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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薄灯几人进溱楼时,没报身份,楼中的媚娘就早已一眼认出左月生这位标志性横圆竖阔的山海阁少阁主。揣度着,根据他爹,溱楼常客左大阁主的口味,从斟酒摆碟到弹琴低唱,都安排了上佳的清伎。
    先皓腕提朱篮,红指点冰盏。
    退出雅间时,媚娘忖度:这回少阁主定然会满意吧?
    满意个鬼。
    左月生一瞅,几十上百两黄金买的东西就这么指甲盖大小,脸都绿了,差点就要当场掏出左少阁主的身份,来给溱楼贴上百八十道封条,抄它个底朝天。
    你爹也是溱楼常客。
    陆净提醒。他靠在椅上,享受美人捏肩,感觉离家出走这么久,总算是又重新活过来了。
    左月生气哼哼地一口一个吞果点,旁边的艺伎约莫是从媚娘那里得了点风声,一双桃花眼不住往左月生身上飘,可惜纯粹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不渡和尚那边倒是很郑重地给一位蓝衣女孩看面相,看完面向看手相,借观众生把个小姑娘哄得直笑。
    一群艺伎中,最漂亮的是个年纪看起来最小的红衣女孩,抱着琵琶跪坐在软塌边柔毯上,低头拨弦,偶尔飞快地瞥一眼旁边自斟自饮的仇薄灯。
    女孩叫罗衣。
    她一直被当做未来的天女培养,看起来闷不做声,性子其实有点傲。媚娘要养她未来的气骨,也没怎么磋磨她,有意无意地纵容下,罗衣招客时只负责弹琴,从不肯像其他人一样,争先恐后地斟酒卖笑。罗衣和新选出来的天女不对付,天女喜着白衣,她就只穿红裙,以自己的烈艳为傲。
    可在今天晚上,这份傲气忽然就散了。
    进门时,罗衣抱着琵琶,随意地往里看了一眼,隔着前边的姐姐们,她惊鸿一瞥般地见到了那个斜卧软塌的少年一瞬间,罗衣几乎想要扭头就走,赶紧去把自己身上的红裙换掉。
    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
    他要是一身素雪,那天下就无人敢穿白衣,他要是一身绯红,那十二洲内就再无艳色。
    穿红裙的罗衣在他面前,骤然就成了庸脂俗粉,骤然就低到了尘埃里去。
    会弹《孔雀台》吗?仇薄灯忽然开口问。
    罗衣指尖一抖,险些拨错弦,意识到这名漂亮得不像话的公子是在和她说话后,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他长得姝艳无双,是那种咄咄逼人的美,让人觉得他看不起谁都是理所当然。出乎意料地,他说话时,虽然称不上温和,但比那些明明傲慢到极点还要故作谦逊的君子让人舒服多了。
    会的。
    罗衣紧张地答。
    弹吧。
    仇薄灯慢慢地斟满酒。
    他坐在鎏金镀银的温柔乡,举目都是奢靡,满耳皆是丝竹管弦,随手一招妖童媛女不计其数。可他不要谁陪他饮酒,半垂眼睫,凝视杯盏,仿佛满座没有谁是他真正想一起饮酒的人。
    可又是什么人能和他共饮呢?
    罗衣不知道,她深深低下头,调了下音,便弹起了《孔雀台》。
    孔雀一徘徊,清歌云上台。
    孔雀二徘徊,故人越山来。
    君长唯提刀在礁石上蹲了大半晚上,不出意料地拦住了一个无声无息越过山海主阁阁界的家伙。
    你不该来。
    君长唯沉声道。
    来人站在海风里,袍袖被风鼓荡,越显他清瘦挺拔。和灯火辉煌的烛南九岛不同,夜晚的漆吴只有南面坞头与海桥连接的地方两枚夜明珠远远地亮着,其余各处深冷黑暗,巨石的轮廓就像无数交错的断刀断剑,沉默地直指苍穹。
    他在这里。
    一盏纸灯被点起,飘摇的烛火照出师巫洛那张冷漠俊美的脸。
    你也知道,你现在不该见他。君长唯淡淡地道,你自己当初答应了的。
    十七年了,我一次都没去过太乙,是他来见我的。
    师巫洛低声说,原本就生得冷厉的脸庞现在更是每一根线条都绷紧,就像一柄拔出鞘的刀,以刃口逼向整个世界,寸步不退。
    不是回答君长唯,是回答他自己。
    他也问过自己,他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做?不应该克制不住地出现在仇薄灯身边。中土十二洲,横杀肆斩无所顾忌,独独一个太乙,他怎么也不敢踏进去,怎么也不敢出现在太乙山门百里之内。
    他怕。
    怕一到太乙,他就忍不住去见那个人。怕一见,就前功尽弃了。
    所以只能远远地避开。
    十七年了,知道一个人在那里,知道一个人随时就会醒来,却要生生忍着,不去见不去看。这个十七年,甚至比之前等待的无尽光阴更漫长。
    能见,不能见。
    那么久都等过来了,十七年也等过来了,总是能继续等下去的。
    滴水成岁罢了。可是,在枎城,他想见而不能见的人,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没有给他一丝准备的时间,也没有给他一丝反应的机会天光明媚,红衣少年直接把他的整个世界点燃,不留一点余灰。
    他几乎想要把人紧紧拥住,永远也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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