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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摇(3)

    细雨绵绵,蝉声时短时长。
    姜吟玉内心煎熬。
    刘照也紧张得手心出汗,毕恭毕敬地做礼,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姜曜淡淡嗯了一声,似是应允了他的话。
    刘照心里长松一口气,缓缓直起腰,观姜曜的态度,愈发相信东宫里不会藏人,离开时,还不忘寒暄道:殿下有疾在身,入秋了,要保重身子。
    只是他转身那一刻,余光却瞥到姜曜掌心握有一物,正在闪烁着淡淡的幽光,像是一串珍珠。
    然而他无暇多看,带着一众侍卫快步往外走,高声道:去别处搜搜!
    侍卫们遵命,大步跟上刘照。
    围在宫门外乌泱泱的一群人,顷刻之间就如潮水般退去,东宫重新归于宁静。
    姜曜转身回到大殿。
    一入内,孙太医迎上来道:殿下身子不能受冷雨,快去换下潮湿的外衫!
    说罢,孙太医又扭头,看向姜吟玉,似乎要说什么,到底没张口,叹息一声,转身往内殿走去。
    姜吟玉明白他眼神的意思,抿了抿唇,迈开脚步,亦跟随在他身后。
    帘幕之后,姜曜跪坐在案几旁,褪下了左半边衣衫,由着太医给他上药。
    他面色平静,肤白如玉,露出的左半胸膛,肌肉紧实,线条流畅,上面一道狭长的伤口,汩汩鲜血滑下,格外的触目惊心,如同白壁上破裂出的一道裂痕。
    姜吟玉顿觉失礼,低下了头。
    孙太医道:殿下,臣给您上的药是猛药,若是疼痛,叫出来便是了,不必忍着。
    然而姜曜并没有叫,或者说,从头到尾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任由太医涂抹猛药。
    在这沉寂的气氛中,姜吟玉行至案边,躬下身,伏地而拜,额头轻轻触地。
    多谢皇兄方才搭救。
    殿内没有侍从,安静得只听得见香炉吞吐云雾声、太医上药的窸窣动静。
    姜吟玉倾身而跪,头贴着冰凉的地面,裙裾如待放的海棠花铺散在身后。
    她余光瞥见他那一抹白色的衣角,上面用金线绣出繁复的日月星辰的纹路,如有流光浮动在其上,清雅矜贵。
    好半晌,耳畔响起他清冷的声音:靠过来些。
    他有一道好听的声线,清贵优雅,如玉石碰撞发出的清越。
    姜吟玉眼睫轻轻一颤,慢慢直起腰,膝行至他身侧,
    这么近的距离,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萦绕的香气,清冽冷漠,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感。
    一只玉白的手伸出,伸到她面前。
    这一双手腕骨清瘦,指节修长,放在男子之中,也算得上是极品。
    他手微微一动,一串散发着幽光的珍珠,便从他手上倾斜掉落。
    你的珍珠,方才掉了。
    姜吟玉伸出手去接,触手还能感觉到珍珠上残留的温度,心口砰砰直跳,不由抬起眼睛,悄悄看他一眼。
    烛光微微跳跃,姜曜垂着眼,一张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
    被她打量久了,他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姜吟玉猝不及防跌进那一双眼睛中,男子目若点漆,眼尾天生带着几分上挑,光下看人,纵使眼底无情,也带着几分柔情,让人心中一漏。
    姜吟玉错开视线。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这位皇兄说过话了。
    皇兄的性子一向清冷,像是神坛上遥不可及的神仙,兄弟姊妹中少有能与他亲近的。
    然而姜吟玉记得,自己小时候,曾与他关系极其好。
    她是天子的第十四女,生下来不久,母妃便染病去世,之后被父皇抱到身边抚养,而姜曜作为太子,未来的储君,自然也养于天子膝下。
    在前五岁的记忆里,自己时常与姜曜见面,那时还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喊他后面喊他哥哥。
    只是后来,姜曜为西渡归来的圣僧玄寂点化,带入佛门三年,二人一下断了联系,关系便冷淡了下来。
    姜吟玉心中浮起几分猜测:皇兄今晚肯让自己进来躲一躲,是不是因为二人小时候那点交情?
    凝固的气氛中,姜吟玉抬起面庞,轻声问:皇兄今晚能否留我一夜?
    姜曜沉默不语,没有给她答案。
    一旁的孙太医闻言,倒是手一抖,药粉都洒了一半。
    孙太医道:公主,殿下让您进来,已经是逾矩之举。即便陛下疼爱您和太子,若知晓此事,恐怕也会责怪。
    这个道理姜吟玉自然懂,她也不想连累旁人。
    她提起绮罗红裙,离他更近了一点,发间步摇钿璎珊珊作响。
    许久,才听他问了一句:为何逃婚?
    姜吟玉回道:卫侯残暴,求娶我只是为了充盈后院,他后院美人大都被折磨玩弄致死,我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皇兄在东宫养病,想必也听过他的名声。
    姜吟玉声音轻得好似一缕烟。
    她有一张柔媚的面庞,在昏黄烛光下看好似易碎的琉璃,一触便会破碎掉。此刻柔情似水,眼中织起淡淡的清愁。
    孙太医是太子心腹,看她跪坐在太子身侧,一只素手搭在太子手臂上,暗觉不妥,方要提醒,姜曜已经先一步开口:我可以留你一夜。
    孙太医诧异:殿下!
    姜曜睫影浓重,神色宁静似水:但你需知,逃婚并非明智之举。明日一早,你便去找陛下请罪,以求免除罪罚,亦或是另寻其他出路。然你所做种种,不必与我言说。
    这样的话语,无疑让姜吟玉心头一滞。
    何为别的出路?
    姜曜道:午后去过后山,是吗?
    姜吟玉不知道的是,她身上有一缕属于槐花气味,虽被雨水冲过,已经极其淡了,然而方才姜曜让她靠近,还是从她鬓发间浓郁的香气中,捕捉到了那一抹极其难察觉槐花的气息。
    太过清淡,与她周身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
    只有后山才种槐树。
    姜曜一双漆黑的眸子带着几分莫测的审视。
    姜吟玉很难形容这一刻是什么感觉,脊背泛起一层寒意,像是被里里外外看透,内心毫无隐藏地暴露在他面前。
    心细如发,似他这般者,实在超出她的想象。
    山上有地宫,此事姜吟玉知道,他也知道,他这么说,明显是猜出了她去后山的意图。
    姜吟玉喉咙发紧,垂在身侧的手攥紧裙摆。
    姜曜声线温冷:我说的话,你听懂了吗?
    姜吟玉听出了言外之意,望着他时心跳加快,轻轻点了点头。
    他让她所做种种不必告知他,更像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有看见的样子。
    就算自己明日从后山出宫,他也不会管,对吗?
    他当真是极其好心,给她指明了一条生路。
    接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秋夜的凉风从窗外吹来,丝丝寒意灌入衣袖。
    姜吟玉不想让自己的到来过多打扰到他,见他在上药,又和他道了一次谢,起身告退,说自己先到外殿去。
    少女说话时,声音轻轻的,一双麋鹿般湿润的眸子瞥向他。
    见他浓长的眼睫始终低垂,姜吟玉大胆又看他一眼,然而也只看了一眼,便款款行礼,退出屏风。
    转身时,逶迤的裙摆轻动,丝丝缕缕的香气,从袖间飘出。
    裙裾上的水,落了下来,滴在姜曜的手背上。
    姜曜长眉轻挑,缓缓抬眼。
    他目光落在她湿了一片的裙摆上,再慢慢上移,看到潮湿的绸缎贴着她纤细的腰肢。
    那嫁衣沾水后,变成深红色,走动时勾勒出少女柔媚的身段。
    姜曜移开视线,拿起案几上一方丝绢,慢条斯理地擦去手臂上因她留下的水痕。
    人走后,孙太医手捏紧药瓶,道:殿下没必要帮公主这个忙,万一东窗事发,外人会如何议论
    姜曜轻声道:上药吧。
    中年男子这才闭上嘴,专心手上的动作。
    姜吟玉退出屏风,到外间,择了一处位子坐下。
    她躲躲藏藏一天,累得精疲力尽,半边身子趴坐在桌案边。
    她想,明日一早自己便离开。
    走一步算一步,离开皇宫总比待在宫内坐以待毙强。只希望明日后山上的侍卫能少一点。
    她逃婚一事看似鲁莽,但也并非一时兴起。早在最初定下婚事时,她脑海中谋划过许多次出宫的路线。
    香炉轻轻吐着香气,姜吟玉抬起手,缓缓拿下头顶的凤冠,再将鬓发上簪环首饰,一一取下,搁放在案上。
    那凤冠上用玉石雕刻的翠鸟,在昏暗的光影下,闪着漆黑的幽光,仿佛在森森狞笑。
    姜吟玉长久地望着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她下意识侧开脸,低下头,开始去解身上湿漉的嫁衣,忽然意识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母妃留给她的玉佩不见了。
    去哪里了?难道丢在躲藏的路上了吗?
    姜吟玉翻来覆去找了半天,无果,眉梢轻轻蹙起,担忧地看向窗外。
    **
    入了夜的皇宫,灯火通明。
    建章宫内,乌泱泱立满了华服宾客。
    卫侯卫燕还没走进去,就听到了里面纷纷的议论声,充斥着不满的情绪。
    逃婚的分明是柔贞公主,卫侯为何迟迟不肯放我们出宫,非要我们在建章宫候着?难不成我们中还能藏着柔贞公主不成?
    宾客们本是被邀请来观礼的,哪里料到典礼会出现这样大的状况,偏偏卫侯还不许他们出宫,就让他们在这里干候着。
    卫燕停在殿外,手上握着的宝剑滑下血珠,接连不断地溅在地面上。
    只听里头又传来一道声音:柔贞公主会逃婚,还不是因为卫侯名声残暴?但凡卫侯少荒淫无度一点,柔贞公主也不会当众逃婚,让他颜面尽失。
    此言一落,殿外空气陡然冷下去一半。
    卫燕眸光晦暗,眯了眯眼,像是毒蛇吐信,看向那说话之人。
    他认出来,说话者是中郎将李贲。
    李贲(bēn)此人家世煊赫,脾气高傲,素来瞧不起寒门出生之人。
    若他所说是旁的什么还好,今日这番话可真戳到卫燕痛处了。
    卫燕自诩对姜吟玉不差。
    他为了求娶姜吟玉,特地在洛阳建了一座金玉台,广纳天下珍宝,甚至听说她性子温婉,不喜杀戮,他连嗜血的一面都收敛了许多。
    可姜吟玉怎么报答他的?
    卫燕面容紧绷,眸底暗红,神色一片冷峻。
    殿里有人发现他的到来,渐渐停下交谈。
    李贲说着说着,感觉大殿安静了下来,疑惑地转过头去。
    在李贲转身的那一刻,卫燕一脚将人踢翻在地。
    血珠飞溅,杀气森然!
    谁也没想到卫侯会突然下狠手,霎时大殿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连空气都变得凝固。
    卫燕掐住李贲喉咙,逼其仰头,一把割下他的舌头。
    被割了舌头的李贲,瘫软在地,手捂着口,殷红的血水源源不断地从口中涌出,指缝都变成了血色。
    李贲目眦尽裂,死死瞪着面前人。
    卫燕踩上他的左手,脚尖用力碾压,顿时响起一片清脆的骨头嘎吱碎裂声。
    暴雨如注,雨水顺着瓦楞飞泻而下,砸到台阶之上。
    满场死寂声中,一个华服的妇人踉踉跄跄奔了出来,哀切地唤道:夫君!夫君!
    那妇人死死护住李贲,转过头来,语无伦次地嘶吼。
    卫侯!我李家乃簪缨世家,代代辅佐大昭君王,你怎敢刺杀功臣之后!
    卫燕挥剑朝李贲砍去。
    那妇人躯体挡在李贲身前,惊声尖叫:你不能杀他!我夫君方与我说了,他在午后瞧见过柔贞公主!
    宝剑堪堪擦过李贲的面颊,在鼻前一寸地方停了下来。
    卫燕眼中阴骘毕露,一把捞起妇人道:你方才说什么?
    那妇人面容惨白,双手颤抖,从李贲身上摸索出来一个沾血的玉佩,递到卫燕面前,问:这是柔贞的公主的玉佩对不对,我夫君捡到了它!你不杀我夫君,他可以告诉你柔贞公主躲到哪里去了!
    天边亮起一道闷雷,照亮卫燕沾血的面颊,狰狞无比。
    话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姜吟玉现在躲在哪里?
    妇人失色,颤颤巍巍道出了两个字。
    卫燕听罢,将人重重扔在地砖上,大步走到殿门口,沉声吩咐手下。
    片刻之后,成队的侍卫从建章宫跑出。
    若是此刻从皇宫的上方观察,便能看见黑云一般的士兵,正在以极快的方向,往皇宫的某个方位流去。
    雷声轰隆,如同催命符敲打着大地。
    **
    东宫,天边滚过一道雷鸣,将姜吟玉从睡梦中惊醒。
    殿内漆黑,灯已经熄灭。
    一片安静中,姜吟玉睁开眼,抱了一下冻僵肩膀,这时听身侧传来窸窣动静。
    姜曜手持高烛,从浓重的黑暗中走来。
    乌云遮月,芭蕉叶滴答作响。
    他搁下灯烛,朗星般的眸子看着她,道:天快亮了。
    姜吟玉明白,这话是在告诉她,她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贲(bēn)
    第4章 压迫
    四周漆黑,雨声沥沥,更漏声回荡在大殿之中。
    姜吟玉身上的嫁衣还没有干透,丝丝寒意从衣料间渗入肌肤。
    孙太医已经离去,殿内只有他二人,姜吟玉听他说天快亮了,连忙站起身。
    这时,殿外响起一道声音,似乎是早起侍奉的小宦官:殿下,到起身的时辰了,奴婢给您端了药来。
    那人敲了几下门,没等殿内人回应,便径自推门而入。
    姜吟玉听到声音时,已经来不及躲藏。
    小宦官猫着腰进来,等关上门,抬起头,看到立在案边的两人,神色霎时一变,愣在原地,讷讷道:柔贞公主?
    姜吟玉低下头,侧开脸。
    直到姜曜开口让他过来,小宦官才缓过神来。
    宦官吴怀快步走近,额间流下细汗,太过紧张,搁药碗时一个不小心,直接将药碗给打翻在地。
    药碗摔成碎片,声音回荡在大大殿。
    吴怀双膝一软跪下,匍匐在地,局促道:殿下恕罪!
    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一抹红色的嫁衣裙摆,吴怀后颈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昨夜侍卫们巡逻,四处搜寻柔贞公主的下落,其间还找到东宫来,吴怀在自己屋里也听到了动静。
    天子为了寻得公主,悬赏万两黄金,宫里人人伺机而动。偏偏柔贞公主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任由侍卫把皇宫翻了个遍,也找不到半点踪迹。
    可谁能想到,柔贞公主藏身之处,不是旁的地方,正是东宫。
    殿内气氛压得人喘不上气。
    吴怀面几乎贴着地面。
    听到头顶姜吟玉道:可否请你找一件干净的衣裳来?
    潮湿的嫁衣还贴在姜吟玉身上,她衣裙沾着水珠,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浸过一般,脚边聚集了一汪水。
    吴怀捞起衣袍起身,道:奴婢去办。
    还没走几步,身后又响起姜吟玉的声音:等等。
    吴怀转过头来,问:公主有何事吩咐?
    姜吟玉道:我想要一件宫女的宫裙,可以吗?
    这话简直让吴怀眉心直跳,柔贞公主冒然出现在东宫,已经让人匪夷所思,这会要一套宫女的衣服,这是要做什么?
    他脑子嗡嗡作响,朝太子投去询问的眼神。
    听她这样的要求,姜曜也没多惊讶,只道:去办。
    一盏茶的时间后,吴怀匆匆赶回,将宫裙递给姜吟玉。
    姜吟玉接过衣物,转身绕到屏风后面,没多久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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