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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页

    能以凡人之身承纳大荒火种的,老朽至今也只遇到过你这么一位。君长唯振去金错刀上的余火,淡淡地道,若早二十年遇到你,老朽定劝你拜入仙门。
    仙门?
    媚娘转动柳叶刀,冷笑一声。
    武眉没那个命。
    瘴雾如潮,从四人身边涌过,雾中无数灰色的面目模糊的影子远远地将他们围绕了起来,就像这是一个古老的祭祀,它们正在等待即将诞生的祭品。戏先生小臂忽振,一道幽青色的火焰化作一条激射而出的龙影,扑向老天工。
    龙鸣滚滚。
    那是三千年前,第一位被强行炼化的城神,是一条苍龙。
    老天工腾身越起,巨斧在晦暗中画出两道开天辟地般的弧线,交错着斩向龙首。媚娘与君长唯在同一时间挥刀相向。每一次搏击都会掀起百丈高的潮浪,兵器的光交错照亮方圆数百里的海面。
    没有比今夜更适合血战厮杀的夜晚,所有暴力所有阴谋所有仇恨都会被风雨雷电淹没。
    阁老们撑起的防御罩破碎,闪电重新淹没烛南九城。
    娄江在唐翩衣长老战死的一刻,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奔上烛南的城头。刚在墙头站定,他的脸瞬间煞白披着银披风的山海阁弟子在风雨中一个接一个跌落,如双翅忽然失去力量的群燕。
    娘说对了。
    紧跟着他上了城头的陆净喃喃。
    应龙司次部的弟子和烛南城外的渔民,平素取用的水都来自应龙池,可应龙池被下了凃稰子。凃稰子是种有毒的草药,无色无味,药效发挥极快。对高阶修士没有任何作用,对凡人也没什么作用,只能让定魄期以下的修士陷入短暂的虚弱,过后甚至没有后遗症。因此,小时候天天被自家大哥训斥的陆十一,才会老把这玩意丢他哥的茶水里,试图把挨的揍讨回来。
    十一,你要记住,再不起眼的草木,一旦时机用对一样会致命。
    很久前,女人坐在窗边,把手放在他头顶,声音罕见地严肃。
    凃稰子的确不会直接给人造成生命危险,可现在大荒扩张,山海阁生死存亡。留在静海中保护百万渔民的应龙司次部弟子,他们在这种时刻陷入虚弱,烛南最外重的防线就此化为泡影。
    静海已经不再是静海。
    恶浪重重。
    波涛间,有手持钢矛的海夜叉,有青面獠牙的溺鬼,有半人半蛇的睢怪,有如鱼如鳄的虎蛟本该将它们阻拦在外的城界出现了豁口。它们重重叠叠,形成忽高忽低的潮头,挤挤攘攘地涌向人间的城池。
    月母说得没错。
    这的确是场复仇,所有曾经被修仙者驱逐出怒海的妖鬼邪祟磨砺了它们的獠牙利爪,向人间发起反攻。唯有血肉唯有白骨唯有哀嚎,方能抚平它们千年万年的怨恨。与袭击烛南城池的蛊雕秽煞相比,它们实力并不高,是以应龙司次部的弟子就能斩杀抵御。可那是相对而言,对于凡人来说,它们就是噩梦,就是浩劫,就是天灾!
    哭声、尖叫声回荡在静海上空。
    后面是巍峨光滑的城墙,前面是重重叠叠的妖鬼,静海虽广,无路可逃。
    爬上来!都爬上来!
    娄江在城墙上狂奔,一边奔跑,一边将一条条绳索向下抛出。陆净紧跟在他背后,用力将每一条绳索在城垛上死死打结。
    不渡和尚和半算子从高墙上一跃而下,迎上无穷无尽的妖潮鬼浪。明净子扫出一片又一片的金光,清空一片又一片的海域,又很快被新的鳞甲和獠牙填满。推星盘的暗珠被一次又一次拨转,利爪在即将撕碎孩童稚子时,一次又一次地倒退。
    妖鬼无穷,潮浪不绝,烛南九城,城阔千里,他们微如蝼蚁。
    他们能救多少人?能救的是万分之一还是亿万分之一?
    他们不知道。
    只是竭尽全力地奔跑。
    半算子原本称得上俊秀的脸庞眼下比恶鬼好不到哪里去,七窍之间满是鲜血。眼前暗红一片,耳边嗡嗡回响,筋脉抵达断裂的临界,脑浆似乎也在翻滚。原本就破破烂烂的道袍彻底变成了谁也认不出来的布条。
    秃驴说得没错半算子奋力踹开一条试图撕咬他的虎蛟,半笑半哭,要看淡生死啊!
    可被生满金属鳞片的虎蛟活活咬死,也太不符合他神机妙算的身份了啊!
    唉,至少死了给师父减轻了五百万的欠债负担欠着别人的钱死,总比被别人欠着钱死来得强。
    乱七八糟的念头划过脑海,半算子向前一头栽倒,一头虎蛟张大嘴,格外欣喜这主动送上门的大好头颅。
    畜生!
    一道叱喝霹雳般响起,一道风声呼啸地擦脸而过,一根船桨用尽全力砸在虎蛟大张的嘴上。
    船桨破碎,虎蛟也被抽得一闭嘴。
    一只苍老的手抓住半算子的肩膀,把他向后扔进船舱。
    半算子一惊,难道是老师算到我有生命危险,千钧一发,赶到了?
    他欣喜地死命晃晃晕乎乎的脑袋,奋力睁开眼,血蒙蒙的视野里,是一张黝黑的,苍老的,粗矿的脸庞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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