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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子水豚(7)

    姥爷,你女儿女婿有话和你们说!乐月不顾爸爸的叹息声,把电话丢给姥爷,挥舞着教鞭去院子里找扫落叶的卢卡:小卡,快来默写课文,你写字也太慢啦!
    好,马上就来。卢卡乖顺地抬起头,语气永远那么柔和。
    他这个人,温柔的似乎永远不会发脾气一样。
    卢卡的浅棕色发丝,在秋日的阳光下晒得发金,橄榄绿的眸子染上一抹琥珀色,整个人看起来暖烘烘的,唇角带笑。
    乐月从心底里感慨,不愧是她的小狗,笑起来真好看。
    我们要提高速度,书写速度和阅读速度都很重要。乐月抬手,教鞭在卢卡小臂上轻轻敲了两下,严肃认真地说:期末考试你要是考不好,可是丢我的人!
    说完,乐月像驱赶小羊羔一样,把卢卡赶到她的书桌前。天凉了,院子里的石凳坐了冻屁股,姥爷就给乐月的书桌旁加了把椅子。
    俩人刚拉开椅子坐好,乐月准备给卢卡布置默写,她自己可以利用这个时间默写一篇《新概念》课文。
    一阵小碎步的脚步声,姥姥探头过来:月亮又给小卡上课了?等着昂,姥姥给你俩削个苹果吃。
    我想喝果珍!乐月对姥姥高高举起小手。
    行,再给你俩一人冲杯果珍。
    姥儿,我还想吃脆香米......啊,还是我自己去柜子里拿吧。乐月从椅子上站起来,指尖点点卢卡的练习本:你先把古诗三首默写下来,我帮姥姥端果珍去。
    我去吧,很烫。卢卡说道。
    不许去,你默写。乐月语气坚决。
    卢卡抿抿嘴,立刻开始默写。
    乐月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走出房间,贴心地带上房门。
    她蹲在堂屋的电视机柜下面,扒翻出零食盒子,找到喜欢吃的脆香米。
    姥爷、姥姥的房间门敞着,姥爷还在打电话:老赵状况还是不大好,喝了酒还是打孩子,月亮和小卡一起上学放学还有个伴儿,俩孩子玩得挺好,正在学习呢......
    忽然间,乐月伸向脆香米的手僵在半空中。
    姥爷的声音抬高了一些:......和西班牙那边联系上了是吗,太好了,小卡他爸来接他回去不?
    第11章 撒欢 不要走
    行,等你们的消息,咱们也是为了孩子好。
    主要是看看小卡他爸那边啥态度,终归是孩子亲爸,这老外真让人看不懂。
    你们两口子一定注意安全啊,没事儿千万别出去瞎跑,过年还回来吗?那么远就别折腾了......姥爷还是像唠叨小孩儿一样,唠叨着三十好几的女儿和女婿。
    乐月听得心头酸酸的。
    她记得姥爷说过,不着急让爸爸妈妈联系西班牙大使馆找卢卡的洋爸爸。
    当然,大人口中的不着急,不代表这事儿不继续推进。
    乐月清楚,卢卡和自己一样,都是因为某些原因,迫不得己待在这座小镇,早晚有一天会离开。
    可这一天,未免来得太快了些,她还没做好准备......
    把两条脆香米塞到兜里,乐月从姥姥手里接过两杯橙香扑鼻的果珍,拖拉着脚步走回房间。
    我还没写完,马上就好。卢卡听见动静,抬起头,认真地说。
    写得真慢。乐月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
    卢卡带着抱歉的语气,声音很轻地说:汉字真的很难写,我再多练习一下,争取写快一点。
    先不写了,我有问题要问你。乐月左手捏了一下兜里脆香米的包装纸,盯着卢卡的眼睛问:卢卡,你喜欢马德里吗?
    卢卡愣了一下,下意识答道:喜欢。
    你想爸爸了?乐月继续问。
    卢卡摇摇头:不是。
    马德里有什么好东西呀?乐月语气有点酸酸的,她自己都绝查不出来。
    有......卢卡眨眨眼睛,回忆一下,对乐月说起马德里的一些好东西:Palacio real de Madrid, Torre de Madrid,Gran Via,Puerta del sol,Parque del Retiro......
    这些都是马德里人民引以为豪的地标性建筑,这些地名,平时卢卡母亲提起时,也是用西语。
    这是乐月第一次听卢卡一口气说这么多西语,小姑娘听傻了。
    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卢卡说起西语,音律感和节奏感都很强,带着清晰的弹舌音,像是一颗颗在耳边啵啵裂开的小气泡。
    卢卡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乐月翻译,只能略带笨拙地解释:就是,有皇宫,一些广场,很高的塔,很长的商店街,有的广场有书里的人物雕像,有的广场有代表马德里的熊。
    蛤,就这?乐月听完后,松了口气。
    兜里的脆香米,刚刚因为紧张,已经被她捏断了。
    不就是一些广场和高楼,几个小雕塑?这也能叫首都啊?!
    她定了定神,煞有介事地说道:卢卡,你以后别喜欢马德里了。
    嗯?卢卡眼神带着疑惑。
    你听我说嘛,西班牙就巴掌大的地方,哪儿有中国地大物博哇,你以后就喜欢北京吧。乐月直接给卢卡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北京?卢卡只在北京转过机,对中国的首都没有什么印象。
    乐月洋洋得意的说:北京作为首都,比马德里可大多了,我们北京有世界五大宫殿之首的故宫,最雄伟的长城,世界上最大的广场,什么高大的雕塑我们都有,也有时髦现代的购物中心,哈根达斯麦当劳肯德基都有。对了,我们还申办成功了2008年的奥运会,你们马德里都没有吧?
    卢卡摇摇头。
    乐月不愧是外交部家属院儿长大的,有板有眼地说:当然,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爷爷是我们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西班牙和中国的外交关系还是不错的,萨马兰奇爷爷也是你们西班牙人......
    我只是半个西班牙人。卢卡严谨地插了一句。
    哎呀,我就这么一说,乐月摆摆手,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你看,你们有的东西我们国家都有,还比你们的更大更好,所以你以后别喜欢马德里了,喜欢北京吧?
    好。卢卡吃下了乐月这颗安利,点点头:我喜欢北京。
    那当然,北京是世界上最棒的城市!你只要去一次,就会喜欢上的。等我回北京的时候,带着你一起走吧?我家是三居室,空了一间房,可以给你住,就一年半的时间,到时候,我们刚好读初一,就是大孩子了。乐月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整整低了个八度。
    她自知,这个建议是自私的,后半句话,声音更小了:你都说,你喜欢北京了,所以,能不回马德里吗?
    我,回马德里?卢卡眸子里一团雾水。
    乐月吞吞吐吐地说:我听姥爷说的,他让我爸爸妈妈帮忙联系西班牙领馆,找你爸爸接你回马德里。
    我爸爸?卢卡声音很轻,自嘲地笑笑。
    懂事以后,卢卡很清楚的明白父亲的家族一直不接受母亲,爷爷和家族的其他人同意父亲每周接他回那边,多是抱着逗弄一个新奇的小宠物的心态,今天喜欢了就抱过来玩玩,明天厌烦了就可以随手丢掉。
    卢卡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和母亲回国之前参加爷爷的生日宴。父亲身边多了个年轻漂亮,且门当户对的未婚妻。
    未婚妻明确说明,她不会和这个chinito(小中国人,贬义称呼)生活在一起,还用手拉了一下眼睛,宴会上大家都笑得开怀,没人注意到卢卡的失落。
    当卢卡想去和属于他的那匹小马告别时,才发现马圈里空空荡荡,问了工人才知道,爷爷在听说卢卡要和母亲回国后,直接把小马卖掉了......
    妈妈留给他的那点积蓄,是为了给长大后的卢卡多一个选择。
    如果再长大一些,卢卡实在适应不了在国内的生活,他可以选择回马德里,就像十八岁,他可以拥有一次选择国籍的机会一样。
    我爸爸,是不会来接我的。卢卡的语气,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
    真的?那你不回马德里了!乐月瞪大眼睛,她心中的喜悦,压过了一瞬间滑过的怪异感。
    她本想问为什么,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要去的。卢卡说,他刻意用了去,没用回。
    乐月一声哀嚎:啊......
    卢卡唇角牵扯出微笑的弧度:因为有个叫Luna(月亮)的小朋友,说要带着我去马德里流浪,让我给她当翻译,她会给我报酬。
    我说话算数的。乐月拍拍胸脯,把兜里没捏碎的那块脆香米递给卢卡:快吃个脆香米压压惊,你们马德里肯定没有这么好吃的巧克力吧?吃完了我们继续默写。
    卢卡望着掌心里的糖果,语速很慢地说:西班牙有类似叫Turrn的糖果,圣诞节的时候吃,去流浪的时候,我买给你吃。
    传统的Turrn糖是用杏仁和蜂蜜做成类似牛轧糖的糖果,后来又衍生出巧克力、椰子、焦糖蛋黄等等口味,有一款巧克力口味的,真的和脆香米很像。
    之后,卢卡又补了一句:但是肯定没有脆香米好吃。
    乐月点头表示赞同:那当然,德芙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巧克力!
    之后的两个月,每次爸爸妈妈来电话,乐月都会找各种理由磨蹭着听姥爷和他们说什么。
    好像真如卢卡所说,他爸爸那边没有任何消息。
    反正,卢卡爸爸来接他回马德里这事儿,暂时没了后续,乐月挺开心的。
    二零零二年一月下旬,云镇小学高年级的期末考试结束了。
    乐月依旧是第一名,镇小学出题难度和京城没法比,对她来说都是送分题,没有一道超纲题。
    而卢卡,这一次考试排名蹿到了班里十九名,挤进来前二十。
    乐月看了他的卷子,如果不过因为答题速度问题,导致有大题没写完,卢卡数学是可以拿满分的,语文拉后腿没办法,毕竟不是母语。
    总得来说,这进步也太大了!
    她主动帮助班长发卷子,喜滋滋地把卷子摁到卢卡课桌上。
    Gracias.卢卡和她对视的瞬间,用西语说了一句谢谢。
    乐月吐吐舌头。
    我家小狗才不是大笨蛋呢,一点就透,聪明着呢!
    乐月在心里念叨着,必然是高兴坏了,这是她最得意的作品。
    放学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回家。
    云镇的冬天不比北京暖和多少。
    乐月娇小的身躯裹在红色牛角扣羽绒服里,白色的大围巾是姥姥织的,老长老厚了,能绕三四圈儿,恨不得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
    火热的红和纯粹的白,让乐月看起来像个毫无公害的中国娃娃。
    只不过,此时此刻,中国娃娃表面还是保持矜持。
    虽然,她极力掩饰眼眸中快要溢出来的笑意,故意抿着嘴严肃地对卢卡说道:喂,卢卡,我以为你能考进前十五呢。
    天冷,她一说话,嘴唇会蹭着围巾带出哈气,鼻尖也红得可爱。
    下学期,我保证考进前十。卢卡表情如常,像是在说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喲,小屁孩,人小,口气可不小呢。乐月抬手趁机胡撸一把卢卡柔软的卷发。
    她相信他可以做到,及时趁机撸狗头而已,小卡的头发手感好到惊人,软得和丝缎似的,百撸不厌。
    只是,好像小狗长高了点?
    乐月要垫脚才能够到他的发顶了,甚至要跳一下。
    你是不是偷偷长个了?乐月问。
    好像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小腿会痛,楚爷爷说是生长痛。卢卡抬手把乐月送掉的围巾又饶了一圈,他面包服的袖口明显短了一截。
    卢卡马上十一岁了,体内一半欧洲血统,让他比同龄人拔个早一些。
    月亮,谢谢你帮我补课。卢卡看着乐月的眼睛,认真地说。
    请我吃炸年糕好啦,我要加多多的番茄酱和白糖。乐月嬉皮笑脸,她比卢卡更享受补课的过程,从未想过卢卡给她啥报酬。
    可接下来,卢卡说的话,让乐月差点发出尖叫。
    你想吃什么都可以,这都是小事,我想带你去省城看《Harry Potter and the Sorcerer\'s Stone 》的首映,二月二十六号上午十点,之前答应过你的。
    首映!哈利波特的首映吗!!!我以为,当时你就是和我随便说说呢。乐月不好意思地说。
    她觉得,自己现在像是踩上了七彩祥云,幸福的快要飘起来了,骑着扫帚飞的哈利波特,是乐月除了三毛的作品以外,最喜欢的小说了。
    在云镇待了半年,她都觉得自己和现代文明社会脱节了。
    《哈利波特》三部曲和《三毛全集》,都快被她翻烂了,只有在幻想的世界里,才不会让乐月想太多有的没的。
    北京的闺蜜打电话过来,之前总是当孩子王和领导者的乐月,能明显感受到,和好朋友们的共话题越来越少,小小年纪就体会到了人走茶凉的凄惨。
    这个年纪的半大孩子,情绪是最敏感的时候。
    要说乐月从京城重点小学上得好好的,一下子被发配到乡镇小学,离开父母离开熟悉的同学朋友来到陌生的城市,一切重新开始,没有失落感,那是骗人的。
    嗯,我妈妈带我去过省城,从云镇坐公交车两个小时就到了,车票也不贵,十几块钱一张票。卢卡已经查好了路线,决定动用他的小金库:首映当天,还有抽奖活动,会抽J.K.Rowling的亲笔签名珍藏版。
    小卡,你酷毙了!乐月抱住卢卡的胳膊跳了两下。
    要不是因为卢卡背着书包,她会像只小猴子一样,激动地跳到他背上。
    当天晚上,卢卡没在楚家吃晚饭。
    他姥爷难得没喝得醉醺醺不省人事,破天荒做好晚饭,来楚家叫孙子回家吃。
    乐月在餐桌上和姥爷、姥姥提出来想和卢卡一起去省城看《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的首映。
    也是不凑巧,刚好二月二十六号那天,楚老爷子要代表离退休老干部参加厂里的活动,走不开。
    月亮,改天姥爷再带你们去省城吧,那个啥博尔特的电影,不会只放一天吧?楚老爷子放下筷子,带上老花镜,皱着眉头翻会议记录本。
    是哈利波特,乐月态度软软的,撒娇道:姥爷,我们自己去不行吗?我们都不是小孩了,首映是不一样的......
    姥姥态度强硬地打断了她:那可不行,你们俩小孩怎么能自己去省城?快过年了,外面这么乱,要去,必须让你姥爷带着你们去。
    乐月没再多说什么,哦了一声,闷头扒饭。
    自从来到云镇以后,姥姥和姥爷对她都是百依百顺,一次都没红过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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