经脸色苍白,贴近姑娘,就听见姑娘低声念了个词:小日子。
    姑娘小日子到了的时候总是最难挨的,寻音差点又掉眼泪,拉着觅秀的袖子,脸色难看得紧。
    她一向知道自己小日子不规律,有时月中,有时月尾,烦也烦死了。小日子的头一天,她照例要痛不欲生一整天的,那时候可最好是团成个球在床帷角落里缩着。
    现在到好了,本来只不过困难级别的献舞,已俨然成了噩梦级。
    她不是疼晕的,是气晕的。
    气过之后,就开始一阵一阵的痛了。不得已,她扶着小腹处,搭住了觅秀的肩膀缓慢移动着。
    觅秀道:公公,姑娘怕是身子受了寒有些不舒服,一时半会恐怕走不了太远的路了。这周围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进去暂避的?
    引路的小内监恭敬道:既是如此,姑娘不如到前头的瀛海行廊稍带,奴婢去唤内务监的竹轿子来迎姑娘。
    觅秀瞧了一眼姑娘,对小内监说:不知我能否随公公一同去,顺便给姑娘取件披风来。
    小内监跟觅秀走了以后,她在瀛海长廊里的一个角落倚着美人靠坐下来,只觉得这里冰凉一片,难受得她只好又站了起来,倩着红柱。
    瀛海长廊筑于洵水之滨,洵水流经绛都,当年营造王城的大臣则依洵水而建大兴宫。其中大兴宫所围的一段洵水里最宽处是为瀛海,沿瀛海而筑瀛海长廊。
    长廊绵延数里,漆红柱琉璃瓦,梁上绘制的图案花纹,无一不臻至极点。
    夜色迷蒙里,宽阔空旷的瀛海吹来瑟瑟寒风,把本就瑟瑟发抖的她吹得更为瑟瑟。她在心底骂了那个小内监两句,真是笨到家了,她需要的是一个遮挡寒风的小屋,而不是一座徒有其表但四面漏风的长廊。
    倩着冰凉的漆红柱,她愈来愈觉得小腹处坠痛得厉害,那股子疼仿佛牵动碾磨着她浑身上下的神经,让她觉得痛得忘了自己是谁了。若是有谁此刻能缓解她的痛苦,她想,她甘心把自己怀里仅有的五十八两二钱银子都给他。
    寻音,觅秀还没回来么?她觉得自己此时的声音已经近乎打颤,她是咬着牙跟寻音说话的。
    寻音也是着急:姑娘,奴婢去瞧瞧吧!
    还没等她伸手去拦下寻音,那小丫头已经跑出十几步远,她估量了一番,以自己现在的体力是追不上的,伸出去的手便又收了回来。
    夜半2
    瀛海旷远,水面泛起绵延不绝的细浪,冲刷着行廊的下沿,空气里有微湿的潮意。优昙花连片浮在旷海之上,恍若夤夜里海上洁白的灯盏,优昙花尚未盛开,却已有含苞待放之势。
    她背倚上漆红柱,两只脚已无法承受她全身的重量。额头上逐渐地沁出冷汗,且被瀛海上的风一吹,很快冰凉一片。她紧闭着眼,手深按腹部,坚韧克制着跳海的冲动的同时,告诉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
    万籁俱寂之中,她似乎听见有脚步声停在面前。
    她闻到空气里除了瀛海的潮湿味道,还有一抹极淡的松檀气息。
    仿佛是盛夏时节夤夜水滨,有松柏森森,笔直矗立。
    是那样清冽的气息。
    她想着想着觉得更冷了,将大氅裹紧了一些,哪晓得因为用力过猛,劣质鹤氅上本就绷在一线之间的白毛纷纷如知天命之年的男人的头发一样,飘落了许多。
    这一幕落在她面前站定的白袍青年的眼里,十月晚秋的夜里落了翩跹细雪,而面前螓首蛾眉的女子,正像细雪里栖停的白鹤。
    他呼吸一窒。
    他垂着眼,颤着伸手,指尖快要触到她的下巴,他想抬起她的脸看得更清楚些。
    她睁眼时只见一双白底的锦靴停在她的面前,心中便警铃大作。
    她低呼一声糟了,难道这大兴宫夜晚还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没么?
    再抬起头,看见对方伸过来的一片白袖,袖上繁复花纹于霭蓝天光里若隐若现。
    她的目光沿着袖口一路延展到对方肩头,领口,脖颈,下颔,嘴唇,鼻梁,眼睛。
    等对上一双颇显幽深的漆黑的眼睛,且那双眼睛里还有着明显的探究和兴趣时,她心里直呼大事不好。
    可也几乎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她的手腕就已被人重重地扼住,她整个人被迫紧贴身后的红柱,眼前的青年慢慢贴近,最终在距离她一寸远的地方停下,呼吸相若,四目相对,她听见他轻声唤着,小宛。
    你回来了么?
    小宛?
    她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自己的人际圈,确定以及肯定她是不认得这个男人的,只不过贵人说她名字叫叶琬,故而也叫小琬,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是怎么准确无误地逮上了她的?
    按理说以她虽不聪明但也不驽钝的脑子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知道,大兴宫里的男青年只有当今晋国的国君姬昼一位;但她此时已经喝了一个多时辰的西北风,且痛得快要跳海,能记得今夕何夕已经难得,何况是要她动脑子去想面前这小白脸的身份。
    青年的举止丝毫没有规矩可言,伸了一指替她理着额头凌乱鬓发,相顾无言般的静默。
    瀛海上的优昙花次第怒放,一盏接着一盏,西北刮来凛冽长风,吹得优昙花盏随着海波飘摇,像海上点起的无垠的灯,洁白而璀璨。
    青年大约是不满她的沉默,抬手就要抚上她的下巴,眼中浸透了复杂的情绪,小宛,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他俯身,以不管不顾的任性,温热的唇瓣轻贴上她的唇。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小宛还没有更多的反应,就察觉到身下一股热流不合时宜地喷薄而出,尴尬的神思令她不知从何得来一股大力,狠狠将面前的青年推开。
    青年似乎没料到有这一出,踉跄着站稳后,方才那热息扑面、耳鬓厮磨的情景竟如海市蜃楼一般,消失得了无痕迹。眼前哪里还有人影?
    他怅然独立在原地,空气里依然只是瀛海的潮湿气,似乎连刚刚盈满了的小宛的香息,也都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
    是梦耶?非梦耶?
    他并不知晓。
    倘若是梦,那也不错,他觉得有这样的美梦才可快慰平生,并决定以后可以经常来此地做做梦。
    等瀛海行廊上只余潮水升落、子夜虫鸣,他摸了摸自己的唇瓣,想,大约每日做梦也是有限额的,只能做一回,这才离去。
    小宛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似乎回到了宫道上,然前不着宫后不着殿的,她更加不知往何处去寻觅秀她们。
    她试探着沿着某个方向走了一小段,因着刚刚遭遇登徒子,如今求生的勇气远大于痛楚,使她颇有毅力要找到她们会合。
    瀛海行廊她想她是不会再去了。
    刚刚情急之下也没有看清楚那个登徒子的长相,只记得对方着了袭白袍,踏一双白底锦靴,生了一副幽深漆黑的眼睛。她愈想愈觉得瘆得慌,宫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二话不说就来亲姑娘的嘴唇?
    她有些后怕地抚了抚嘴唇,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王孙公子,风流成了性。
    鉴于她想起晋君姬昼乃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便直接将他排除在了嫌疑人之外。
    她倒没有什么要日后算账的打算,只是少不得去考虑自己假如被别人轻薄了又被人察觉,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而几率实际上有些渺茫,所以她一定要规避诸如此类的风险,探听出罪魁祸首,方便日后避着点。
    幸运总算是眷顾了她一回,在她赌咒发誓用明年一年买鸽子票中奖的运气换下一刻就碰见觅秀她们时,她的确瞧见了转角露出来的宫灯。
    姑娘!
    觅秀小跑过来,手里还握着披风,一把替她围上,拥着她慢慢地坐上竹轿,寻音捧了只崭新的十二瑞兽纹的暖炉递来,急道:姑娘方才去了哪里,奴婢回去时四处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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