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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摇(77)

    姜曜说自己无事,然而他盔甲上沾满了鲜血,众人见了怎能不胆战心惊,赶紧让太子入营休息。
    将士道:殿下为了大昭殚精竭虑,若非殿下在此前的战役中,以身作饵,吸引北戎兵力,后来的战事,大昭也不可能打得这样顺利,北戎也不会要求停战。
    姜曜在帐子前停下,问道:北戎要求停战?
    士兵回了一句是,向他讲述如今的局势。
    当时太子失踪,北戎人对外称他们已将太子生擒,军中犹如油锅炸开。
    镇国大将军带兵上战场与敌寇厮杀,士兵悲痛不已,浴血奋战。那一仗打得北戎人丢盔弃甲而逃。
    将士道:北戎近来屡战屡败,昨日派了使者来,想要与大昭求和。
    姜曜道:北戎要议和,实为缓兵之计,为了拖延战事而已,让北戎使者回去,说大昭必定拿下此战。
    姜曜说完,挑开帘子准备入帐,这时一旁一道声音传来:殿下!
    姜曜转过头去,那人道:有公主的消息了。
    姜曜愣了下,道:她到东边了?
    禀告的侍卫微微喘息,额头上流下来冷汗,一言不发颤抖地看向他。
    姜曜察觉不对,将帐帘放下,郑重询问:公主在哪里?
    四周陷入沉默。
    姜曜心中预感更加不妙,又问了一遍,那人才抖着唇瓣道:北戎人扰边,公主与护送士兵走散,至今还没有下落。
    此事惊悚至极,众人早就知晓,不敢想象太子听后会是如何反应。
    镇国大将军道:我已经差人去寻公主下落,殿下可安心。
    姜曜声音陡然冰冷:找到了吗?
    大将军话堵在喉咙里,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气:尚未。
    姜曜面容微绷,点头表示知晓,大步走入帐子中。镇国大将军紧随其后,看姜曜入军帐之后翻箱倒柜寻找什么,上去帮忙。
    姜曜将河西的地图哗啦一声展开铺平在桌案上,纤长的五指压着泛黄的纸张,仿佛在找寻她可能去的地方。
    大将军忧劝道:我知你担心公主,但你连日来奔波,劳心劳力,此时再强撑着,何异于在伤害自己,快去歇息。
    他这个侄儿素来八面玲珑、行事稳重,却在这一刻他身上流露出了一丝慌乱,让大将军以为看花了眼。
    姜曜道:大昭与北戎之仗,速战速绝。
    帐子内光线昏暗,隔绝了一切嘈杂声,他的面容掩映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模糊。
    他这样的状态让镇国大将军担忧,才欲张口安慰,姜曜收起了地图,轻声道:舅舅出去吧。
    镇国大将军无奈离开,帐中只余姜曜一人独立在暗处。
    **
    边陲的战火纷飞,六月的暑热,犹如火炉炙烤着大地。
    月初罕见地下了一场雨,滴滴答答的雨洒遍关内外土地。
    姜吟玉卧在窑洞内,仍未从疫病中好转,分不清身在何方,听着潺潺的雨声,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一切断断续续,她梦到他在关外浴血奋战,被敌兵所困,跌下山崖,她随之痛彻心扉。
    又梦到她染病殁于河西,他来时她尸骨才寒。在那个梦里,战乱平息后,他将她的棺柩带回来长安,并未安葬下土,就将她放置在东宫之中。
    他知道她害怕暴雨天,在每一个雨夜,手持一盏微弱的灯烛到她身边,陪着她说话。
    天地是如此的寂寥,只听得见雨水细密落下洒在庭院中花木草叶上的声音。
    大殿是如此的空旷,寂静到唯有他一个人,在那里静静陪着她。
    她在梦中不知那是梦,仿若真的历经了那个世界,满心荒凉。
    姜吟玉全身泛疼,疫病令她精神恍惚,在病中被人喂着喝下一碗碗极其苦的药水。
    唯有身上极度的疼痛,提醒她还活着。
    大梦初醒后,她满头冷汗,撑着病躯爬起来,狂奔出窑洞去。
    阮莹在窑洞外哄着孩儿,听到身后推门声,见姜吟玉奔出来,连忙道:怎么了?
    雨水已停,晚霞洒在她身上,像是给她披了一件火红的长裙,阮莹看姜吟玉双目慌乱:我的哥哥在哪里,我要见他
    她眼中坠下两道泪珠,烟眉蹙起,一边往外走一边望向远方。
    她像是沉入了自己的世界,喃喃自语要见太子,阮莹怎么劝她都听不进去。
    阮莹忧心忡忡道:我打听过了,西边有一难民营,那里肯定有官兵,我们不如去见他们,让他们带我们去军营
    姜吟玉这才回神,双目泛红道:带我去。
    阮莹搀扶着她,一只手搭在她背上温柔抚摸,等她情绪安定后,转身去找老郎中。
    老郎中日日帮姜吟玉治病,能给姜吟玉试过的方子已经都试过了,可惜收效甚微,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便是姜吟玉发热的次数比起之前少了许多。
    老郎中看姜吟玉能有力气站起来,不知是人之将死,回光返照,还是给她用的土方奏效了,喊住她二人,把药方递给姜吟玉。
    老郎中道:姑娘近来身子已经好转,或许是这药方的缘故,姑娘先将它带着,等到了安全的镇上,自己买点药材再试试,姑娘若能从霍乱中活下来,也算吉人天相。
    姜吟玉发热,面色透着不正常的潮红,与他到了一声多谢。
    她和阮莹收拾了行囊,在第二日天亮离开了村落。
    年迈坡脚的老人与他身边的稚童,立在黄土坡上,目送她们离去。
    姜吟玉与阮莹踏上了向西之路,去往最近的难民营。
    乱世之中,百姓如浮萍飘摇无根。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二人带着干粮混入了其中一支难民队伍,上路几天,姜吟玉脚下就起了水泡,每走一步都犹如踩在刀尖上,却不能停下。
    她们所在的这一支难民队伍,有妇孺孩童,也有健壮青年,内部形成了森严的规定,壮硕男子可以为女人们提供保护,但妇孺必须每日上交身上的干粮。
    她和阮莹满面尘土,就夹杂在这一滞浩浩荡荡的难民队伍中,往西北方向走去。
    每走一段路,都有人体力不支倒在田野中,路上更时不时有沙尘袭来,人稍有不慎就会迷路,与大部队分开。
    起初二人勉强还能跟上队伍,可姜吟玉体力无法跟上,阮莹为了迁就她,慢慢与她落到到了队尾
    几日几夜的无休止的迁徙后,姜吟玉在爬上一山坡时,脚下水泡出血,疼得双膝跪地。
    阮莹扶着她,指着远方道:就到难民营了,你再坚持一会。
    可姜吟玉已经没力气了。
    金色的阳光洒落,姜吟玉单手撑地,跪在山坡上,木钗盘起的长发被风吹散,眼中蓄起泪珠。
    一声轻轻的哥哥从她唇瓣中溢出,消散在风中。
    姜吟玉抬起渺渺目光望向西边,像是透过云光,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她沐浴在晨曦中,长发飘飞,衣袂染金,仿若要乘风而去。
    她不知姜曜是否还活着,不知以自己的情况,还能不能撑着见到他,呢喃道:等见到的官兵,先将我的信送到军营去。
    她只剩最后这一封信,能留给他了。
    **
    黄沙漫漫,四野茫茫。
    玉门关外长风飘荡,在黄昏时分,有一骑策马出了大昭军营。
    夕阳从云层中漫射下,男子衣袂翻涌。
    道路上,昔日繁华的城镇,都化成了一城风沙。
    绚丽的火烧云在天际燃烧,姜曜身上镀上了一层金光,策马朝她的方向义无反顾奔去,扬起十丈红尘。
    那些藏在心头的、无法诉说的、那些曾要死去的、被消磨的爱意,全都犹如烈火重新焚烧。
    他与她之间的情意未尽,无论如何他都会找到她,带她回长安去。
    第97章 重逢
    太子的马在两日之后到达了酒泉郡,巍峨的城门立于漫天尘土之中。
    前线才打完一场大仗,姜曜没等战事完全结束,便马不停蹄赶回来。
    城楼上值岗的官兵得知太子前来,做手势让下面的士兵开城门,太子回城
    伴随吱呀厚重的一声,这一扇曾经将无数流民阻挡在外的大门,向两侧缓缓打开,迎接城外之人。
    太子去了一趟兰家,兰家所说的情况与姜曜得知的种种相差不多
    姜吟玉本打算先去北方的苍叶郡接昭仪,那里有兰家兵马驻守,格外安全,未料兰家人战略有变,为了诱敌深入,特地将百姓从苍叶城撤军,假意放弃苍叶郡。阴差阳错,姜吟玉达到时,城中已城去楼空,变成了一片废墟。
    他们没有遇上北戎人,却在回程路上与一小支北戎队伍狭路相逢。护送她的兰家子弟历尽九死一生回来,她却不见踪迹。
    前前后后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
    兰家没有她的消息,她也没有去大昭军营。
    若姜吟玉落入了北戎手里,北戎人必定会大肆宣言,以此来要挟姜曜。可现下北戎没有一点风声。
    倘若姜吟玉若还活着,没有落入北戎人手中,无法往东走,那必定还在酒泉这一带。
    姜曜很快理好思绪,准备往西去寻姜吟玉。
    在兰家外,有一众酒泉郡的官员正等候太子。
    为首一人走上来,毕恭毕敬行礼:关外战事尚未平定,殿下当以战事为先。
    姜曜看向说话人,那人一袭绯红官袍格外显眼,正是郡守杨晃。
    此前,酒泉郡为了不被时疫波及,郡守下令不许流民进城,坑杀了无数关外百姓。这事姜曜已经知晓。
    姜曜停下步伐,轻声道:郡守以为孤该怎么做?
    杨晃道:军中无法离开殿下,唯有殿下在,军心才能稳。殿下该先回军营去,公主的下落,卑职已经差人去查。
    姜曜脸上笑渐渐隐没,杨晃像未察觉,称自己是为百姓着想。
    公主流落在外非一日两日,殿下再急也不能立刻见到公主,万不可在此事上过多耗费心神。
    姜曜缓缓道:边关离不了我,她也无法离开我。我为大昭奔波劳累,去见她一面,难道也得郡守的同意?
    杨晃身后的一众官员听出太子的不悦,齐齐下跪。
    姜曜已经拔剑,剑刃在阳光下掠起刺眼的寒光,清冷的声音响起:坑杀关外百姓,你罪本应当诛。
    不过一息,方才还跪在太子面前活生生的人,就如断线往一侧倒去,血水从他身体里流出,浸透了众人脚下的石阶。
    其余官员身形瑟瑟,姜曜收起剑,面色如常。
    他不能看她流落在外,落入敌寇之手,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找到她。
    他也不能坐视自己轻易动摇,心为旁人所乱。
    姜曜从血中迈开步伐,走出院子,翻身上马,再次启程。
    一队士兵跟随太子出酒泉郡,一同往西找寻公主的踪迹。
    向西没多久,姜曜见远处茫茫的沙雾中出现一道身影。
    殿下,殿下!来者骑马从沙尘中奔出,容貌渐渐变得清晰,一只红色短旗插在他背后,这是八百里加急军报或遇到紧急情况才会插的旗帜。
    姜曜勒马停下,皱起眉头问:前线出什么事了?
    不是前线,是公主!那信使递过来一叠薄薄的信纸,殿下,这是公主寄给您的信!
    姜曜错愕,一把接过,力道之大竟然险些将那粗粝的信纸给撕碎。
    一阵风从旁侧吹来,姜曜在风沙中低头,极力去辨别那信纸上的话语。
    是她的字迹。
    一行行字迹映入他的眼帘,他的眼睫不停地颤抖。
    信上她问他身体安否,当瘟疫二字跳出来,姜曜犹如被风沙堵住口鼻,透不过气来。
    他喉咙干涩,再往下看去。
    她回忆与他往昔种种,那字迹如烟云淡淡的一层,却如阴翳般覆盖上姜曜的心底。
    她与他之间,从来都是他主动迈出一步,那些爱她不敢诉说,她极度情怯,二人的关系曾面临破灭。
    他从未想过,她会给他写下诉情的话。
    却是在如此情况下。
    姜曜再也无法控制住情绪,纤长的指尖颤抖,连最后她写给他的诗都没有看下去,直接合上了信纸。
    他像在压抑着情绪,片刻后才问:何时寄来的信,公主人在哪里?是否还活着?
    士兵看太子状态不太好,长话短说回道:在流民营中,公主流落在外数月,到达流民营时身心疲累,已经昏迷不醒,军官差我来送信给太子!本来这信早些时候就能送到军营中,却不想我在路上与太子前后脚错过。
    在这句话落地后,姜曜掷下一句我知晓了,没有任何停留,直接手绕缰绳,策马往西去了。
    皓月冷千山,月色之下,一队骑兵以最快的速度向西驰骋。
    道路曲折,他犹如逆流而上,去追寻她的踪迹。
    在收到那封信前,他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可他无法接受她的离去,向上天祈求一丝怜悯,也祈求她能坚持活着。
    姜曜心绪无法平静,一座座山峦的被抛在了身后,月光将队伍的身影拉长,直到融入浓浓的月色中。
    **
    天气越发炎热,暑气不散,离酒泉郡百里之外的难民营里,乌泱泱住满了人。
    流民难以忍受酷暑,但相比外头那些露宿、以天地为被的流民已经是极其幸运。
    在这些人满为患的帐篷里,有一只独独与众不同。
    那帐篷远离人群,驻扎在草坡上,每日周围都有官兵巡逻,不许流民靠近,更有郎中进去给人探病。
    姜吟玉就卧在这只帐篷中。
    那日姜吟玉与阮莹相互扶持,来到难民营,言明身份,官兵们本是不信,等阮莹拿出腰牌,官兵们才错愕不已,朝二人下跪。
    姜吟玉太过劳累,紧绷一路的弦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之后便陷入了昏迷。
    等醒来,她从官兵口中打听到了太子的消息,得知他并未落难。
    至于她身上的疫病,或许是因为她在窑洞里什么药都尝的日子,那老郎中给她用的药奏了效,她从上路后没有再咳过血,也没有再发过热。随行的军中来给她探脉,称情况好转许多,再休养一段时日,便无大碍。
    可姜吟玉仍然过分虚弱。
    夕阳西沉,宿鸦低飞。
    傍晚时分,姜吟玉走出营帐,与阮莹到湖畔边洗手,二人打扮朴素,荆钗布裙,周围流民经过这几日,对二人的好奇心已经没有那么重了。
    四下议论声闹哄哄,有谈论战事的,有谈论庄稼的,也有自家收成的
    姜吟玉想知晓外头如今的情况,便在湖畔边多听了一会,许久没听到自己想听的,正欲离开,就听人道:太子是怎么从北戎人那里回来的?
    姜吟玉手一顿,那人道:那一仗可惨烈了,太子带兵进了沙漠,躲过一劫,回来时身上带重伤。
    百姓低低道:公主呢?找到了吗?
    还没呢。现在各郡城都贴了公主的画像在找公主,可照这情况看,公主流落在外这么久,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姜吟玉看向波光粼粼湖面,里面倒映着一张略显惨白的面容,她得知他身负重伤,心抽疼了一下,不知道他有收到自己还活着的消息。
    我们回去吧。身侧阮莹道。
    姜吟玉起身,抬起头,却见远处的山坡上,一道烟尘滚滚袭来,犹如巨大的帷幕。
    风沙掠来,吹得她面上白纱如涟漪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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