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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山雪by吾九殿全文免费阅读(35)

    仇薄灯的指尖浸进去,都只剩下浅浅的影子。
    他跪坐在图勒巫师身边。
    又气又难受。
    仇薄灯原先以为,图勒巫师的愈合能力那么强,伤口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看巫师满身鲜血,习惯性不安。
    谁知道
    利刃入肉的声音,图勒巫师用刀将愈合的伤口重新划开,剖出断在里边的兵器碎片。
    他的愈合能力太可怕了。
    他执拗不肯待在哈卫巴神树处理伤势,回来与折腾消耗的时间,断骨已经扭曲着,重新连接在一起。断在里头的武器,也跟着一块儿被包裹进去了。
    图勒巫师长长的睫毛低垂。
    他平静地、习以为常地将错位连接的骨头一一打断,掰正,动作漠然得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骨头。
    而在发现仇薄灯不知何时,低着头,一滴一滴,晶莹的液体自他清瘦的下颌滴落后,图勒巫师罕见的无措。
    他不知道正常的处理伤势的方法。
    不知道仇薄灯这是怎么了。
    迟疑片刻,以为是太过血腥,吓到仇薄灯了,便起身要出去外边处理。
    坐好!仇薄灯抬臂,胡乱一抹脸,把人重新摁回到毡毯,这里处理!快点!
    自个低头开始翻找哈桑亚给的草药,努力辨认哪中草药更有效图勒巫师按住他的手,摇摇头,示意不用那些。
    行啊!小少爷把草药往男人腿上一摔,那你疼好了!守林三年,都这样是吧?真威风,不愧是图勒的首巫哦!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地凶。
    眼圈却是红的。
    图勒巫师按住他的手下意识移开了。
    迟疑片刻,图勒巫师转过身,让仇薄灯看真生气了的小少爷仿佛当头被泼了一盆冰水,寒气针一样扎进骨头,又冷,又疼,密密麻麻的:那些以金粉生生烫上去的经文,正在发光。
    图勒巫师将刀刺进左臂,随着刀尖的没入,金经变得越来越亮。
    他的实力就是这么增长的。
    古老而残忍的秘术。
    所以不能包扎、不能上药。
    图勒巫师将短刀刺进最后一处愈合的伤口,剖出断在其中的箭刃时,眼眶通红的小少爷抓住他的手腕,俯身,吻上他的伤口。
    沾血的短刃被推回鞘中,掉到一边。
    火光倒映在银灰的眼眸。
    他是怪物。
    是冠以降落意象的天生萨满。
    是杜林古奥的唤醒者,开启者,是一个人的阿洛。
    烈焰腾卷,燃烧。
    沸腾。
    烧得赤红的炭火,被高高捧向天空。
    杜林古奥!杜林古奥!由地而天,再由天而地的杜林古奥!布满荆棘与光芒的杜林古奥!佝偻干枯的族老苍凉的声音,尖锐得近乎嘶吼,先祖的英魂,将自哈卫巴神树下的圣湖奔出!呼格泰格那!
    呼格泰格那!
    所有族人齐声咆哮。
    圣雪山的寂静震碎。
    二十一根铭刻满经文的石柱,盘旋起神龙般的火焰,火焰腾空而起,在族老们重重的叩首跪拜下,折转,撞向大地。
    轰隆轰隆
    无形的轰鸣贯穿冻土层、贯穿岩石。
    雪原在轰鸣中苏醒。
    一条一条,先祖们禁止开挖的雪晶矿脉,在深邃幽暗的地底爆发出璀璨的光辉就像一个人静止的血脉忽然开始奔腾,川流。
    杜林古奥!
    雪原的杜林古奥!唤醒沉睡大地的枪与矛!吹响战争的号角!
    姑娘们围上雪亮的腰带,在裙摆底插上锋利的匕首。勇士们披上华丽的斗篷,在斗篷底下挂上沉重的弯刀。老人们按住牛羊,干脆利落地将烫过的利刃捅进它们的心脏无疼痛的宰杀。
    来吧,我亲密无间的朋友,我以牛羊和鲜花将你款待。
    来吧,我势不两立的敌仇,我以弯刀和弓箭将你等待。
    来吧,来吧。
    都来吧!
    利刃拔出,喷涌的鲜血一滴不漏,全落在一个红灰的血碗。
    一片白雪落进血碗。
    老族长将它高高举起,泼向高高的穹顶。
    铜盆溅开血色的涟漪。
    淡金色的青铜器皿荡开一圈一圈的血色,昭告即将到来的旋涡战争的号角已然吹响,英雄与传奇的狂潮即将淹没一切。
    可狂潮之下,此时此刻,此刻此时,是没有帕布和阿玛的怪物与野兽,是坠毁的飞舟与燃烧的红枫。
    去相爱吧。图勒说,以她的仁慈和冷酷,爱会告诉你一切。
    那一切会是什么?凡人问。
    是救赎,亦或者毁灭?
    图勒巫师掰过仇薄灯的脸,重重地、近乎癫狂地吻上他的唇。
    救赎就救赎,毁灭就毁灭无所谓,什么都好,什么都行。就算此时此刻,他的薄灯,他的阿尔兰,他的骨和血,要抽出一把刀,捅进他的心脏,他也只会攥着他的手腕,帮他把那冷冰冰的利刃捅得再深一点。
    仇薄灯不想要以利刃刺穿图勒巫师的心脏。
    他在任由图勒巫师发疯。
    他不该这么纵容的,因为图勒巫师更疯了,也更过分了。
    铜盆被打翻。
    血水泼向毡毯、泼向墙壁。
    仇薄灯被翻过身,陷进厚厚的衾被,伶仃的腕骨被缠过冰冷的金链,各缠一圈、分开、然后按在脸颊两边足够细也足够长的金属链条垂过他白玉般的脸庞,一个接一个的金环,像异域国度,舞女的面纱装饰过鼻梁。
    灿金的、漂亮的装饰。标志所属权。
    叮当。叮当。
    翻倒的血水漫成一张古老的、灼红的羊皮卷。
    血在雪狼皮上涂抹、流淌、弄脏,彻彻底底的一双指节修长,指骨有力的手按在血色里,仿佛是岩石壁画一个一个印上的神秘手印黑暗洞穴里爬出来的妖魔,在献祭,在膜拜,在玷污,在臣服。
    阿洛!
    仇薄灯喊了一声。
    图勒巫师低着头,极亮的银雪照出他的身影仇薄灯来不及再说什么了,泪水浸过眼眸,他仰起头。
    死死咬住冰冷的金属。
    第55章 圣子
    填满寒鸟羽的枕头蓬松得不可思议,靠上去后压出一个深深的弧度。仇薄灯精致的脸蛋陷在其中,面颊、眼尾、唇角全都是红的,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互相抵着,流水一般的黑发,散在清洗过的枕面。
    由于他们不小心打翻了盛满血水的铜盆,还不管不顾胡闹了一场,毡毯、衾被乃至枕头全都没能幸免于难。
    只能说,幸好
    幸好图勒巫师的力量在处理这些上,出乎意料的好用。
    至少一般人可没办法像他那样,轻而易举地将雪汇聚,再消融成热气腾腾的水,再以登峰造极的控风能力将湿透的毡毯、衾被等等刹那烘干死于雪崩的那些敌人,看到他这么干估计很是有话想说。
    枕面下凹。
    图勒巫师将炉火弄暗后,回来了。
    他侧过身,一伸手,就将昏昏沉沉的小少爷揽进怀里,以最亲密的方式下颌抵着头顶,手在衾被下相扣,指根挤进指根,指尖贴着掌心少年的手绵软无力地停留在他的指间。
    熟悉的呼吸落到耳侧,小少爷皱了皱眉,含含糊糊,抱怨了一声。
    怎么还在发疯?
    好过分。
    明天一定让他滚出去。
    可惜小少爷困到极点,也累到极点,连动动指尖挠他一下,以示抗议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让他出去了好在图勒巫师除了过分一点,也没有再做其他的,大概只是某种类似野兽喜欢把伴侣固定在怀里的习惯。
    一定程度上,这也给了小少爷一种羞于承认的安全感。
    于是他只象征性咕哝了两声,就任由男人锁牢自己。
    有点奇怪。
    出身东洲第一世家的小少爷按理说,不该没有安全感,可事实确实如此他得点一盏夜灯才敢入睡,婢女得在他的枕头里缝进大量安神的草药叶片。在抵达雪原之前,他日复一日地做梦。
    他又做梦了。
    风从脚下流过。
    孩子坐在高高的树枝上,高得一伸手就能捞一缕云。
    挂在身侧的海螺被风一吹,就呼呼,呼呼涌出一重一重的潮声,和潮声一块响起来的是沙沙沙的树叶声。满枝满杆的红叶都在摇晃,是谁说它们不会动也不会笑?他们真该好好看看。
    一只美丽的红隼停在孩子肩膀。
    它转着脑袋。
    好奇地啄了啄挂在树顶的海螺。
    那可真是一个十足漂亮的大海螺,得有一面小鼓那么大,浅白的底色遍布星辰般的斑点,还带着放射状的凸起。
    孩子在南冥的无妄崖底下找到它。据说海民们以它来充当号角,一吹就有长长的呜呜呜声,声音能穿透宽广的海面,在疾风暴雨降至的时候,召唤不小心驶得太远的渔船赶紧归港。
    笃笃笃。
    红隼啄了几下,被枫枝抽了一下。
    它惊得飞起来,落到孩子肩膀上,一个劲儿地啾啾啾。
    大概是在控诉他,明明它也有份功劳,怎么礼物没它的份?
    孩子不得不补偿地替它梳理羽毛。
    梳理到它心满意足后,孩子抬起手,伸向天空。
    一振。
    红隼展开翅膀,轻盈地滑进风里,弧线排开的正羽,修长美丽的尾巴,回旋折转出一道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弧线。它真是个喜欢炫耀的家伙,不过它也确实飞得最好看,阳光照在它的背上,灿烂得像朝霞。
    整片红枫林都在为它鼓掌。
    一组对生的红叶,就是一对热情的手掌。
    孩子想跟着一起鼓掌,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红隼在高空盘旋,肆无忌惮地向它信任的孩子展露飞行的秘密,从每一片正羽的弧度,到每一次上升下降的角度。
    红隼啊红隼,你真是个傻瓜。
    我给你找了个还不错的地方,他不敢看了,只好低头问红枫树,就是有点冷我的意思是,你喜欢看雪吗?
    沙沙沙。
    沙沙沙。
    老红枫没有回答。
    它轰然倒塌,流出血一样的汁液。
    巨大的坚硬的树干折断,手掌一样的树叶漫天飞舞,一片红叶就是一个血淋淋的掌印一架接一架的暗红木鸢,自枫林里冲天而起,不!一片片林海轰然倒下,不!一片片火焰倾落向雪原,不!
    不!
    不不不不不不不
    潮水般的战旗推过地平线,从天而将的焚烧尽皑皑的雪原。
    狂潮,烈焰,旋风。
    坠毁的飞舟。
    大地裂开深深的沟壑,喷出罪与罚的熔岩。
    少年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弓起脊背,本能地想把自己缩成一团。
    本来就没睡着的图勒巫师立刻察觉到他的异常。
    他不知道仇薄灯梦见了什么,只凭直觉,收紧手臂,将人死死压进自己的怀里,骨骼和肌肉铸成牢不可摧的框架,钉住他,固定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在胸腔中共振阿萨温徳,阿依查那,阿依西勒索。
    低沉的呼麦穿过火海。
    熊熊烈焰被劈分,被扬卷,被压制。
    如同有谁站在大火中,猛地展开他的双臂。
    阿萨温德、阿萨温徳、阿萨温徳。
    阿萨温徳!
    仇薄灯猛地睁开眼。
    阿达温得,朵衣查玛,呼格泰格那儿。男人抵着他的头顶,声音低沉,隔着血肉和骨骼传过来的心跳无比沉稳,紧扣的指骨仿佛是由精铁焊铸,阿达温得,莫日拉图,呼格泰格将嘎。
    少年缓缓地松懈下来。
    跳动的火焰烤着他模糊的视线。
    阿尔兰?
    图勒巫师低低地询问。
    仇薄灯摇了摇头。
    图勒巫师以指腹轻轻碾磨他湿润的眼尾,擦拭掉梦中无声溢出的泪水。他不说话,图勒巫师便伸出手,让他枕在自己的臂弯风雪般的气息,整个儿地笼罩住仇薄灯,无孔不入的,极具压迫感。
    仿佛每一根骨头,每一处筋脉,都被对方侵染了。是个牢牢圈占的姿势,过分得不能再过分。
    被圈占的是小少爷。
    他却安静地想:
    抱歉。
    雪在窗格上越堆越高。
    哈卫巴林海的正中央,圣湖漾着银灰的光,一只只护林人的灵魂化成的冰蝶轻盈盘旋。神树的守护者,哈桑亚盘坐在树洞口,身边点着一堆篝火,望着年轻的首巫和他的阿尔兰离去的方向。
    上一次送孩子进密洞已经是英雄王库伦扎尔前的事了。
    《大格萨》颁布之后,图勒部族同样将残酷血腥的密洞封闭,天生萨满的故事更多的只作为老人们口口相传的叙事长诗存在。
    密洞已经关闭数千年。
    直到私贩商队兴起。
    木鸢出现。
    雪花自窗格上落下。
    指腹下没有泪水了,但小少爷非常非常安静。
    图勒巫师转过小少爷的脸,他紧紧咬住自己的唇瓣。巫师坚定地将它们碾开不准他自己咬自己,不准他自己伤害自己,他是他的,心脏是他的,血是他的,骨是他的,唇也是他的。
    他自己无权伤害。
    阿尔兰图勒巫师低垂着眼,凝视他,为什么这么难过?
    仇薄灯只往他怀里窝得更深一些,不说话。
    图勒巫师环住他,将自己的温暖更深地分给他,要把他整个儿焐化自己的怀里。这是个可怕的拥抱,一丝余隙也没有留下,可小少爷只枕着他的手肘,轻轻颤了一下睫毛。
    火光照在少年线条柔和的脸庞。
    一尊自毁的白玉像。
    淡淡的阴影落在图勒巫师的眉骨下,中原人的白玉像也好,雪原部族的金漆赞卡也罢,他不想要他的阿尔兰怀抱太多悲悯和共情那是神该做的,不是人。
    或许以往,在东洲第一世家的保护下,小少爷真的可以做个纯洁的圣子。
    可来到雪原后,圣子分享了妖魔的心脏。
    他非得被妖魔污染不可。
    图勒巫师又问了一遍,得不到答案后。他吻上少年的耳根,贴着少年的耳膜,低低地,说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话,其中某些音节,前些时候,小少爷被他哄着念过他保准他的阿尔兰对它们印象深刻。
    果不出料,几乎是瞬间,小少爷的耳朵就烧了起来。
    他一下就挣扎起来,想腾出手捂住图勒巫师。
    图勒巫师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他,紧贴着他的耳侧,把它们一句一句,重复了出来。
    妖魔没有羞耻心,但小少爷的羞耻心可以说是过于旺盛了。
    他恨不得立刻从图勒巫师的怀里逃出去。可他真是个傻瓜,他在心甘情愿做个以身渡厄的圣子时,就该想到这些,自黑暗洞穴爬出来的妖魔,可不是什么遵守仁义礼智信的家伙,它们贪婪、卑鄙、无耻、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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