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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害怕,他装的——客柞(38)

    仍旧是平静的语气。
    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血,正常人都应该要感到害怕的,可我却感觉到了兴奋,前所未有的兴奋。我好像看到了一只野兽,用血淋淋的双爪挣脱开了牢笼。
    温斯沅没注意吴鹿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往外掉眼泪的。
    那双漂亮的眼睛没了充盈的泪水,更显空洞。
    温斯沅看着轻拧起眉头,出声问:你在打那个人之前,那个人有没有做过什么事情?
    温斯沅的回答让吴鹿洺的眼中闪过了一瞬的讶异,像是没想到温斯沅的第一反应是开口问他,而不是跟他说打人不对。
    没有马上得到回应,温斯沅又补充问道:或者说,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吴鹿洺静默片刻,忽然将脸往温斯沅手中小幅度地埋进去一点。
    而后闷闷的声音才响起:我分不清。他是坏人的话,那我能算好人吗?他是好人的话,那我又算什么?
    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完,略微泛干的嘴唇轻碰了一下,忽然又道:我可能真的是怪物。
    像是一个已经不抱有任何期待的死刑犯,平静地自己给自己宣判了死刑。
    温斯沅听着吴鹿洺的话,眉头越拧越紧。
    他手心里所碰到的触感依旧滚烫,可眼前人给他的感觉却逐渐冰凉。
    长久的安静过后,感觉到脸压在他手心里的人似乎有要往后退的动作。
    他赶在吴鹿洺动作前,再次出声:你愿意相信我的话吗?
    月光下,少年被泪水打湿的睫毛轻颤,看向他时眼底的空洞被疑惑稍稍取代了几分。
    疑惑又慢慢被专注取代。
    吴鹿洺在温斯沅的注视下,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温斯沅开口,用聊天般的平常语气对吴鹿洺道,我刚才提的问题,本身就存在问题。
    大学时期,我参与过一次辩论,那次辩论的主题很简单,但又很不简单,主题是善与恶。温斯沅放轻声音缓缓道来。
    那次辩论的中心,一个是接受过多年良好教育的大学生,他遵守着绝大多数的社会规则,会在公交上给老人让座,会在接受别人帮助以后热情地道谢,他不说脏话,不抽烟,不喝酒,不随地吐痰,也会在他人有需要时给予随手帮助,但当一个歹徒在他面前拿刀抵在了一个年幼的孩子脖子上时,他的选择,是缩到人群后默不作声。
    另一个,是九年义务教育都没认真听过的社会人士,他抽烟、喝酒、打架、骂人,但当比他弱小者在他面前面临被伤害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与歹徒搏斗。
    这样的两个人,你说谁是善,谁又是恶?
    每个人都知道,烧杀掠夺是不对的,尊老爱幼是值得提倡的,但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像烧杀掠夺或尊老爱幼那样能轻易辩出善恶,事情是,人更是。
    温斯沅说完,停顿片刻后,看向吴鹿洺,认真道:你可能不完全聪明,不完全细致,也不完全善良,但你绝对不会是怪物。
    话音落下后许久,在吴鹿洺愣怔的表情下,温斯沅又一次言辞肯定道:相信我的辨别能力,你不是。
    吴鹿洺尚且没给出回应之时,窗外忽地一片大亮。
    烟花爆竹声成片地响起,环绕在两人耳旁。
    绚烂的火光将吴鹿洺的脸庞照亮。
    他睁大了眼睛紧盯着温斯沅,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
    楼下传来小孩的欢呼声,伴着大人的嬉笑声。
    吴鹿洺在一片嘈杂声中,将脸完全埋进了温斯沅的掌心。
    掌心再次变得湿润,在烟花声混着嬉笑声中,温斯沅听见了很轻很轻,但却不再压抑着的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朋友们,我带着flag来了,接下来几天到国庆假期结束前,我要日更!
    当然,我要是没做到,你们就当我放了个屁吧(嘿嘿嘿嘿嘿嘿
    第51章
    温斯沅不清楚吴鹿洺是具体什么时间睡过去的, 只是渐渐感觉到手掌心不再湿润的时候,他轻轻将埋在他手掌心里的脸往上抬了一点,就看见吴鹿洺已经闭上眼睛,呼吸也变得绵长。
    他见状, 伸出另一只手拿过床上方的枕头, 而后将吴鹿洺的脑袋小心放了上去。
    做好这些后他没有马上离开。
    吴鹿洺的额头还烫着,但似乎比刚才缓和了些。
    看着面前好不容易睡过去的人, 温斯沅思索半晌后, 最终没有再出声将他叫醒, 而是起身, 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走到了床尾的桌子前。
    桌子上摆着吴鹿洺刚才吃的几种药。
    温斯沅拿过药瓶挨个查了一遍, 刚舒展开没多久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
    这些药不是单纯的退烧药,其中甚至包含了带有镇静和止痛成分的药物, 都是需要按照医嘱吃的处方药。
    温斯沅拿着几瓶药看了好半晌,最后只是将药放回到了原位, 再次走回到床旁的地垫上坐下。
    按照药瓶上的症状说明, 服用过后两到三个小时,会暂时性地令疼痛感加剧,熬过这几个小时,药效就会慢慢出来。
    温斯沅在吴鹿洺的床旁守了一个多小时,期间在房间桌子上的药箱里发现了体温计。
    他每隔二十分钟给吴鹿洺量一遍体温, 到夜里接近两点的时候,吴鹿洺的体温总算恢复了正常。
    两点对几乎没熬过大夜的温斯沅来说已经是极限,但他还是强忍着再等了二十分钟, 再次给吴鹿洺量了体温确认没烧以后, 才将温度计放回原位, 回了房间睡觉。
    睡下不知道过去多久,他迷迷糊糊间听到了门开合的声音。
    温斯沅睡觉一直不深,他听到响动,下意识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才早上五点。
    昨晚睡得迟,脑袋有些昏沉。
    就在他按灭手机打算睡回去的时候,门外忽地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老睡在一楼,二楼就住着温斯沅和吴鹿洺两人。
    这个点二老没道理忽然上楼,意识到门外人唯一的可能,温斯沅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起身,出了门。
    走廊里黑漆漆的不见人影。
    温斯沅一抬头,就看见吴鹿洺的房间门开着,门里面的床上被子铺得平整。
    就在这时,楼下忽地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
    温斯沅没有多想,迅速回房间随意换了套衣服,拿过手机就下了楼。
    他出门时,吴鹿洺的身影正好没入家附近小路的岔路口。
    冬日里五点的天还不见亮,但也没有夜深时那么黑,能大概照着点周围的事物。
    再加上路灯没暗,温斯沅走到岔路口,就看到了大约十多米远缓慢往前走的人影。
    温斯沅第一次见吴鹿洺没有穿红衣服。
    少年今天裹了件灰色的羽绒服,羽绒服下是一条黑色的灯芯绒长裤。
    虽然穿着和前几日不同,但帽子围巾手套倒是照旧捂得严实。
    温斯沅在上前叫住吴鹿洺和暂时先跟着间斟酌了一会,见吴鹿洺埋头走得安静,最终选择了后者。
    他就着这么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跟着吴鹿洺上了山。
    是站在小屋门口,望出去就能看见的一座并不算太高的山。
    温斯沅跟着吴鹿洺走到山顶时,恰好赶上天光破晓。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山上,将白皑皑的山照得有些晃眼。
    温斯沅看吴鹿洺走到山顶的陡峭边缘,闭着眼睛微扬起脑袋面朝向初阳,静站着一动不动。
    大概是昨晚哭了太久的缘故,吴鹿洺的眼睛周围稍微有些泛红,那点红映在他一贯苍白的脸上,反倒给人一种比平日里多了些许气色的感觉。
    温斯沅静站在吴鹿洺身后距离几米远的地方没有出声,他看着眼前面朝向阳光的人,觉得这一刻宁静得令人舒适。
    然而这样的舒适没能持续太久。
    闭了好一会眼睛的吴鹿洺在睁开眼后,忽地往脚下的悬崖峭壁看了一眼,而后竟是伸出了一条腿。
    温斯沅那一瞬间只觉得心脏被狠狠提起,冷气从脚底直蹿上全身。
    他甚至来不及有任何思考,直接大喊出声:吴鹿洺!
    声音里带着少有的生气。
    悬崖边的吴鹿洺在听到声响后整个人一顿,紧跟着慢慢收回腿,满脸错愕地扭头朝温斯沅看来。
    他看到温斯沅的表情时又是一愣,似乎有些被吓到。
    少年直挺挺地站在悬崖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见温斯沅朝他伸出手,紧跟着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对他道:过来。
    吴鹿洺一时间没有做出其他反应,呆愣愣地看了温斯沅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迈开腿,朝温斯沅走去。
    他走到温斯沅跟前,看着温斯沅仍旧举在半空中的手,想了一下后,最终还是把自己戴着针织手套的手放了上去。
    一放上去,温斯沅就有些大力地抓住了他。
    吴鹿洺也不觉疼,只是看着温斯沅问:沅哥,你怎么在这?
    温斯沅也不拐弯抹角:听到你出门的声音,跟你来的。
    吴鹿洺听到这个答案,明显又是一愣。
    你怎么没早叫我?
    想看看你要去哪。
    温斯沅的每一句话都回答得理直气壮,倒是叫吴鹿洺一时半会有些不知道接什么了。
    正安静,温斯沅的声音又响起:你上山来做什么?
    吴鹿洺轻轻眨了眨眼睛,呼出一口白雾:四点多醒来忽然睡不着了,就想来看看日出。
    温斯沅听着吴鹿洺的回答,又看了眼吴鹿洺刚刚站过的地方,没有马上做声。
    吴鹿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似乎是猜到他在想什么,正思索着要开口时,温斯沅的声音率先又响起:我看那边有个凉亭,看日出可以去那边看。
    吴鹿洺下意识答应一声,两个人便很快出现在了凉亭里。
    一直到走到凉亭坐下,温斯沅才松开拽了吴鹿洺一路的手。
    被松开后手上少了点温度。
    吴鹿洺坐在凉亭的椅子上,垂眸看了好几眼仿佛还残留着温斯沅手上温度的手,最终缓缓将手塞进了羽绒服口袋。
    塞完后他微微侧过脸,看了眼身旁坐着的人。
    两个人坐的都是面朝向阳光的方位,这个时间点太阳正缓慢地往上爬,一点一点照亮世界的同时,仿佛也能清扫人心底的阴霾。
    这一个星期里,吴鹿洺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在盯着温斯沅看。
    看温斯沅工作,看温斯沅看书,看温斯沅喝水吃饭。
    温斯沅不管做什么事情,给人的感觉都是认真严谨,叫人看着很容易跟随着一起静下心来。
    不过之前那么长时间的关注,吴鹿洺几乎没怎么特地去注意过温斯沅的外形长相。
    这会看着清晨阳光下男人的侧脸,吴鹿洺忽然发现,温斯沅似乎长得很好。
    温斯沅的肤色在男性里应该是算中等偏白,他的白是完全健康,红润有气色的白。
    男人的嘴唇薄,唇形却很明显,鼻梁挺得恰到好处,金边眼镜柔和了他整张脸的面部线条,再加上乌黑柔顺的头发,怎么看都是好看。
    吴鹿洺团坐在椅子上,盯着温斯沅看了好一会,忽然开口:沅哥。
    温斯沅闻声朝他看来。
    两人对上视线。
    吴鹿洺睫毛轻颤,轻声继续道:你昨晚说的话,我都记得。
    他说着半阖下眼帘,像是在思索:你以前年纪小的时候,也会有很多困惑吗?
    会。温斯沅答应。
    吴鹿洺闻言,重新扭头看向缓缓升起的太阳。
    会想太阳为什么每天都会升起,鱼为什么生活在水里,人为什么是人,又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会。温斯沅再次回答。
    那你想出结果了吗?
    没有。
    吴鹿洺听着温斯沅几乎没有经过思考的回答,再一次侧过脸看向温斯沅。
    温斯沅也垂眸与他对视。
    你昨晚说看见一只野兽,用利爪挣脱开了牢笼。温斯沅忽然开口。
    吴鹿洺身体一僵,却很快听到温斯沅继续道:其实每个人都一样,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都伴随着形态不一的牢笼,一千个人可能会被一千件不同的事情困住。
    这个世界存在的未知太多了,也许每一个问题都至少会对有一个答案,但肯定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知道每个问题的答案,如果解出一个问题是你的毕生追求,那就不管其他任何一切埋头去解,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你而言并不攸关生死追求,并且在求解的过程中会一度将你拖入深渊痛苦,那么暂时放下不想,也不一定是件坏事。人越长大,会遇到越多的非绝对性问题,这些非绝对性问题的答案,往往不是不是三言两语或者某个人某些人就能定义。
    吴鹿洺听着温斯沅的话,慢慢垂下眼眸。
    隔了好久好久,他像是才把话里的意思琢磨透一般,轻轻答应了一声。
    两人在山顶看着太阳铺满整座山头,才起身下山。
    下山路滑,两人都走得很慢。
    下雪后山上不常有人来,山路上积雪厚得一脚踩下去就能直接没过脚腕。
    上山时因为是刚从温暖的房子里出来,所以没觉太冷,在山顶上待了快有一个小时再走雪路,饶是温斯沅这样常年手脚发烫的,没走两步路脚也冷得没有了知觉。
    走了有将近五分之一的路,温斯沅忽地停下脚步,同时伸手拉住了吴鹿洺。
    为了安全起见,吴鹿洺下山时没把两只手塞进口袋。
    这会在寒风里吹了十来分钟,哪怕戴着手套,温斯沅拉过时也是摸到一手寒。
    因此温斯沅没再多说其他,直接对吴鹿洺道:我背你下山。
    吴鹿洺的确已经被冻得有些反应迟钝。
    因此在温斯沅的话出口后,他看着面前的人半晌没回过神来。
    温斯沅见状,直接在吴鹿洺身前蹲下,开口道:我昨晚看了你桌子上的那些药,不是能短时间多次吃的,我今天早上十点就要走,如果你再发烧,你又不愿意让家里老人知道,到时候要怎么办?
    吴鹿洺听着温斯沅这话,一下子更楞了。
    直到跟温斯沅对上视线,在对方不容反驳的视线下,他才慢一拍地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温斯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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