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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6页

    随着一尊尊碑刻自行破碎,一卷卷典籍自行焚烧,一团团流火,从十二洲的山川河流间,滕然升起。流火升起之处,或是一野平川的阔原,或是江河交汇的淤壤,或是大江入海的口岸或有城郭,或无城郭,或有乡野,或无乡野。
    星星点点。
    俯瞰有若一场先由地升天,再由十二洲向西北的盛大火雨。
    烟火升起时,鹤城、梅城一股股晦涩古奥的气息几乎是立刻就出现了动荡,一道道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猛然抬起头。
    祂们见过类似的火雨。
    在太古末端。
    熟悉的白衣出现在天阶末端之前,天神们谁也想不到,神君真的会为人间独登不周周髀定天的模型下,万物众生,要等到城池遍地,繁星满天,才有可能以氲氤周转的气机,自承天地。而不周山,则是当时联系天柱、天楔的枢纽之一。
    那时候,十二洲雏形方现,人间城池寥寥无几,不足以载天地。
    若无不周,若无天神,人间斡维谁来维系?
    既然人间斡维由天神维系,那么人间气运自然也该为天神所得,十二洲自然该为天神的囊中物。
    既然如此,那就换我来维系吧。
    九万重白玉阶的尽头,神君声音平静,轻若叹息。
    他向下坠落了。
    碎成漫天流火。
    太古已过万载,黑暗席卷十二洲,唯独西洲西北隅,被从四面八方归来的流火,照成绚烂无比的玫瑰色。火光同时照亮很多张的脸。每一张脸庞的表情都各不相同。怀宁君的衣袍在风中鼓荡,他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住。
    漫天火光中,早已经有一个人在神君身边,形影不离。
    师巫洛银灰的瞳孔印出每一道流火的轨迹。
    它们重叠成记忆里的另一场火雨。
    我们建四极,放日月,不是为气运,也不是为了洞府。
    太古末年,神君一步一步登上云阶,太一剑低垂,剑尖拖出长长的血迹。
    你们忘了。
    你们忘了夸父死的时候,奋力掷出拐杖,只为最后再造一片桃林。你们忘了六魑死的时候,犹自悬车狂奔,只为最后再载一日光辉。你们忘了鸱龟死的时候,衔木曳石,东望不闭目
    你们都忘了。
    神君站定,抬眼,眼中如盛清泉,也如印冷月。
    我没忘。没忘记所有倒下时,放心地把尸体交付给他的同伴。大家都开玩笑着说,生可辟荒,死可立柱。一具形骸,两番用途,这一遭,走得不亏啊
    那些尸体,那些笑语,一句一具,都交付在神君的肩头。
    他可以随波逐流,他可以云端俯瞰。
    可若连他也如此,那夸父、六螭、鸱龟所有深埋地底,扛起天地的尸体,又要算什么呢?
    风过云城,神君的袍袖漫漫飞舞,如云如雾,如霓如霞。
    万众沉默,神君以指抚剑,洗去剑身残血。
    一剑斩不周。
    尔后,松手。
    他展开双臂,把自己当做圆穹地维旋转时系缀的那一点枢纽,在天与地之间,被十二洲绞成埃尘。他的骨和血肉,纷纷扬扬,洒遍山川湖泊。天地之间,生机氲氤,就此承载住了日月。而在那些血肉埋没的地方,开出了缤纷的花朵梦幻得就像一场鲸落。
    他睡着了。
    天道想。
    是的,他只是睡着了,他就躺在我怀里。
    既然都说,山川是大地的脊梁,河流是大地的脉搏,原野是大地的血肉,那他落在大山上,就是落进我的脊梁;他落进河流里,就是落进我的脉搏;他落进原野,就是落进我的血肉;如果有风吹动他,他在风中扬起,就是融进我的呼吸。
    他的骨,他的血,他的肉。
    他与我一体。
    天道这么想,竟然也从苦恨与剧痛中,品尝出一丝血腥的甜蜜和绝望的欣喜。
    尽管,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
    人间十二洲,一直一直在下雨。
    暴雨、暴雪、血雨、火雨种种前所未见的极端天气,同时出现在西洲北地。御兽主宗往日气象恢弘一代雄景的龙首千峰,已经在前后几次动荡下,坍塌崩裂。滔滔海河汹涌而过,成了一片尸浮骨沉的汪洋。
    仅剩庄旋一人,在光柱中勉强站立。
    师巫洛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朝海面遥遥一按。
    庄旋顿时口鼻皆血。
    他在自高空压下的毁灭性的力量前,艰难站立,似笑似狂:我立西极,君立西极!人间人间何罪与!
    师巫洛不为所动。
    苍白冰冷的手残酷下压。
    御兽宗最后一人连同所有漂浮在海面的尸体与重伤垂死者,一起炸成茫茫一片血雾。早就坠魔了的天道虚虚一握,丝丝缕缕的血气陡然收束,聚拢,如长鲸吸川一样,没进银龙内丹。
    咚、咚、咚!
    三声心跳如鼓鸣。
    银龙龙首黑洞洞的眼窝中陡然燃起两团暗红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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