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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第一章 你们学校扫黑除恶宣传是不是
    带队从廊惠山往下撤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像水彩画上刷了一层暖色的浆,灰蒙蒙的,并不明晰。
    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山,月牙儿已经冒了尖,少年青涩的声音喊着:快看,天上有两个太阳!
    有人反驳:旁边是月亮。
    被帽檐宽大的遮阳帽挡着脸的女人抬头看了一眼天,有点发晕,懒散道:帅哥们,回酒店后不能乱跑,要出去就来打报告,可以吗?
    好的,美女姐姐少年们拖长了调子嘻嘻哈哈回应。
    早上六点上山,一直到下午六点才下山,所有人都是又累又饿,十几个人背着绿壳画板慢吞吞走着,简直像乌龟的集体迁徙。
    姐姐,小何姐姐明天能回来吗?有学生哒哒哒跑过来问她。
    下山一路走出了汗,关素舒气短胸闷,用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有气无力地回答:没什么事她明天就回来了。
    噢,少年点点头,继续没话找话:姐姐,你是住在这吗?
    当然不是。
    十几岁的男孩往旁边一站,身上发酵的汗臭味扑面而来,她不好表达嫌弃,扇风的速度愈加地快了,掩了掩鼻子问他:怎么会这样觉得?
    姐姐你看起来对廊惠县很熟啊。
    以前来过这,关素舒简单解释了句,正往山下看,看见山下的新学校,关素舒指着那道:看见那个学校了吗?
    少年伸长脖子看了看,看见了一片校区和操场,忙点头,看见了。
    关素舒带上了一点自矜的口吻:那儿十多年前连校门都没有,变成现在这样都是靠社会捐助建成的。
    哇学生骚动起来,凑热闹地争着趴在围栏旁往山下看。
    没领悟她的言外之意,有少年心直口快:姐姐,那是你以前的学校吗?
    当然不是!
    关素舒中学就读于国内教学水平数一数二的首都师范附中,她父亲是知名企业家,如果不是当年跟着和父亲一块出门旅游,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有廊惠县这个小县城。
    她想解释一句,又觉得自己和一群小孩说这些,炫耀似的,没得显摆。
    算了,不要聊天了,天就要黑了,快点下山。她催促。
    廊惠县和很多小县城一样,这儿经济不发达,生态环境却很好,一路走下来遇着了不少来旅游的人,怕学生走丢,她和赶鸡仔的老母鸡似地盯着,恨不得挂了传送阵把这帮人传送回酒店。
    姐姐,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呀?话多的同学仍旧锲而不舍地找话题。
    有人立马抢答:姐姐是会艺的,和小何姐姐是同学!
    那姐姐也还没毕业啊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就又聊起来了。
    关素舒佩服死他们了,从山上一刻不停地走下来,她都快没力气呼吸了,他们竟然还能这么活力四射地聊八卦。
    到了山脚,看到有形单影只的老人挑着担子卖手工酥糖,关素舒多看了几眼,登时和老人对视上了。
    老人盯着她,大概是敏锐嗅到了人傻钱多的游客气息,摆出讨好的笑,脚步一拐就朝她走了过来。
    关素舒也上道,她让学生原地休息,道:这里十六个人,您帮我看着称吧。
    她数学不好,就不算了。
    没见过这么人傻钱多的,老人眼都笑眯了,还给她打预防针,道:这糖都是我们自己做的,没有任何添加剂的!
    您算一下多少钱。关素舒弯着腰扫码。
    老人念念有词地算给她听,三十五一斤,这里拢共是三斤半,收您一百二十二块五。
    就这,一百二十二块五,太坑了吧?有学生乍舌。
    老人一听,脸色立马变了,这平常在山下都卖四十一斤,我这是收摊了才喊三十五!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火气旺的时候,一看这人还冲着他们吼,梗着脖子嚷嚷回去:糖浆随便和和的东西,还四十块一斤,你怎么不去抢,抢银行多快!
    哎哟唷!欺负人啊!
    一看这人要拿出撒泼打滚的架势来了,学生有点怂了。
    关素舒就从来没关心过物价这回事,也不知道到底谁说得对。
    不过这会儿谁对谁错都不重要,一点小钱的事。
    在一片混乱里,从小贩手机里传出了一声支付宝到账122.5元。
    关素舒把人往后推,反过手机屏幕给小贩看:付过了。
    都走了走了,快走。
    走下山了学生还很忿忿不平,奸商,还什么手工糖,你们看,这塑封上还印着工厂名!
    要我说就得把他那摊子给他掀了!
    关素舒叹气,你们学校扫黑除恶宣传是不是做得不到位啊?
    大家都是嘴炮几句,真要打起来准得怂,立刻又都嘻嘻哈哈了起来。
    关素舒以往出门都是别人替她鞍前马后,头回管着一群小孩的安全,只觉得一个头十几个大。
    下山后,看学生都老老实实吃饭去了,没有四处挑事,她这才回房间去休息。
    关素舒和何仪玟是室友,何仪玟在校外画室做兼职,五一小长假便带学生出来写生,结果刚到廊惠县就收到家里妈妈受伤的消息,火急火燎地在宿舍群里问有没有人能帮忙带一天。
    节假日哪哪都人多,关素舒不想出去又不想回家,看到了消息就应下来了,廊惠县就在会市旁边,风景也好,她便当是出来放风了。
    收到了她的反馈,何仪玟发了几个大拇指,回复她:辛苦了关关。
    关素舒:你妈妈还好吗?
    何仪玟:没有特别大的事,就是搬东西的时候把脚腕扭到了,我今晚就能赶回来。
    关素舒:好,那我等你过来再走。
    呆是呆不下去了,她昨天晚上十二点才到,谁知道早上四点就有人来敲她的门,问什么出发,关素舒这才知道,他们是要上山画日出日落的,不足四小时的睡眠,她差点直接交代在山上。
    和室友谈好了晚上交接时间,她撂下手机进浴室准备洗漱,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五分钟后,她几乎几乎是见了鬼的一个弹射蹦了出来。
    浴室的淋浴开关上竟然夹着好些长头发,她忍着恶心捻起一根发丝扯了一下,发根竟然和长在开关上一样绷得老直了,这一下是恶心给恶心他妈拜年,给她恶心到家了。
    想到昨天直接躺下就睡了的床,关素舒头皮都炸开了。
    她早上一起胳膊上就开始长小红疹子,她以为是在路上碰了什么荨麻植物的原因,也没太在意,现在猛地再一想得,这事不能细想。
    看着被扔到床上的衣服和零零碎碎,关素舒脑补了一下螨虫全家族在上面蹦迪的情形,脸都麻了。
    她现在住的酒店房间是统一订的,很普通的酒店单人间,床加电视柜一览无余,被套上还印着金色的酒店LOGO。
    说是酒店其实环境更像宾馆,总之是和什么三星四星五星搭不着边的,她昨晚太困,灯都没开,倒床就睡。
    要是常人估计也没什么感觉,但她是过敏严重的豌豆公主体质,决计受不了这种委屈,打了前台电话,详细说了房间的卫生问题,酒店态度倒是挺好的,提出给她再换一间房间。
    换一间房,她也不敢住,打了家里电话,让司机立刻、马上来接她回去。
    晚上九点多,何仪玟赶了回来,和关家的来接人的司机几乎是前后脚。她放下行李就陪关素舒下楼,见她顺手把带来的一些名牌衣服一股脑扔进了垃圾桶里,欲言又止,眼神里有一种不愧是你的复杂情绪。
    简陋的酒店大堂外,一辆高档豪车停在门口,穿着正装的中年男子一直站在车旁等待。
    酒店没有门童,前台探着脖子往外探头探脑,只觉得那亮澄澄的车灯照着,连大堂都更亮堂了。
    关关,真的谢谢你,等放假回去我请你吃饭。何仪玟将关素舒送到了楼下。
    知道她家卖水果营生,并不富裕,关素舒道:不如请我吃水果吧,假后见。
    好,一路顺风。
    何仪玟挥着手,目送关素舒出酒店。
    早早等候的司机弯腰替关素舒拉开了车门,态度殷切周道。
    这一套流程行云流水,看过太多次,何仪玟已经由对贫富差距的震撼到如今的司空见惯了。
    三年的时间一晃而过,等明年毕了业,马上就要分道扬镳了。
    人和人出身的差距,很多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以后会走的路的差距。
    何仪玟心里很清楚,尽管现在她和关素舒是室友也是朋友,可一旦毕业,她们的人生轨迹大概就再也没有交界点了。
    月亮亮堂堂地挂在天上,只是再亮,也是隔着距离的。
    轿车逐渐消失在黑夜里,山风吹来,夜冷了。何仪玟看了看垃圾桶里被随意弃置的奢侈品,将手揣进衣服兜里,低着头走回俭朴的酒店里。
    大厅门口只留了一盏白炽灯,泛白的光落在灰黑大理石地砖上,泛着一圈一圈的光晕。
    袁佳本该早就下班了,但这会儿还在等一个人。
    七点过五分,一辆黑色帕萨特停在门口,大灯熄灭,男人推门走来。
    他迎着光,立体锋利的五官被光显得更逼人,硬挺的灰黑色西装上不见一丝折痕,利落板正。
    镶嵌着半永久职业笑容的神情一瞬复杂,最后定格成一个牵强的微笑向他打招呼:徐律,好久不见了。
    男人仿佛没有看到她复杂的脸色,温和地向她颔首说:我来取一份文件。
    是这个吧。袁佳将密封的文件袋交给他。
    自他离职后,她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了,见他脾性一如既往,心里更是酸楚。
    徐律是所里公认的脾气最好,做事也最踏实的律师了。
    有回下暴雨,她和同事没带伞,徐律还把伞借给了她们,说自己开车回去,第二天她来开门,发现办公室灯还亮着,徐律已经在办公室里睡着了,桌上咖啡是凉的,还摊着一摞的文件。
    明明那个案子该是他的功劳,那些人欺负他年纪轻,背后又没有势力
    在他接过袋子时,她鼓起勇气道:徐律,古人说金麟岂是池中物,我相信你的路绝对不是一个成烽事务所能拦住的,以你的能力,去更大的单位也绝对不是问题!
    借你吉言
    他抹平了袋子的边角,平静地笑着说:最迟三个月,你可以先看看下家了。
    他分明是笑着的,深邃的眼眸在白炽灯下却有几分颇具威严的薄厉,袁佳看得一愣。
    但他那种锐利很快又为一种和煦所替代,温声说:开个玩笑。
    噢,她难掩失落,期期艾艾看着他:那以后还能再见吗?
    他目光看向她身后的事务所名字,缓慢道:还会再见的。
    她看不懂他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这句话是对她说,还是在对她身后的事务所说的。
    今天辛苦你了。他说。
    没有没有,我该做的徐律,你现在有下家了吗?
    嗯,接了关盛集团的offer。
    关盛她一讶然,没忍住,笑了,他们肯定想不到真好,徐律师,加油。
    他仍然谦和,你也是,再见。
    他如来时一般出去,步伐沉稳,干净利落,不带来也不带走一丝气息。
    晚风温和,廊惠县与会市夜幕里两台车同时启动,从不同路段驶向同一个目的地。
    关家。
    2. 第二章 关素舒看看他清瘦的身形,目露
    猛烈的风从窗的缝隙里灌进来,安全带将她牢牢地固定在位置上,关素舒回头望着身后紧跟他们的车,心脏像要从左边跳到右边去了,心房里发涨地、拥挤地疼。
    那种痛像是心脏肌肉在紧缩,攥成一个硬邦邦的拳的痛感牵扯着她的呼吸。
    她有意调整呼吸频率,但没有用,嘭的一声巨响,车身猛晃,紧接着车尾再次被狠撞了,身体跟着车猛地一颤,她将尖叫压在口中,大口大口地喘息。
    妈的!司机骂了一句脏话。
    关素舒肩胛骨紧锁,她压抑着痛感俯下身子,紧按着心口的手背紧绷,眼前一片一片地发黑,连后车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甩开的都没再注意到。
    当车穿过数十米高的铁艺门,停在大门两侧排列数根汰石子立柱前时,司机还未下车,门口早早等待着的管家便已快步走来,替她拉开了车后门。
    车厢内,关素舒紧闭的眼睛因为透入的光而睁开,痛感已经减轻,她仍急促地呼吸着。
    二小姐,二小姐?
    管家关切地叫她。
    她没有说话,勉力忍住不适,摆了摆手。
    缓了好一会她才下车,管家伸出手为她垫住车门顶,待她下车后才回头去找司机询问情况。
    女佣早早在门口迎接,见她脸色发白,嘴唇泛着不自然的紫,急忙搀扶住她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关素舒说:帮我打电话叫顾医生过来,就说我心脏又痛了。
    好,需要给您备药吗?女佣担忧地问。
    关素舒挣出手拒绝,不用管我。
    她穿过两侧皆是名画的长廊和父亲收了一屋子的复古相机的收藏室,抵达了自己的房间。
    偌大的房间被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单面透光的玻璃视野开阔,落地窗外就是绿草如茵的家庭高尔夫球场。
    室内窗户一侧就是带有大师签名的斯坦威三角钢琴,而钢琴右侧是一整面墙的大书架,中间透明橱窗摆放着她从小到大得过的荣誉证书与奖杯。
    几个月没回来,房间里依然干净整洁,她心情顿时好多了。
    她拉开墙面抽屉,轻车熟路地拿了常吃的药,接了小杯温水后将药服下,换了身衣服后,扑倒在床上。
    楼下,管家和司机还在检查车的受损情况。
    尾灯碎了,保险杠也难逃一劫,调行车记录仪看了事故回放,管家看出一身冷汗。
    他马上打电话向大老板报备事情。
    关靖沉声问:素舒怎么样?
    二小姐状态还好,顾医生已经来了。管家道。
    他听见电话那边有人说了一声,关先生,看来有两批人。
    是一个青年的声音。
    他这个包扎还要多久?关靖问。
    快了。另一个声音说。
    关靖声音沉稳对管家道:我马上回来。
    关素舒小憩了一会,一直到私人医生上门来为她做体检才艰难爬起来,去做身体检测。
    只是由于过度紧张导致心脏供血负担加重产生的心绞痛,药物能暂时缓和疼痛,最好的还是要进行手术干预。顾医生说。
    哦。她恹恹地回应,关素舒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医院,但她很清楚不能拿身体开玩笑,身体一旦不适,就会主动联系医生,至于手术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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