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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氛彻底僵滞,会见室里落针可闻。周怀若原本因为哭泣而有些失控的表情突然变得平静,她迎上周沅的目光,两人就这样对看了很久。原本灼热的眼睛逐渐漾成漆黑寂静的湖泊,把那些因为母亲的不近人情而产生的泪水统统吞噬干净,到最后,平静到一点儿涟漪,一点儿响动都没有。
    “妈妈,我以为你在里面这么久了,会有所不同。我以为这个地方、这段时间足够让你清醒,让你想明白自己都做错了什么。”周怀若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沙哑,“但是现在我才发现,你没有,而真正如梦初醒的人是我。从前我像生活在云端,做什么都轻飘飘的,以为一切都很简单,以为世上没有我做不成的事,直到破产那个冬天才发现,原来我没了你的钱之后什么都不是。我才发现我一直都不是我,只是生活在你的庇护下的一个小小的影子,你一落马,我险些魂飞魄散。你不在之后,我独自面对自己的人生,才知道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才知道原来我就按照我的样子来生活,也有人会愿意成为我的挚友、会真心地站在我身边为我着想,哪怕我根本什么都给不了他们。我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没有工作、没有存款,穿着你看不起的打折货,住在几平方米的出租房里,还是有人来给我很好的爱情,告诉我,‘只要你是你,我就已经很喜欢’。我居然一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凡事都不是唾手可得,我应该学会珍惜,原来最普通的生活才最需要勇气。”
    她说得很平静,长长的睫毛微颤,像被晨雾打湿翅膀的蜂鸟,正站在花瓣上微微发抖。
    一直强装镇定的周沅脸上终于淌出泪来,透明的眼泪冲破眼眶,干裂的唇轻微颤抖,一连串的呜咽最终化为喉间无声的吞咽。良久,她才哽咽着,说:“可是妈妈不是为了让你过普通的生活,才把你带到这世界上的……我答应过你爸爸的呀……”
    “托你的福,我前二十三年过得很深刻。”周怀若侧脸看看身边人,迎着对方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她的人生因为某个人的出现,早已光芒万丈。而那些在过程中遭遇的小小损失,就当是陨石穿破大气层时擦亮的火花,是来到这个世界所必经的代价。
    周沅说:“是。但没有这些东西的生活就像深渊,你得靠它们才能……”
    “我不怕深渊,我怕的是浮于表面的肤浅。”
    周沅再一次沉默了,泪水化成深重的叹息,眼底一抹悲伤的暮色异常分明,深沉且浓郁。她本想一生都让这个孩子生活在自己的庇护之下,外人如何评说都无所谓,因为这是她周沅的小孩儿。但眼下又还能怎么办呢?作为母亲,她反而成了那个将女儿抛入万丈深渊的罪人。
    探视的最后,周沅要求和庄鹤鸣说几句话。周怀若站在他身侧,只看到母亲的唇在张合,而庄鹤鸣低低地应答。最后,母亲沉吟片刻,缓缓地道了一句“谢谢”,然后缓缓将电话挂掉,在狱警的带领下离开会客的小单间。
    周怀若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铁门开合,视线也因泪水再次模糊。
    庄鹤鸣轻轻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说:“怎么还哭呢?想来的地方来了,想见的人也见到了。”
    周怀若靠在他胸前,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抽噎道:“我真的没想到能见得到的……”
    “那你对我的期望值可要提高一点了。不对,应该说,你可以对我抱有更多的期待。”
    “可是别人都说,期待太高会落空的……”
    “在我这里,你的期待永远不会落空。”
    走出大门时,雨正绵密地下着,荡尽川岳。庄鹤鸣撑起伞,周怀若依偎着他往停车场走去,他一路将伞往她那边斜,身体也微倾,为她挡住雨里疾驰的风。坐到车上时周怀若几乎毫发无损,他却淋湿了一大片。
    她有些内疚地拿纸巾帮他擦拭水迹,又想起刚在会面时妈妈奚落他的话,更加难过。
    “对不起……”
    庄鹤鸣有些不解,揉揉她的脑袋,轻笑道:“怎么,是你派它们来淋湿我的?”
    “不是……是我妈妈刚才那样说你,我觉得很抱歉……”
    他的手仍放在周怀若头上,神色坦然,道:“她不了解我,站在为人母的角度,那样质疑我也情有可原。我虽然不喜欢她那样,但我和她在某些角度上确实可以达成一致的战线。”
    “为人母的角度吗?”
    庄鹤鸣的手滑下来,捏住她的脸颊往外拉,以作她存心调皮的惩罚:“以你为中心的角度。为你好,关心你,希望你过得幸福的角度。”
    周怀若挣扎着拽开他,忽然又想起通话的最后妈妈那满是忧伤的眼睛,便问庄鹤鸣:“我妈妈最后和你说了什么?”
    他笑着收回闹她的手,说:“她拜托我照顾你。还叮嘱我说,不能让你同时喝冰饮料和吃凉性水果,否则容易犯肠胃炎。”
    她蓦然想起在庄鹤鸣面前耍酒疯那次,几大杯鸡尾酒和免费果盘惹出的急性肠胃炎。
    即便是再冷酷的妈妈,也有些不得不叮嘱的关心。只是有的人说得直白明确,有的人说得细致温柔,而有的人隐忍内敛,沉默记挂。
    周怀若蓦地觉得眼睛很酸,和刚才雨水打过来的刺痛不同,这一次,是温柔的眼泪。
    (7)
    回到香舍,雨渐渐地停了,天色将暗未暗时,有灰蒙蒙的光亮从阳台的窗帘外慢慢渗透进来。周怀若洗完澡,脑袋包着毛巾往沙发上瘫,蓦地瞥见放在电视柜上的她的单反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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