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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绣罗衣裳照暮春(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3)

    自从萨尔浒大战以后,沈阳沦陷,城内汉人未及逃出的,皆都成了女真贵族的奴隶。努尔哈赤命人创制女真文字,现在也不过才二十年有余,于是满城都是汉、蒙文的招牌,盖因女真语仍是用蒙古文来注音;而虽然在汉人包衣中强制推行学习女真语及文字,但奴才们出门办事,懂汉文的比懂蒙古文的更能如鱼得水,因此便就造成了如今这种局面。

    金国现在也有许多汉人官员,大都是不谙女真语的,早些年努尔哈赤刚入城,也曾暴力取缔汉字招牌等等,但总也抵挡不住人民的力量。黄台吉即位之后,则是公开宽松了种种高压政策。

    这也算是中国政治的一个特殊面,当父皇的总会留点功业给继承人来发挥。

    江桢此时就是在一家汉人开的山货店里。说起来这家山货店开在沈阳城里,又是汉人东家,背后一定是有靠山的。金国也不是没有汉人高官,不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则入了旗,得了旗人的姓儿,可还算是“外族”,地位不甚牢固。

    这家店门脸不大,斜斜的开在一条巷子里,转角墙上挂着汉蒙双语牌子,上书“老海山货”几个字。小厮见是个汉人军官过来,殷勤的迎将上去,不伦不类的打了个千儿,笑着道:“军爷里面请!”

    江桢昂首抬脚进了店,见店里光线明亮,地上干净,两边货架上都是野山干果,苦杏核、山核桃、山樱桃干、野酸枣片、沙棘、红松子、榛子、山毛栗等等,俱都盛在木斗里,清香扑鼻;又有成枝的鹿茸角儿、人形的野山参、堆朵儿的灵芝,搁在红绸子衬里的锦盒中,摆放在当中的柜台子上,格外引人注目。

    江桢却看都没看那些个名贵物品,直奔干果而去。掌柜的道:“军爷想买点甚么?”

    “这是今年的新松子吗?”江桢问道,随手抓了一把递给马三三,道:“你且尝尝看。”掌柜忙道:“这斗里的都是没炒过的,军爷可以尝尝这边拿盐和白糖炒好的松子,都是今年新下来的,颗颗饱,粒粒香。”边说着边让小厮从瓷坛子里取了炒熟的松子,倒在干净的棉白纸上,双手捧了递给江桢。

    松子粒粒开口,外壳裹了一层白霜,轻轻磕开,松香盈齿。

    马三三道:“是今年的新松子,就是炒得火候不够。”

    “斗里的呢?”

    “那可得打开来看了。”

    小厮递上钳子,马三三一连夹开几粒松子儿,见都是白胖的仁儿,便点了点头,道:“也是新松子。”

    江桢又道:“山核桃呢?你去瞧瞧。”自己去边上的客人座坐了,小厮奉上茶,当然不是甚么好茶,自从建州女真兴兵,朝廷便断了往辽东的商路,因此好些东西都是有价无市,运不进来,或是要从蒙古转运,钱财花费翻倍。

    马三三又使钳子夹开几粒核桃,也都是今年新下来的。

    江桢便道:“掌柜的,我要二百斤松子,二百斤山核桃,二百斤榛子,五十斤一件,用细棉布口袋装好;另要炒好的松子五十斤——给我重新炒了,你现在这里的不好;再要炒好的核桃五十斤,回头我要拿大眼筛子来筛过,可不许拿碎壳儿混在里面。”

    掌柜一时笑的眼花:“军爷好生仔细!”

    少时掌柜的算好了银子,将账单双手奉给江桢,江桢瞧了瞧,道:“炒货两天后我来拿,你先给我把其他的货送去。”

    马三三拿银子结了帐,另去跟掌柜的交代地址。

    江桢又吃了口茶,站起来踱去看中堂的柜台,掌柜的一脸讨好的道:“军爷好眼力,这都是关外特产的好物事,别处可难得呢。”

    江桢凝神瞧着鹿茸,他不会认这些东西,只知道鹿茸桠多就是好的,但为求银子造假的也是无所不能,而且买回来也不知道用在何处——自己身体强健,未来二十年内不受重伤还用不到这玩意(呸呸!大吉利!);用来送礼似乎也不是一般场合能送的。他忽的想到京城的朱四公子,年里大病一场,身子想必总是虚弱的,人参不适合他,鹿茸应该不错。他犹豫道:“倒不知若只是调养,鹿茸吃不吃得?”

    “不知道是要给甚么人服用?体虚的男子,或是女子都是可以长期用的,鹿茸温和,最适宜调养。”

    江桢咳了一声,道:“我那朋友,年后大病才好。”

    “那正好了,您瞧,三岔的,上等的梅花鹿鹿茸,滋壮阳补气血。我家都从长白山的佟氏鹿场收茸,就连里面也常派人来买我家的鹿茸呢。”

    江桢要略想一想才明白“里面”指的是哪里的皇。

    转天,老海山货的老板亲奉了一支三岔花鹿茸过来,千推万推,只收了一千两的银票去。马三三直瞪圆了眼睛,连呼便宜。江桢笑道:“要是直接从鹿场买,还更加便宜呢。这老板倒也算老实。”

    “四爷去年买了一支三岔的孝敬太老爷,可花了几千两银子呢。”

    “现在辽边禁市,这种东西本来就难得,多半要从蒙古转运,或从皮岛、朝鲜转运,价格自然贵了许多;虽说有人偷运进关,一路上也不知道要送出多少银子打点,这可不都算在买家头上么。”

    马三三咋舌,郑重的收好了鹿茸。

    李喇嘛在沈阳为努尔哈赤做了十多天的法事,顺便勾兑议和行款一事,江桢便也在沈阳留了十多天,里里外外都逛了一圈,就连金国的皇也去了几次。他尤其爱吃女真人的小吃萨其马,香酥之极,稍嫌过于甜腻,跟他平素爱吃的江南糕点比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另有豆面饽饽“驴打滚”,名字奇怪,味道倒是极香糯的。

    老海山货将他买的几百斤干果皆都包好了送到行馆,江桢单要了一间房间放置干果。李喇嘛见了,奇问买这许多干果作甚。江桢说是送人。马三三则是晓得,定是要送去京城给四爷的。四爷就喜欢吃东北坚果炒货,京郊也有核桃松子等出产,总觉得不及关外所产的饱满香甜。江桢初闻四爷爱吃这等零食,心里只觉得这位宗室少爷偶露小孩子情,着实可爱。

    他在宁远做的就是哨探的教官,袁崇焕派他前来,想当然就是一探金国新汗的虚实,议和一事不过是个幌子,双方都心知肚明,偏偏面子上和善了不得。江桢也不知李喇嘛是否知晓袁崇焕的用意,李喇嘛是极认真的一个人,既然得了袁崇焕信赖,想来也不是懵懂之辈。只见他每日里去努尔哈赤与阿巴亥的停灵黄教庙中做法事,又与黄台吉及其兄弟人等宴聚无休,江桢疑心这定是黄台吉想从李喇嘛口中套话。

    他也奈何不得,忧烦了半日之后,也就随它去了。

    爱新觉罗们宴请李喇嘛,江桢大多是不陪同的,都由都司傅有爵陪着李喇嘛。傅有爵并不是江桢的直接上司,不过职位有高低,这种场合还是交给上级军官去应付比较好。江桢也只参加了少数几次宴请,其中便包括努尔哈赤的第十二子,阿济格贝勒的邀请。

    袁崇焕并没有交代过要特别关注大妃的儿子,他更在意的是黄台吉以及几个有实权的年长贝勒,江桢则对那日的少年贝勒小十五上了心。说起来多铎不过只有十三岁,行事却已经相当沉稳,那日若是一般的富家少爷,早已命恶奴上来揪打了。不过想来多铎是努尔哈赤的儿子,却又不足为奇了。

    ——若连儿子都教导不好,又怎么有胆识从皇明手中夺得老大一片疆域?

    傅有爵的职责是保护李喇嘛,对接连不断的宴请也有点腻烦了,更何况是那个被生殉了的大妃的儿子的邀请。他将请柬拿给江桢看,道:“辛苦你一趟,陪李大师去罢。”

    江桢一看主人名字,便点点头。两个人从不同时出席宴席,这是一早就订好的规矩。

    到了十二贝勒府,阿济格从二门里迎出来,笑容可掬:“怠慢李大师了!李大师里面请。”亲陪了李喇嘛往大厅上去。江桢跟在李喇嘛身后,进了大厅,方才见礼:“宁远守备江桢,见过十二贝勒。”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

    阿济格身量不高,身形也不是很壮实,皮肤微黑,眸子晶亮,下颌圆润,跟黄台吉的冷峻面孔相比起来,容貌还算不错的,听闻阿巴亥大妃是出了名的美人,只不知道,是否真的美貌出众。江桢见多了南国佳丽,北地胭脂,倒很想见见诸申族的美人儿。这么一想,就记起了那天看见的小女孩儿,她跟阿济格的弟弟像是很亲近,也不知到底是甚么来头……

    正漫无边际的想着,宾主双方已经各自落了座,奉了茶,亲切交谈着。无非是宗教奥义之类,江桢一点也不感兴趣,便注意起其他的陪客来。阿济格与李喇嘛各坐了上座,下面两行客座,江桢坐在左首,对面是两位年轻女真贵族,年纪也就在二十多岁左右,皆打点神同十二贝勒与李喇嘛说话。

    似乎本没有人在意江桢这个人存在与否。

    说起来也确实奇怪,分明是辽东巡抚派人来祭吊,整个“大金国”上下,却都当傅有爵与江桢这些大明官兵不存在似的。大家都心照不宣,互相试探,遮遮掩掩。

    这两名陪客想来也是觉罗宗室,脸上都带着一股傲色,话里话外无非就是想探听大明朝廷对建国称汗的大金国的底线何在,并想知道黄台吉对此作何反应。新汗即位,想来他们也都拿不准这位表情郁的大汗到底心里存了甚么好盘算。

    说了一会儿,阿济格便叫下人传饭。奴仆们进来摆了桌子,婢女穿梭,很快摆了一桌酒菜出来。照例是大的多,算不得细,却突兀的上了一道青青白白的西湖牛羹。本来牛羹不是甚么稀罕物事,只是碗上撒了一层切得碎碎的芫荽,在整桌北方油腻食中,就显得格外显眼。

    阿济格命道:“给江守备盛一碗牛羹。”

    旁边伺候的小丫头应了一声,拿一只青花瓷碗盛了汤羹,轻轻放在江桢面前,又递上一只银汤匙。江桢接过银汤匙,尝了一口,赞道:“好味!很有江南风味。十二贝勒有心了。”对方很显然知道他是南方人,这也不算甚么大秘密,交战多年,双方境内早已是“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水□融的境界了。

    “不管甚么事情,怕的就是这个‘有心’。”阿济格也不知是对李喇嘛说呢,还是在跟江桢说。

    “有心的人,才会做有心的事。怕只怕,用错了地方。”江桢一笑。

    阿济格一本正经的道:“圣人也说了,‘饮食男女’,这上面再用心也不为错。”听上去很是个享乐主义者。

    江桢却不由得一惊,尽量不冒失的打量他一番:这位曾经也有可能登上汗位的诸申贵族,到底想说甚么呢?他怎么也不相信,阿济格会知道不久之前在北京发生的事情,朱四爷做事还是很缜密的,就比如王恭厂一事,最后还是在邸报里昭告全国,说是王恭厂烛火不慎,引发爆炸。这也是江桢所能想到的最能安抚人心的结论了。而朱四能够压制住京城内外不对那天发生的各种奇闻怪事呱噪喧嚣,想必也使用了甚么手段的。就连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言官们,也在皇帝亲至天坛宣读了罪己诏后,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江桢当然不会认为那位只知道做木工活的皇帝,或是年方弱冠的信王能够做到这一点,也不相信那个一字不识的九千岁能做到这一点。

    宝芝一事,所知的人应该仅限于朱四、宝芝、江桢以及他们身边的心腹……可不算甚么了不得的大事,但是听着阿济格的话,怎么都觉得,像是另有所指的样子呢?

    江桢默默无言,不自觉的又吃了几勺牛羹,却不料舌尖一麻,浑身一震,心头火起,几乎跳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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