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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山雪by吾九殿全文免费阅读(24)

    轻轻地,微不可觉地颤抖。
    差一点。
    差一点弄伤他的阿尔兰。
    比起战败、比起死亡、比起阿尔兰离开,这才是最可怕,最无法接受的事情他居然有可能伤害到他的阿尔兰。而他的阿尔兰对此一无所知,不知道他如此恐怖,如此残忍,如此血腥。
    更不知道他一旦失控,就随时可能粉碎他。
    图勒巫师想感受少年颈动脉奔腾的血液,确认爱侣还好好的,安然无恙地在他怀里。却犹豫地不敢触碰。
    他怕自己情绪未消,怕自己失控扼断少年的咽喉。
    那太简单了。
    冷而苍白的手指悬停在脖颈侧,久久未落下。
    仇薄灯仰着头。
    对上年轻男子眼底的银灰狂潮,火光在其中跳跃,涌动,折射出刀锋淬火的质感真奇怪,他怎么看起来这么难过?
    有什么好难过的啊!
    总之,是想碰他又不敢吧?
    细皮嫩肉的小少爷不知道自己差一点经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样的险境中。他只察觉到图勒巫师的恐惧和后怕,想了想,凑上前,主动把莹白脆弱的脖颈送到男人的手掌中。
    怕什么,仇薄灯故作镇定,实则耳尖发红,给你摸好了。
    毕竟情况特殊。
    他想。
    少年纤细的脖子托付到图勒巫师骨节宽大,指骨坚硬的掌中。只要一收紧虎口,就能像扼断新芽一样,扼断他伶仃的颈椎哪怕是部族最弱的勇士,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办到这点。
    无知无畏。
    图勒巫师低垂下眼睫。
    将指腹按上少年一捏就碎的脖颈,细腻洁白的皮肉,底下秀气的骨节,些许还没散尽的红痕毫无自我保护意识地交付到男人手中,不知道那些痕迹,那些清丽的线条,会激起什么样可怖的欲念。
    按住他,把暗金的、镀银的镯子锁上他的咽喉、手腕、脚踝逼他只能抬起头,眼睫湿漉漉地承受所有不能承受的狂潮一遍又一遍地占有、标记、烙印、直到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从里到外,都被怜爱透了。
    哪怕被带回去了,也洗不掉他的气息。
    不知道。
    所以不怕他。
    摩挲脖颈的手指未免太过小心翼翼了,用的力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很难想象,一个单手握刀,跟头狼正面相抗的人,动作能轻柔到这种地步。
    也不是说他轻一点不好,可这也太轻了
    仇薄灯为难地想。
    图勒巫师的手,是常年握刀拿箭的手,虎口、指腹,全带一层坚硬的,粗糙的老茧。平时力道稍微重一点,就会被刮得麻麻刺刺的,仇薄灯为此没少咬他。可等到对方真轻得不得了了,反而痒痒的,像拿羽毛在扫。
    更加受不了。
    仇薄灯打小就怕痒,忍了一会儿,没忍住,捏起拳头,往他结实坚硬的脊背恶狠狠捶了一记。
    轻轻轻轻轻轻!
    该轻的时候不轻,不该轻的时候轻成这个样子!
    假惺惺!
    估摸是以为弄疼他了,图勒巫师的动作就停了下来,手指停在他的耳侧。片刻,缓缓移开,替他拉好了松散的里衣衣领。冷沉的嗓音低低地说了句什么。虽然听不懂,但从语气判断应该是在道歉。
    仇薄灯偏过头。
    年轻的图勒巫师只隔着衣服,静静环住他,移开视线。他身上残留风雪的气息,颧骨又冷又苍白,不,他整个人都是苍白冷硬的。
    他的睫毛在那片银灰里投下淡淡的阴影。
    仿佛是冰湖倒影枯寂的古树。
    尽管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心脏的跳动又缓又沉,对方确实是在难过算了,不跟他计较了。小少爷想,好歹救过他三次。
    反正、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做好了心理建设,仇薄灯抬高手臂。
    他抱住图勒巫师的脊背,然后轻轻起身,把下颌抵在男人坚硬的肩骨上,胸膛贴着胸膛,脖颈贴着脖颈隔着深黑的氆氇布料,强健的肌肉传来滚烫热意,脊骨瞬间就泛起一阵寒意。
    很容易让人害怕。
    因为每一块肌肉都蕴藏恐怖的力量,都能在瞬间摧毁他。
    靠上去的瞬间,仇薄灯的确感到了恐惧非常危险,直觉在警告。
    他在拥抱一头猎豹,拥抱一头很有可能撕毁他的猛兽。再无知再天真的猎物,在面对威胁生命的掠食者时,直觉都会发出强烈的警告。
    任性的小少爷没理睬直觉的警告。
    反正命是他救的。他想。
    大不了还回去就是了。
    屋子外的风凛冽凄厉,屋子内的火熊熊燃烧。
    光线变幻,漂亮得雌雄莫辨的少年,脚腕戴着金色的镯锁,在高大沉默的古怪巫师怀里半跪,起身,轻轻将自己的脸颊贴上男人的脸颊仿佛古老传说的献祭,纯洁美丽的牧羊女,把自己供奉给神龛里的恶神。
    他是祭品,是战利品,是所有物。
    他知道他很危险。
    森林正在倒塌。
    苍狼们踩着无声无息的脚步,环绕,扫视,巡逻。一棵接一棵,生长了不知道几百几千几万年的古树轰然倒下,砸出无比沉重的声音。这些在冻土层长出的树,比钢铁还坚硬,寒风和暴雪锤实了它们的肌理。
    锵锵锵。
    果然啊出身东洲平塘的沈家分支主事,沈方卓屈起手指,敲了敲砍到的树干,发出的声音冷如金属,古书称,北有寒木,可比金精。果然是名不虚传。随即,他又笑道,如此非凡的古木,若无王子您手下的诸位勇士,便是允许我们来砍,都砍不倒。
    苍狼部族的突兀木王子拄着插在地上的铜斧,冷酷地盯着正在伐木的族人。
    不远处,几颗狼首与几名苍狼部族族人的首级被他钉在树皮上,震慑所有胆敢对伐林提出异议的人。
    面对沈方卓的吹捧,他脸上露出几分自傲,以及一丝掩饰不住的轻蔑。
    显然,他没将中原人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中原人除去建造的飞舟、木鸟厉害外,就没有几个经得起打的,全都瘦弱得一拳就倒。
    沈方卓没错过突兀木王子的那一丝轻蔑,他不动声色地在心里骂了一声不识好歹的蛮民,轻笑道:鄙人就提前恭喜苍狼将重回圣地,夺得雪域大门的掌控权了。届时,沈家定与苍狼部族永世为盟。
    突兀木王子点点头。
    对沈方卓他还算客气,比蹩脚的中原礼仪道:沈先生不必担忧,以苍狼的名义发誓,我突兀木绝不亏待朋友。
    轰隆一声,十名苍狼勇士再次伐倒一株巨木。
    森林逐渐出现一个缺口,裸露的深褐土地,一时半会还没被白雪覆盖。树桩流出暗红的液体,部分树根翻出地面。沈方卓走上前,抹了一把树汁,露出欣喜的神色,询问突兀木王子能否将这些树桩一并掘出带走。
    旁边的一些苍狼勇士脸上掠过愤怒的神色。
    突兀木王子随意地点点头。
    他不关心砍伐古木,挖掘树根是否违背古老的祖训,他更关心另一件事:木鸢大概什么时候能造好。
    王子不用担心,一个月内,定为您造好第一批木鸢。简简单单谋得到千年龙木髓,沈方卓心情大好,起身道,而且,我向您保证,寒木造出的木鸢,绝对飞得比您以往见过的任何木鸢都快,都高。
    顿了顿,他笑。
    前些时日,您也见过的那批木鸢,在这些寒木造出的木鸢面前,就像麻雀对上鹰隼。
    突兀木王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略带自傲地询问沈方卓,这样的木鸢算不算最强的木鸢。
    定然是顶级木鸢,沈方卓却道,但最强的木鸢如今却无法造出来了。
    面对突兀木王子隐约透出的忌惮和怀疑。
    沈方卓笑笑,一拱手。
    此事绝非我沈家对苍狼部族有所保留,只是东洲曾经出现过一架赤鸢,无一木鸢能及。世家询问遍所有天兵府,却始终不知道是谁设计的。此后木鸢几经革变,几乎全都以还原当初的那架赤鸢为目标,可惜至今未能实现。
    突兀木王子将信将疑,将视线移向另一边。
    一身仄领窄袖劲装的仇家护卫,雁鹤衣,背着她那柄赤鳞龙纹的松木剑,立在一株古木顶端。
    她在等东洲的回信。
    沈方卓与突兀木王子交换了眼神,心照不宣。
    仇家的小少爷该在东洲回信前不幸遇难了。
    雪一波一波,覆盖过鹰巢,又一波一波,向下滑落。白雪簌簌掠过木窗,被从里面透出的昏黄灯火照亮。
    孤身一人的仇家小少爷脚上戴着金色的镯锁,跪坐在图勒最强大的首巫腿上,被固定住腰肢。他安安静静地仰起头,漂亮的脸蛋被男人苍白宽大的手骨衬得越发精致。火光落在他眼里。
    圣洁的、纯白的献祭。
    图勒巫师久久地凝视着他,俯身。
    轻如初雪的吻落了下来。
    他的欲念那么深,落下来的吻却那么轻。
    猛兽收起它的利爪和獠牙。
    它被驯化了。
    等到分开时,图勒巫师的手指轻轻放在少年的腰带上,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是遵循天性的掠夺者,此时却开始跌跌撞撞地想去做一些违背本能的事。
    对上那双银灰的眼睛,仇薄灯的睫毛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知道他是在问可以不可以。
    第39章 以身渡厄
    大概是仇薄灯沉默的时间太长,图勒巫师替他将腰带系了一个服帖又不易脱落的结,修长冷白的手指再往上,捺了捺衣领,遮住那些容易引起绮欲的残留红痕。做好这一切,图勒巫师抱起他。
    侧身。
    仇薄灯仰着脸,黑发垂落。
    图勒巫师一只手环住他清丽的脊背,一只手撑在放在旁边的图贡长刀上。低头将他放回毡毯上,仇薄灯鸦羽般的青丝铺满一整个洁白的枕头,盈润的唇在火光中越发嫣红,图勒巫师俯下身。
    仇薄灯安静地看着他。
    眸光清如天池。
    迟疑片刻,落向唇瓣的吻,最终覆在了仇薄灯的额头。
    图勒巫师低低说了一个词,抓起图贡长刀,就要抽回手臂起身。
    忽然,他一怔。
    少年刚刚为了安慰他,环住了他的腰。如今,那双细腻的手并没有落下尽管力道非常轻微,但确确实实,仍然搭在他腰间。
    图勒巫师低头。
    仇薄灯别过脸,紧张地咬住自己的唇瓣,两扇眼睫毛颤抖得如同翩然欲飞的蝴蝶。
    外面风声好大
    他想。
    片刻的寂静过后,薪火燃烧的木屋里响起少年的一声惊呼,年轻的图勒巫师直接单手把他抱了起来。失重感让仇薄灯本能地抱紧对方劲瘦的腰背几乎是立刻,他就被氆氇布料下强健滚烫的肌肉,给烫得浑身发软。
    就像伸手去抚摸一匹野生的骏马。
    紧实的肌肉,恐怖的体魄,可怕的爆发力,能在瞬间冲毁一切。
    骨嵴在颤栗,指尖在颤抖。
    被猛兽凶禽笼罩的本能求生意识在警告他,在叫嚣,在让他逃跑仇薄灯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但他哆嗦着,始终没有松开手因为男人紧紧环住他的手,颤抖得比他的还要厉害。
    这是一个自人间坠落深渊,又自深渊重返人间的拥抱。
    薄灯,我的阿尔兰。
    图勒巫师抬起他的脸。
    吻他光洁的额头,吻他昳丽的眉峰,吻他秀气的鼻尖,吻他饱满的唇所有的吻都热烈得近乎风暴,也都颤抖得近乎急雨。仇薄灯被淹没在他的吻里,模模糊糊捕捉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关于图勒巫师今晚的异常。
    可是为什么呢?
    就像不明白图勒巫师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替他求一枚铭刻双方姓名的护身符一样,小少爷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要因为他而害怕、难过、受伤图勒的首巫,难道不是应该自始至终坚如磐石,不可摧移吗?
    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异样至此?
    可唇瓣的颤抖、指节的冷硬、狂潮之下的不安,都不是假的。
    古怪的情绪淹没了懵懂的小少爷。
    又涩又胀。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包围着。就像古镯锁上脚腕一样,那样东西迟早也会攥住他,锁起他,吞噬他一个个体,将被另一个个体消融、瓦解、合二为一的不安和彷徨主宰了他。
    他哆嗦着,没有逃避。
    雪原细羊毛的长袖衬衫落到毡毯上,和沉黑宽袍堆叠在一起。暗红的火光照在少年光洁的肌肤上,每一道起伏的线条,都莹润完美。他仿佛是一尊被该被供奉在神龛里的白玉圣像,无比圣洁。
    图勒巫师抱起他,把他放到红底金漆的龙凤纹木箱上,让他重归神龛。
    他不是他的祭品。
    是他膜拜的偶像。
    细细的、温柔的、自下而上的膜拜,不放过一寸一厘图勒巫师的脸上褪去了逼人的冷戾,火光描摹出他的眉骨,他的眼眸,他专注得近乎虔诚。仇薄灯纤细的手指,死死按在描金浮雕佛纹上,指尖泅白。
    他弓起脖颈,急促地喘息。
    眼尾被逼出濡湿的潮红。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他想,怎么会有人愿意做这种事情啊!
    可图勒巫师半跪在神龛前。
    他扣住仇薄灯想要推开他的手,抬起眼,眸底印出少年的身影。眼睫如松针落下历历可数的清影,形成无法逃离的栅栏,将白玉的圣像框在银灰的浅色里他在供奉他的神,也在渎污他的神。
    仇薄灯被他的目光禁锢,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只能看着他薄而冷的唇。
    看着他苍白的颧骨。
    看着它们一点一点,染上平时没有的血色。
    阿尔兰。
    阿尔兰。
    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幻听。
    战栗一波一波蹿过骨头,仇薄灯呜咽一声,险些从神龛上栽了下去。好在图勒巫师及时起身,单手按在红木箱子边沿,撑住了他。仇薄灯的下颚抵在他的肩膀上,漂亮的眼睛水雾濛濛。
    火光印在图勒巫师的身上。
    他的脊骨处,那些由金漆烫写的经文正在反光那是最残忍的烙印,要把最尖锐的铁笔烧得通红,沾染金粉,一笔一画地写上去,刻进皮肉,烫进骨头。仇薄灯不知道它们是否会带来强大的力量。
    但仇薄灯知道,脊骨是人体疼痛感最强的地方之一。
    无数神经由它串联。
    金经的反光刺痛了仇薄灯的眼睛要书写成这样一部细密冗长的经文,简直就是非人的酷刑,可图勒巫师将它们一丝疼痛也没有地分给了他某一瞬间,无言的情绪主宰了仇薄灯。
    他垂下手,想去碰一碰那些救了他的经文。
    图勒巫师先一步环住了他。
    灿金的锁链自红木箱子边沿垂落,摇晃着,坠在雪域英雄王传说的故事浮雕上,细碎的光掠过奔驰的猛犸,放牧的勇士仇薄灯弓起身,想要往后躲,又硬生生压住自己的本能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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