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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仙咕-gl在线阅读(35)

    春信确实比以前身体好了,除了吃多辣椒胃疼,上火也没流过鼻血,此时一语惊醒梦中人,雪里恍然想到,也许有一种可能,是她很不愿意承认和面对的可能。
    她试着换位思考,春信的遭遇如果放在她身上,她该怎么办。
    那些苦啊,痛啊,挑在她的肩膀上,也没把她背压弯,她轻飘飘掸掸衣上灰,脚步轻快地往前走,一路走还一路唱着歌。
    并不是没有重量,只是她已习惯了忍耐和苦中作乐。
    风霜雨雪,她不躲不避,直到鞋子磨烂双脚,血肉可见森森白骨,她支撑不住倒地,就再也不想起来了。
    太累了,算了。
    雪里受不住,她是享惯福的人,她坐在宽敞舒适的小车里,只是灰尘脏污了鞋面都让她难以忍受,她哪吃得了那样的苦,只是想想都让她感觉呼吸困难。
    身边人蹦蹦跳跳,嚷嚷着要吃路边小车上卖的菠萝,雪里机械掏钱,春信选了个大的。
    二人继续往前,春信松开她的手自己走在一边弯腰吃,免得汁水弄脏了衣服。
    雪里放慢步子跟在她身边,看春信抖抖水举起菠萝要喂她,轻轻摇头,你吃吧。
    春信又往前递了递,很甜,这个挑得好,我最会挑了,不甜我都不给你吃。
    雪里弯腰咬了一口,还没开始嚼两条秀气的眉毛就团成球。
    上当了,酸死个人。
    哈哈哈哈哈哈春信弯腰捶着膝盖笑。
    她得逞了,继续啃那酸菠萝,一张脸都皱成苦瓜。
    雪里说丢了吧,她摇头,钱买的呢,慢慢吃吧。孩子从小受穷,节俭是刻在骨子里的。
    在小区门口遇见下班回来的蒋梦妍,春信换了笑脸小跑迎上去,妈妈,吃菠萝吗,好甜啊。
    雪里不出声,看蒋梦妍站在小区门口,苦着一张脸流清口水。
    剩下小半个菠萝被蒋梦妍扔了,她一路走一路数落,真是个坏小孩,打屁股!
    三人打打闹闹进电梯,按下楼层,电梯门关上,短暂沉默后,蒋梦妍忽然扭头跟春信说:奶奶快不行了。
    老太太早就不行了,年初时候确诊,胃癌晚期,尹校长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希望春信能回去看看,老太太念叨着要见她。
    蒋梦妍一直推脱说孩子准备中考,不能分心,现在两个孩子都上高中了,实在推不掉,老太太也确实没几天活头了。
    这件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你要是不想去,随便她们怎么说咱都不去,管她们的,你要去,妈妈和姐姐都陪你去。
    春信瞪大眼睛,只听见前面那句奶奶快不行了。
    她也不小了,知道不行了就是快死了,奶奶快死了。
    春信已经有好多年没想起这个人,上小学的时候还想得多,但她觉得自己不该想,有时突然想起,就赶紧想些别的把它们赶跑。
    想想吃什么,想想玩什么,想想冬冬,反正多想些高兴的事,难过的事都别想。
    日子久了,她就真的一点也想不起了。
    现在妈妈跟她说,奶奶快不行了,她有一两秒没反应过来,是哪个奶奶。回过神来,又觉得好奇怪,为什么不行了,咋不行的?
    电梯门开了,春信还站那发愣,雪里牵着她出去,回家,换鞋,春信坐到沙发上,还在愣。
    她没有多少难过的情绪,七八年了,离开尹家的时候还是个鼻涕往袖子上揩的小屁孩,转眼长成个漂亮大姑娘。
    蒋梦妍把她藏得好好的,尹家人再怎么扑腾也扑腾不到她面前。
    现在不一样,老太太要死了,这一死,以后可就是真清静了。
    一直坐到饭菜端上桌,嗅到宫保鸡丁的味道,肚子饿得咕咕叫,烦恼一下都跑光。
    春信拿起筷子,已经想好了,见吧,她想见就让她见吧。
    她心里都盘算好了,只远远让她看一眼,看完就走,绝不多留,也不多说话。
    让她看看,安心闭眼。
    晚上她们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春信蜷在雪里身边小声说,她也养我到八九岁,要是不管我,我饿死了,冻死了,哪还有机会遇见你,遇见爸爸妈妈呢。
    不恨吗?雪里嘴唇贴着她额头说。
    春信说不恨,我们从山上逃出来的时候,你跟我说的还记得吗,我现在觉得你说得对。他们确实老了,摊上那样一个儿子,搞得心力交瘁,有自己的难处。我想,也许她也是舍不得我的,不然哪能一次次来找我,当时不要我,也许真的是希望我被妈妈带走,能过得好。她不是职工,也没有退休金,确实是没钱嘛她应该也挺难受
    雪里玩着她细细软软的手指头,捏捏虎口肉多的地方,你把他们想得太好了。
    也许吧,但我愿意这么想,我喜欢想人好的地方,坏的就别想了,我喜欢高高兴兴的,我不想怨谁,也不想恨谁,把自己弄得苦大仇深的,干嘛呢。
    雪里轻轻嗯一声,想去就去吧,去哪我都陪着你,看完我们去吃凉粉。
    嗯。春信用力点头,有凉粉吃,就不算白跑。
    第48章
    这次是蒋梦妍开车带她们去的,路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全是新修的高速,眼前所见皆是笔直、规整,有序的。
    春信好奇挺着背看窗外,九月末,阳光灿烂,却已经没了盛夏时那股灼人的热,车窗外溜进来的风柔柔,已染上初秋时节的些许凉。
    车程缩短了一半,上午十点出发,不到十二点就到榕县了。
    上次回来办身份证没进小区,准确说,这是春信离开153后第一次回来。
    变了好多。春信脸贴着车窗看。
    小区外面路拓宽了,还盖了个酒店,原先地质队大楼、卫生院,连着下面的花坛都让人扒了盖楼房,最外面几排的老房子也没了,弄成商业街。
    就剩路深处高坡上几排低层楼房,房顶上种的蔷薇瀑布一样垂下来,牵牛顺着电线爬得老高,靠路边的煤棚塌了,被爬山虎包了个半圆。
    153队里,不知道谁家的谁死了,搭了墨绿色的帆布棚子办丧事,车子不好进去,就停在小区外面。
    蒋梦妍伸长脖子手搭凉棚往里瞧,别是已经挂了。
    那还去吗?雪里问。
    来都来了,挂了就随个份子钱吧。蒋梦妍说。
    雪里把春信从车里牵出来,她听见帆布棚子底下飘出来的大悲咒,眼睛瞪得老圆。
    雪里说:去看看,别怕,我在呢。
    走进去才知道,不是尹家,是住一栋的子弟校教高年级数学的邓老师他妈,他们家有钱,蒋梦妍听说流水席要办七天,帆布棚子刚好搭到汪老师家门口。
    还没挂呢,不过估计快了。蒋梦妍说。
    生老病死啊,太寻常不过,153地质队都多少年了,三四代人都住在这里,孩子们长大了,老人也越来越少,每年都得送走好几个。
    再过十年,这地方的老房子估计全都给扒了,到时候就是真的什么也没了。
    这里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却又大不同,春信看见汪老师,他还是喜欢穿一件白衬衣,外披灰色西装,他的头发白了好多。
    他媳妇也胖不少,系个大围裙弯腰在地上洗菜,腿脚硬邦邦,蹲不下去,春信听见旁边人跟她闲聊,问她下雨时膝盖痛得厉害不。
    她没打招呼,大家也没认出来她来,变化太大了。
    两栋楼之间有三米多宽的间隔,来帮忙的四邻门都蹲在通道里洗碗洗菜,水泥地上满是油、辣椒皮和菜叶子,走路得稳着点,摔倒事小,弄脏衣服事大。
    春信刚走到通道口就不动了,周围来帮忙的,来吃酒的,小孩子撒欢跑,她手腕挣了挣,往墙边让让,不愿意走了。
    怎么了?雪里回头看,春信一下挣脱她手藏到靠墙摆的花圈后面。
    棺材就摆在不远的地方,周围挂满了白幡,音响里放的大悲咒,灵堂前又是几个道士坐在蒲团上。
    春信贴墙站着,心里乱七八糟想,他们哪找的这些道士,估计不少钱呢,干一会儿歇一会儿,还供着茶水烟酒,他们可真没忌讳。
    为什么躲。雪里问她。
    春信手背身后藏着,垂着眼皮,长睫毛盖住眼睛,只是轻轻摇头,不想去了。
    来时在车上还说,见了奶奶,还是跟她说两句话,人都快死了,恩恩怨怨的就散了吧。
    妈妈说现在爷爷退休金涨了不少,家里条件好多了,老太太也是可怜,苦了大半生,一点福没享到就要去了。她还不到七十呢,153好多老人都八.九十了还硬朗着。
    都到门口了,怎么突然就害怕了,雪里头歪一边往尹家门前看,一下就明白了。
    不是尹愿心那婊.子还能是谁,抱着胳膊站窗前跟几个邻居说话,那张脸跟记忆中一样刻薄冷漠,隔着一层两层衣服布都能看见底下的黑心肝。
    你是不是害怕。雪里低头问。
    她眼泪毫无征兆落下来,道士们喝口茶,抄起家伙伴着大悲咒开始唱经,铜擦铜铃嘁哩喀喳一通响,春信埋进雪里怀里大哭。
    我害怕,我不要去了,我害怕
    蒋梦妍才在这旮旯里把她们找到,也是没想到,尹愿心回来了,可不嘛,她妈都快死了,她可不得回来。
    连蒋梦妍也知道尹愿心跟春信亲爸之间那点恩怨,对上春信,她肯定是没有好脸色的。
    岂止是没有好脸色,雪里想起春信被从家里赶出来,她抓着门把手不肯松,十根手指头被尹愿心用铁钩抽得乌黑,又想起她光脚站在地板上掉眼泪,哭得嗓子都劈了。
    尹奶奶脾气差,死脑筋,对春信好歹有些养育的恩情,没发生那些事的时候,她也好好待过她,把她从煤棚门口捡回来,给她煮饭吃。
    现在快死了,来看看,送她一程也是应该的。
    雪里也尽量让自己把人往好处想,想她也许真觉得自己带不好孩子,不如给别人养,想她曾如何挣扎,犹豫。
    不然在妈妈第一次去招待所要孩子的时候就该给出去,让她们直接带去南洲。回家直接说孩子没找到,还省得给四邻嚼舌根子。
    可尹愿心凭什么呢?凭什么把春信赶出家门,凭什么那样欺负她,自己没本事找尹愿昌算账,欺负小孩算什么。
    心海一阵气血翻涌,雪里两辈子没这样恨过一个人。
    雪里捏紧她的手,把可怜巴巴的春信抱进怀里,我知道你为什么怕。
    两辈子遇见的都是一个春信,只是她暂时忘却了过去的事,她本来就不想记得。
    如果带着记忆重生,那对已经选择放弃生命的春信来说,太折磨。
    假使她记得,再把小时候的事经历一遍,她怎么承受得住呢。
    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已经想好去死了,一转身发现又站在了老路上。小孩的身体什么也做不了,大人的脑子使她日日夜夜受折磨。
    除了再死一遍,没有更好的选择。
    遗忘,是这个世界对她的仁慈恩宠。
    记忆可以忘却,刻入骨髓的恐惧却不会消失,所以看见经历相似的邓奕会真切地替他难过,所以会趴在二中的走廊上哭,觉得能继续读书很不容易。
    此时此刻,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尹愿心,却还没靠近就害怕得躲到花圈后。
    雪里忽然想到,她可能早已死去,在出租屋洗了冷水澡回到家,夜里发起高烧,躺在床上涕泪横流地想她
    雪里在那个深冬的夜晚已死去了。
    她像囚徒被困十年,承受孤苦刑罚,十年,她终于撑不住了,也体会到春信离去时那份绝望。
    她偿还得够多,感受到召唤,终于来到她身边,她们再另一个世界重逢。
    这是太阳的国度,她是太阳之神的守护骑士,不二之臣。
    春信还埋在她怀里呜呜哭,蒋梦妍站一边,手搭在春信背上拧着眉毛发愁,雪里心海里那股血气直冲脑门。
    骑士的职责是什么?
    是忠诚,是守护,是驱逐黑暗和邪恶。
    怕什么,有我在。
    雪里牵起春信,从花圈后面挤出来,几乎是拖拽着她往前走。
    尹家大门口,几个跟尹愿心闲聊的女人好像感觉到什么,眼睛看过去的时候双脚也自觉地退后。
    尹愿心跟着看过去,她三十好几快四十的人了,头发染得半黄不黑,个子不高,人也不胖,尹家人都长得秀气,尹校长也是,但尹愿心和尹愿昌更像些,都是一张招人恨的刻薄脸。
    雪里在她面前站定,啪一巴掌甩她脸上,尹愿心不防,半个身子都被甩飞出去,往后趔趄两步,没站稳一屁股坐地上。
    你干嘛?!她捂着脸高声大叫。
    打你,还不够明显?
    雪里撒开手撸起袖子就骑到她身上去,眨眼功夫,左右开弓又甩了几耳光。
    春信站在后面,嘴巴张得老大,人都傻了。
    蒋家和尹家好多年前就干过一次仗,那次是蒋梦妍和尹奶奶,这次是蒋梦妍她闺女和尹奶奶她闺女。
    这是世仇啊。
    女人们可有得热闹看,赶紧闪远点,别被误伤了。
    雪里下手不重,她自觉是懂法的人,手下有分量,就是出口恶气。
    早就想打她了,尹愿心在外省结婚又离婚,三五年回榕县一次,每次回来春信都要挨骂挨打,受虐待。
    大冬天用后院瓦缸里积蓄的雨水泼她,罚她跪在院子里,告奶奶状,说她偷东西,扯着她头发扇她脸。
    春信恨死她,背地里骂她被听见,她扯着春信头发按在地上用缝衣针扎她的脸,那是春信十岁时的事。
    春信满脸血哭着跑去二楼找雪里,那时候她已经被罚跪一下午,脸上血都干了,还是爷爷从门球场回来把她救下的。
    雪里带她去诊所上药,医生说不能让眼泪把药冲走,她就憋着不哭,实在是憋不住,眼睛一润就赶紧用纸洇了。
    这还是雪里看到,春信告诉她的,更多的没看到的春信没说的,背地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上辈子没赶上趟,光顾着把春信领回家,没机会教训她。
    现在大好报仇的机会在面前,怎么能错过,扇她几巴掌算什么,她怎么就没得癌死呢?
    雪里掂量着轻重,尹愿心可不会,她反应过来,扯着雪里头发,指甲抓她脸。春信脑子都是木的,反正就惦记雪里不能吃亏,急忙扑上来帮忙。
    那女人干仗厉害,春信人小力气小,刚靠近脖子上就挨了一爪子,马上就见血了。
    我草你妈的尹愿心!雪里血气也上来了,打红了眼,一只手掐她脖子,一只手扯她头发往水泥地上撞。
    脑袋被一下下砸地,尹愿心恍惚里看见站花圈边的蒋梦妍,一边伸手去抠雪里的眼睛一边骂,草你妈!蒋梦妍,你个烂货,管管你女儿!
    蒋梦妍叫她这一喊,醒过神来,挎着小包走过来,指着她,你他妈再说一遍!
    看蒋梦妍一脸怒容,那样子百分百不是去拉架的,三打一可不好,怕闹出人命,邻居们这才赶紧上去把她们分开。
    也亏得不远处有人搭棚子办丧事,又正是饭点,人多,不然怕真要闹出事情。
    两方被拉开,邻居们七嘴八舌嚷嚷,也懒得评她两家的对错,只说法治社会,干嘛打架呢。
    理是这么个理,但没比打一架骂一顿更解气的了。
    雪里倒是解气了,只是模样不太好看,眼睛里面血红的,眼皮也被抠破出了血,脖子上脸上全是红道道。
    当然尹愿心也不太好,怕是脑震荡了,晕乎乎还爬不起来,颈部淤痕马上显出来,捂着脖子不停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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