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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降维 第10节

    他们生了病,我要拯救他们,这是我的承诺。
    他们理该死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我当救人。
    我当杀人。
    既然如此,那就治愈他们,然后再让他们偿还罪孽……他们的身体蒙我所赐而痊愈,他们的灵魂却深陷疾病的困扰,人类怎做得出同类相食的恶行呢?一定是他们生病了,需要……治疗!
    非人的活鬼在三棵树村待了一年,然后带着几个年幼的孩童走出了荒芜的村落。
    他在附近的城市开办了一家精神疗养院,招聘了一群医术拔尖的医生护士,疗养院开业的第一天,大半的病床就被不知来历的病人占据,这些人男女老少都有,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神情呆滞,看见温柔俊美的院长时会不自觉地发抖。
    几年后他乘船来到异国,在这个对精神疾病没有任何了解的地方开办了第一座精神救济院,直到——
    乔昼的瞳孔骤然放大,浑浊的黑灰色沁染上矢车菊蓝的瞳膜,平稳前行的记忆在精神救济院进入正轨后被卡住,咯吱咯吱无法运行,断断续续地发出呻吟,而后……再次从无忧无虑的年少生活开始重复。
    这是一段被禁锢在循环往复的时间里的回忆,在德-华友谊精神救济院之后就没有了下文,好像记忆的主人也没有了未来,被一同囚禁在了时间里。
    事实上,文森特不就是被禁锢住了么,禁锢在《三号大楼》这个游戏里,作为背景板人物而存在,被玩家触发,走着千篇一律被设定好的剧情……这样的生活不就是循环往复的记忆吗。
    两柄一模一样的细剑撞击交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互相对视,眼神交锋间都是令人战栗的寒光,一个人在癫狂痴迷地大笑,一个人在矜持礼貌地微笑。
    两只矫健凶狠的野兽在对撞,如两团暴风席卷过整间手术室,奇怪的是,谁都没有要破门出去的意思,乔昼是为了将动静压制到最小,以免“两个文森特”自相残杀的事实惊动医院里的怪物,而疯医生不知为何,竟然也默许了乔昼圈定战场的事实,陪着他在狭小的室内辗转腾挪。
    细剑劈开了钢架的手术床,墙上满是恐怖尖利的划痕,甚至还扎出了几个能透过去看见隔壁房间的小洞,到处都是泼洒的血,两人现在都是怪物,身体里的血没有尽头般哗啦啦地淌。
    最终,随着喷溅的血,疯医生将细剑捅入了乔昼的心脏,而乔昼一手抓着对方的剑刃,一手平挥,用最大的力道斩下了那颗美丽的头颅。
    血涌如泉。
    银灰色的长发在半空划出浅淡的光辉,疯医生的头颅滚落在地,雪白的脸颊沾满了灰尘和血渍,卷曲的银色睫毛颤动了两下,怪物转动眼珠,看着站立在原地的自己的身体,暗红薄唇动了动。
    “刀剑加诸我身,火焰吞没我冰冷灵魂,无星月的今夜如此漫长,如此……漫长……”
    那双色泽典雅的蓝色眼睛缓缓溃散放大,定格不动了。
    乔昼伸手,将自己心口的剑一寸寸拔出来,他衣服里的木偶从领口爬出来,它身上也沾满了暗红的血,那是从乔昼身上流出来的。
    “他死了。”
    木偶轻声定论。
    文森特·洛林,永远地死在了十九世纪末的一个秋天,余生都未曾走出生命中最漫长的那个黑夜。
    第13章 德-华友谊精神救济院
    乔昼浑身上下都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疯医生的。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提着剑慢慢走过去,单膝跪地,捧起了文森特的头颅。
    死去了的青年仍旧面色栩栩如生,束发的丝绸被乔昼斩断了,银灰色长发便如月光一样倾泻了一地,与血污和灰尘搅合在一起。
    乔昼单手捋了捋缠绕纠结的头发,替文森特合上眼睛,把它与尸身勉强合到一起,捡来之前他穿的那身脏兮兮的白大褂给对方盖上。
    看着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木偶有些好奇:“你在同情他?”
    乔昼瞥了它一眼,惊讶道:“你在说什么傻话。”
    木偶顺着衬衫上的花边爬到他肩上,抓住一绺银灰色长发稳定住身体,像个再天真不过的孩童一样晃荡脚尖,乔昼用余光瞥了它一眼,神情不变,显得很纵容它的样子。
    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们俩之前还互相周旋着想要对方的性命。
    乔昼理了理打斗中变得凌乱的衣服和头发,复制自疯医生的强悍自愈能力正飞速修补着他身上的伤口,轻伤几乎是顷刻之间就痊愈了,唯有心口那一道贯穿伤艰难地修补着,最终还是留下了凹凸不平的伤疤。
    铮——
    修长的细剑在被血染红的手套中挽了个利落华美的剑花,顺当地滑入剑鞘,又恢复了低调不显的手杖模样。
    乔昼调整了一番蕾丝宝石领巾的位置,慢条斯理地捋平那点微不足道的皱纹,转了转脖颈,暗红的唇牵出一个属于疯医生文森特的笑容,矢车菊蓝的眼睛中如有大梦颠倒,将这个俊美的不可思议的青年牵拉进唯有他一个人存在的疯狂世界。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德-华友谊精神救济院的院长,文森特·洛林。
    手杖点着地面,在走廊上回荡出空空声响,四楼的重症病人呜咽哭笑的声音瞬间陷入死寂,好像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靠近了,全然失去了神智的怪物们蜷缩在房间里战栗,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动静,唯恐引起那个疯子的注意。
    乔昼走得很慢,文森特的双脚都不完整,大半只剩下了骨骼,他倒是能用异能力补全上面缺失的血肉筋络,但从之前文森特的走路状况来看,虚假的补完并没有填补他心理上认为自己残缺的认知。
    因此为了维持木偶的百分百复制,乔昼实打实地拓印了文森特的所有缺憾。
    “文森特阁下……”
    犹疑的女声在他背后响起,乔昼一点也不心虚地转头,在看见来人时他下意识地微微挑起了眉尾。
    护士长玛丽安。
    但是比起之前被他三言两语哄骗过去的那个纤细矮小的华夏姑娘,现在推着手推车站在那里的已经是一个高挑的女性,乌黑的发色变得略带酒红,圆润柔和的面部线条也隐隐出现了欧美人种特有的锋利。
    她正在慢慢变化成“玛丽安”。
    就像附身中年男医生的文森特变回原貌一样。
    乔昼不知道变化完成的那一刻意味着什么,但对于被附身的护士而言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玛丽安浅粉色的护士服上沾着大片大片的血迹,显然被她追逐的那个玩家下场不妙。
    “阁下,我刚才听见五楼有很大动静……”
    她试探着询问,泛着贪婪青光的眼睛绕着乔昼周身转了一圈,又不敢打量的太明显,很快就低下了头。
    显然,就算是被文森特压制得战战兢兢的怪物们,在发现文森特可能有破绽时还是会忍不住试探一二。
    “医院里出现了好几个不听话的病人在乱跑,没有打扰到您吧?”
    乔昼不紧不慢地走近,手杖嗒嗒敲在地面,越来越近的脚步让玛丽安本能地把头深深低下,后知后觉的恐惧从心头涌起,那双皮鞋在她视线里停顿了两秒。
    “感谢您的关心,玛丽安女士。”斯文有礼的男声响起,玛丽安不知不觉松了口气,听口气,文森特并没有生气。
    但这口气她松得太早了。
    一只手伴随着淡淡的血腥气和典雅清冷的松木香水味,如捧着昂贵瓷器般轻轻托住了她的下巴,手套冰冷的质感与被血濡湿的滑腻粘稠贴上玛丽安的皮肤。
    “但是这超出了您的职责范围。”
    伴随着这句温柔的告知,托住她下巴的手往右一拧,毫无知觉的人体便软倒在了地上。
    乔昼盯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护士长,又看看自己的手,舌尖磕碰牙齿,感叹了一声。
    这也太厉害了,要不是他最后关头发现不对及时收住力道,怕是玛丽安的头都要被他拧个一百八十度。
    看看,连npc他都不杀,他是个多么善良高尚的人啊。
    乔昼在心里赞美了自己一句。
    现在,他已经坐到了游戏关卡大boss的位置上,游戏里的怪物和玩家都无法威胁到他,不管是迫害玩家还是迫害游戏npc对他而言都无趣极了,毕竟他的本职工作就是这个,一个游戏场玩到他这种地步算是玩无可玩了。
    无聊的乔昼站在原地想了想,隐隐有些后悔这么快干掉疯医生,早知道可以以整个救济院为场所玩一下对抗游戏的嘛。
    对游戏失去了热情的乔昼左思右想,视线瞥到窗外,忽然怔了一下,那双璀璨的蓝眸随即亮了起来。
    里面没什么可玩的了,为什么不去看看外面?
    这个医院是真的被《三号大楼》这款游戏吞噬了吗?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变化?又为什么不是别的游戏,而偏偏是《三号大楼》呢?
    乔昼一边想一边下楼,打算去精神救济院的大门口瞧瞧,看看能不能出去,木偶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地坐在他肩上,对于他到处走的选择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好像它真的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木偶一样。
    它不说话乔昼也不搭理它,至少现在他还需要木偶的复制力量保护他,而等到他不需要的时候……
    木偶忽然微妙地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恶意,它下意识地挺起了身体,木头脸上粗陋的五官转了个方向,凝视着身边这张过于俊秀美丽的脸。
    银灰色发丝下,蓝眸红唇的青年目不斜视正视前方,似乎对它的视线一无所知。
    乔昼走到二楼时,一阵惊天巨响从走廊那头轰然响起,伴随着高低不同的几个声线混合的尖叫咆哮,玻璃碎裂的响动绵延不绝地持续了将近十秒,其中还有铁皮柜子倒塌砸到水泥地面的动静。
    ……好像有一群人在拆他的医院。
    对自己的身份很有带入感的乔昼冷静地想着。
    “啊啊啊啊啊啊他没死!”一个男人在尖叫,其音之高完全可以媲美女高音,气流从声带里擦出尖锐细鸣,一瞬间把乔昼都震精神了。
    “啊啊啊啊啊跑跑跑!快跑!”另一个人咆哮吼道。
    “快跑!往楼上跑!”稍显年轻的声音随之而来,很快就是一连串轰隆隆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地向这边冲来,怕是几秒后就能与乔昼狭路相逢。
    乔昼:……
    他一点也不想介入玩家们的绝地求生活动。
    坐在他肩上的木偶仿佛察觉了他的想法,抬起手碰碰他的脸颊,细声细气提醒:“你可以用疯医生的瞬移能力避开他们。”
    本来打算这么做的乔昼被它这么一说反而改了主意,若有所思:“见一见也不是不行,而且……”
    一个想法忽然在他脑海里成型,木偶看见这个人类露出了奇怪又令人发寒的笑容——它一瞬间竟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扮演疯医生还是在扮演他自己。
    汪准跟着几个同伴呼哧带喘地往前狂奔,几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谁都不敢在逃命路程中回头看,其实不是没有这样做的人,但是这样做的人都死翘翘了。
    一边跑,汪准一边在心里哭号,他到底为什么会被卷进这种恐怖游戏里?从病房里出来和大佬分别后他就一路倒霉,全程走钢丝般东躲西藏,好几次和巡逻的怪物医生擦肩而过,更过分的一次两人就隔了个门板!
    他躲在门板后面气都不敢出一下,幸好他足够瘦,可以贴着墙站在门后面,也幸好那个怪物医生没有走进来仔细查看,不然一个转身就能看见他。
    这个经历活活把他的血压吓高了不少,让他在怪物医生离开了十分钟后都还僵直在门板后,不是他不想赶快逃离危险地带,而是他浑身上下已经被吓的没了知觉。
    还好他在逃命探索的过程中又遇到了几个被卷进来的幸存者,大家一起行动,也算是相互有了照应,但他一直没遇到乔昼,不由得就开始怀疑……那个看着很冷静很大佬的青年,该不会死了吧?
    不是他悲观,实在是这里太恐怖了,但凡是肉体凡胎,谁能和怪物正面刚?
    就像这次,他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做了个计划,打算搞死一个怪物,哪知道数百斤重的铁皮药柜子压在那玩意身上都没有给人家造成什么伤害,眼瞅着那东西就要爬出来了,汪准一路飙着眼泪一路跟着大家往前狂奔逃命,吾命休矣的呐喊在心里不知循环播放了几遍,就发现跑在前面的两个人竟然慢慢停下了。
    搞什么鬼,逃命的时候竟然还停下了?!
    汪准破口大骂:“你们停下来干什么!跑……啊……”
    脱口而出的声音一卡一卡地僵硬了。
    他也看见了那个让同伴们停下逃命步伐的原因。
    一个人。
    一个……非常好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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