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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费阅读-糖雪球啊(30)

    顾斐然没有解释,只让谢相迎伸了腕子放在桌上。
    张翎坐在谢相迎身侧,三指落在谢相迎的寸关尺处。
    大人平日可怕冷?张翎问他。
    谢相迎仔细思量一番,道:冬日怕冷些,好在有地龙,并不觉得十分寒冷。
    张翎抬眸看了谢相迎一眼,又问道:大人冬日睡觉可爱踢被子?
    爱。
    谢相迎睡觉一向不老实,夜里踢了被子,晨起常常会被冻醒。
    张翎目光淡然,却在这一问一答之间,已然确定了什么。
    他收回手,郑声道:大人的脉相沉紧,是一派寒象,却又快于常人。细按起来,那紧脉又带了洪大之象。若是真正的寒病,便是夏日也会因腠理疏松,怕风怕冷,但大人不同。数九寒天,不自觉踢了被子,贪凉喜冷饮,应是热病。
    那是究竟是热病还是寒病?
    谢相迎不懂医理,张翎这一套又一套的说法,让他听得一头雾水。
    张翎道:乃是真热假寒,阳盛于内,格拒阴寒于外,故而大人手脚冰凉,浑身一派寒象,这寒象便是假象。既是真热,便是火毒,应用寒凉之药。大人的药中乃所用皆是肉桂,吴茱萸,附子等辛温补益之药,且用量极大,长年累月服用身上不会大好,只会加剧毒性。
    你说什么?
    谢相迎看着那地上的汤药,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分明觉得自己的病快好了,怎么会
    这药是经太医院众人之手的,他们怎会不知是真寒还是假寒。
    谢省有接骨续筋的本事,怎会看着自己的亲儿子服用相反的药用了近十年。
    不会的,张先生想是许久不开张,看错了。
    谢相迎双眉微蹙,他知道自己不该只听太医院的一面之词,但他更不愿意承认,是太医院开错了药。那太医院中大半是凌琅的亲信,太医院开错药,必然是凌琅的意思。
    顾斐然见谢相迎执迷不悟,拉着他的胳膊道:谢尹,你听我一句劝,姓凌的没几个好东西。当年通幽殿有个极为听话的伴读得罪了凌倾允,当即就被活活打死了。你知道那时凌琅在何处么,他就在凌倾允身侧,亲眼看着凌倾允打死那伴读,从都到尾都没说一句话。一条狗养久了都有感情,更何况是人。凌琅他就是匹没有心的狼!你还是快些醒醒。
    顾斐然的话声声入耳,让原本心下便存着事的人腾一下站了起来。
    你不要说了,他不会的。
    我必须要说。顾斐然按着谢相迎的肩膀,沉声道,那伴读死了没多久,摄政王府就失火了,你猜猜这火是谁放的!
    你没有证据。
    谢相迎的眼睛红的厉害,以凌琅对凌倾允的恨意纵火确实有可能,但他当时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怎么会如此残忍。
    我没有证据,我一直在找。
    顾斐然的目光有些模糊,这件事他查了十多年,始终查不到蛛丝马迹。
    摄政王府大火,他师父便是在那场大火中死去的。本该严查的一件事,在都察院的卷宗上却只是聊聊几笔,除了凌琅,还有谁能有这样大的权利能限制都察院呢。
    你不要再说了。
    谢相迎的声音有些哑,他胸口疼的厉害,蓦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大人!顾斐然将人扶到矮塌上,低声道,我知你与凌琅有数年的师徒之谊,但他心思深重,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再查下去了,找个地方躲起来,先治病罢。
    我又能去到哪里。
    谢相迎看着雕梁画栋的宫阙,突然失了神。
    他又能去到哪里呢,他永远不能违抗凌琅的命令。谢尹这个身份一天不死,他就一天是凌琅的好帝师,他又能躲到哪里。
    谢尹。
    顾斐然看着谢相迎,眸中满是心疼。
    第一次见谢相迎之时,这人站在琢玉馆外等了他一夜。他原以为自己这样傲气,会对上一张愤怒的脸,可当对上那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眸时,心突然就化了。
    我这有一张图纸,想请教顾先生。
    他是那样不知疲倦,永远都在朝着光亮,朝着真相的地方追寻。
    可那个人终究是被凌琅毁了。
    我不想听了
    顾斐然望着矮榻上魂不守舍的人,握紧了拳头。
    谢相迎没有全部听信张翎与顾斐然的话,但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会在心头发芽,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的肆意疯长。
    往后的几天谢相迎没有再吃药,凝云送过来的药,他悉数喂了盆里的花,池里的鱼。
    自停下药的那一日起,谢相迎便没有再咳过。
    身上有了力气,心却越来越冷。
    谢相迎始终没有停下自己的计划,他要赶在秋日到来之前让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离开北齐,去了千里之外的燕国。
    卓萤看着在马厩挑选马匹的人,蹙眉道:一定要骑马去吗,反正是做做样子,让阿召坐马车替你走几里地就是了。
    不。谢相迎拍了拍那马的脖颈道,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离开北齐的人是凌倾允。
    谢相迎眸中跳动着自由的火,顾斐然已经把棺材做好了,很快,很快他就要摆脱谢尹这个身份。
    到时候什么张念汝,莲生,都与他无关,凌琅往后种种都与他无关了。
    就这匹吧,看起来真壮。
    谢相迎拉着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威风凛凛,十足漂亮。
    他会穿着摄政王最威武的衣裳,前往燕国。
    .
    八月初八,艳阳烈日照在北齐干涸的大地。
    谢相迎戴着青铜鬼面具,一席玄衣,骑在枣红色的骏马之上。
    他回望这个徒步走过无数次的宫城,久久不能回神。
    倘若不是顾斐然告诉他这么多,他离开之时应当会有诸多不舍。
    身后的车队还在准备。
    城门内,穿着嫣红色芍药宫裙的女子策马而来。
    皇姥爷!
    周宜珠停下马,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递给谢相迎。
    这是
    我在道观求的,说是逢凶化吉,此去燕国路途遥远,愿皇姥爷一路平安。
    她脸上满是不舍,口中没有那么多锦绣字句,只有一路平安几个字。
    谢相迎看着手中绣着莲花的锦囊,只觉得心中一暖。
    一路平安。
    谢相迎道别周宜珠,先一步纵马而去。
    马蹄飞快,在热浪中劈出一条前路。
    他的目光落在大道,又似落在远在天边的燕国。
    缰绳在手腕上饶了几饶,马儿载着人,一路往城外去。
    谢相迎不会下马,却最爱马上驰骋的感觉。
    他能相信自己被凌琅重用是因为张念汝,也能明白凌琅为了张念汝会对凌倾允会恨之入骨。但唯独不能相信,是凌琅让太医院开错了药。
    所有的事都浮现在脑海中。
    谢相迎的心口疼的厉害,像被无数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剜在上头,再反复扭转。
    心如刀绞。
    这个词,谢相迎头一次明白其中的意思。
    人骑在马上,殷红的血渐渐浸透胸口的衣裳。
    玄色染血最不易察觉。
    一直到血色滴在马背上,原本紧握缰绳的手终于缓缓松开。
    马儿仍在奔跑,马上的人,身子却再直不起来。
    失去约束的骏马偏离了大道,一路狂奔,将马背上摇摇欲坠的人带进道旁的树林。
    骏马嘶鸣的声音惊起一片还在沉睡的鸟儿。
    马上的人如同失去生命的木偶,被摔落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手腕上是被缰绳勒红的痕迹,青铜鬼面遮住人的无双容颜。
    谢相迎死了。
    在北齐花开烂漫的时节。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终于刀完了!
    第3卷 伐情伤敌
    第42章 见鬼了
    艳阳仍藏在云间, 锋芒尽掩。
    马儿停在溪畔低头饮水,远处长空万里,青山绵延, 一切都没有变。
    唯有此间, 一个魂魄的破碎, 为正处繁华的北齐添了一笔苍凉。
    谢相迎为自己的假死绸缪多日,甚至连棺材和下葬的地方都挑选妥当。就等着有朝一日凌琅回宫, 自己能安心在西偏殿病死。
    但意料之外的是,他真的死了,死在马背上, 坠落在辽阔的大草原。
    托凌琅的福, 他的死是那样猝不及防。没来得及和红玉道别,甚至没听到什么人,为他哭上一哭。
    这北齐, 会有人愿为自己的离去而伤心落泪么。
    谢相迎突然有些不确定。
    这些年来,他所做所行大半与凌琅有关。他曾为这个少年真心绸缪,也想过有朝一日与他比肩同行,再好生道别。
    但不能了, 他所有的心思都随着这一望无际的草地,消失在天际边。
    .
    燕国。
    朝华园内, 铜铃声震耳欲。
    大巫摇着手中的铃铛左右横跳, 对着阵法中间沉睡的男子施法。
    男子不过二十岁的样貌, 平静安详地躺在皎白锦缎铺就的木榻之上。
    站在高台上的少年冷眼看着这乌烟瘴气的景象, 一双眉紧紧蹙着。
    小殿下,这招魂阵真的能把人招回来吗?身侧的内侍问了一句。
    少年冷冷笑了一声, 道:哄陛下玩儿的, 若是真能召回来, 那是见鬼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咳嗽,榻上的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睁开了眼睛。
    活了,活了,小殿下,您瞧呀,见鬼了!
    内侍激动的用直拍那小殿下的胳膊。
    铃铛声骤停,原本跳动的大巫愣在阵法中,惊讶无比。这人到了黄泉,居然还有被拉回的时候,实在稀奇。
    并不刺眼的日头,凌冽的寒风,以及跳大神的怪人。
    谢相迎一睁眼,对上的就是大巫一副活见鬼的神情。
    身着玄衣的少年从高台缓步走下,一把将大巫推开来到谢相迎身侧。
    谢相迎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年轻俊美的少年掐住了脖颈。
    我不管你是何方鬼神,既然用了容亦的身子,就要把自己当做容亦。待会儿陛下过来,只顺着本王的话说便是,听明白了么?
    皎白的脖颈在修长的指间仿佛一掐就断。少年嘴角抽动几下,眸中带着狠厉,不亚于昔日的黎昀。狠厉归狠厉,却实在俊俏,叫谢相迎看的有几分愣。
    传话到宣华殿,说容郡王醒了。
    少年的声音很冷漠,神情更是冰冷,似乎这位容郡王的死活与自己无关。
    谢相迎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又附在了已死之人身上。
    他总是这样来的及时。
    少年松开谢相迎,一行人把谢相迎架到了华丽的寝宫,洗洗涮涮熏过香,换上靛蓝色的锦衣便退出了内殿。
    大门关上复又被推开,走进内殿的是方才掐着他脖颈的少年。
    这人约莫十八|九的模样,与凌琅差不了几岁,但眸中的阴翳却实在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
    说吧,是什么人?
    这人只一眼,便发觉谢相迎不是原身。
    谢相迎犹豫片刻,打算将事情坦白几分。
    我是被人害死的,心有不甘,不肯前往黄泉,听到有人唤魂,便附身而来。
    谢相迎前半句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是被人害死,被他那笑里藏刀,心思深重的好徒弟凌琅所害。
    直到现在,谢相迎都不愿相信,那药是凌琅的意思。
    少年冷冷盯着谢相迎看了许久,问他道:你生前是哪国的人,又是何人害了你。
    谢相迎看着少年乌黑的眼瞳,道:小人生前是北齐的人,被北齐的皇帝所害。
    怎么死的?男子又问。
    乱棍打死。
    谢相迎想了想,觉得张念汝的这个死法挺有排面。能在皇帝眼跟前儿被打死,该是多么心有不甘,谢相迎突然觉得张念汝和自己都是北齐最大的冤种。
    少年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盯着谢相迎,似要从皮囊看透里面藏匿的灵魂。
    谢相迎一看此人的沉稳做派,便知这人和黎昀是一类人,聪明绝顶,行事狠绝。他要让这人相信他不会害人,更不是与别国里应外合的细作,否则往后的日子,必然不好过。
    前些年北齐死了个太傅,叫谢尹,你可认得?少年突然问了一句。
    前些年,原来他已经死了这么久了。
    谢相迎低头道:不认得,我死的早,那会儿小皇帝才几岁。
    那真是可惜了,你错过一出好戏。那倒霉太傅也不知生前犯了什么过错,小皇帝当街掀了他的灵柩,还罢了送葬人的官位。死后都不得安生,真是奇耻大辱。
    少年说到此处,长眉挑了一挑,望着谢相迎的眼眸带了些别有深意的笑。
    听这人话里的意思,应是什么人将自己的尸身运回了谢府。如此,死的人是谢尹,摄政王名义上依旧在燕国。
    谢相迎的脸色不大好,这倒霉太傅正是自己。革职罢官,也不知他这一死连累了谁。
    少年见他不说话,也不再说北齐之事,只向谢相迎说了些有关容郡王的往事。
    此地是燕国皇城,容郡王乃是燕国皇帝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因这位容郡王在幼时顶替皇帝做过质子,燕国皇帝和太后对这个失而复得的皇子十分疼昔。
    容郡王流落民间十数载有,有命回宫,却没命享福,未来得及被封王,便死在了别苑。这容郡王还是死后追封的。按理,以这位皇子的身份该被封亲王才是,等到死才封了个没有实权的郡王,这皇帝和太后心下还是防着他的。
    疼爱归疼爱,提防归提防,皇室中的情谊大多如此。
    谢相迎死了一回,突然看透了很多东西。
    记住你此刻的身份是容郡王,把陛下和太后哄好了,本王可以请命送你去他国游历。到时候回北齐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都行,一辈子不要踏入燕国的边境。
    这人的语气冷的很,敢如此言说,手中必定有权。听说燕国有位手段狠辣的异姓王叫江逸白,不知是不是眼前这个。
    二人正面面相觑,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身侧站着的人先一步跪在地上,静候那人到来。这人看着高高在上,居然会对另一个人俯首称臣,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谢相迎坐在榻上,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起身。
    宫人们鱼贯而入,在殿内左右站了两排,最后进来的传说中年少有为的燕国皇帝。
    年轻的帝王金冠玄衣,一身正派。谢相迎在北齐见过不少俊朗男子,眼前这个是朗到没边儿了,凌琅都没他朗。
    玄色最难染就,是这世间最为尊贵的颜色。谢相迎看着这身威严无比的玄衣,一时有些恍神,记忆中凌琅在马上时,也是穿着这样一身衣裳,他去的决绝,甚至不曾回望他一眼。
    君子用人如器,待到无用时,便弃若敝屣。
    凌琅的用人之道,学的当真登峰造极。
    逸儿,你说的可是真的?燕王的目光颇为动容。
    生生死死,几日之内,这个皇城已经有太多人离去,唯有容郡王的死而复生为这冰冷的地方添一丝喜意。
    江逸白起身,并未多言语,只将燕王领到榻边。
    亦儿。
    燕王看着谢相迎,一双眼眸中满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这时间许多事,许多人,许多情,总是失而复得才愈显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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