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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陰——鲤鲤鲤(24)

    回到家中,沈逐云却不在,问去哪了,说去郡守府上了,又问去做什么,答曰不知道,公子常去。宋涿等了两刻,等不住,解了马又赶到了郡守府。
    远远便看到那个人笑吟吟的正被郡守大人送出门来。宋涿打马上前去,停在衙门前。沈逐云看到他,微微愣了一下,而后面不改色地同石城郡守引见,说:这位是宋延清宋公子,与在下乃是同乡。
    宋涿听得扎耳朵,好一个同乡。
    寒暄过,宋涿的马栓在沈逐云的马车后头,他钻进马车中,里头静静坐着沈逐云。
    宋涿在他边上一屁股坐下,正气势汹汹要问郭淮珉的事,谁知沈逐云跳过问候寒暄,直接捡起来半年前的话头,说:涿弟不是不敢见我么?怎么今日又找我找到衙门里来了?
    沈逐云这么一问,宋涿顿时哑了火。
    宋涿理屈又词穷,干巴巴说:我不是
    沈逐云眼光斜过来,看了他一眼。
    宋涿就闭了嘴。沈逐云比他爹娘还了解他,眨眨眼就知道他肚子里卖的什么药,更何况他还不告而别,辩解有用才是怪事。
    沈逐云随后闭目养神不再说话,宋涿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几回,最终也没有说话。
    马车在路上颠簸,车厢摇晃,两个人的身体时不时地挨在一起。这在从前根本没有什么,二人在来大理的路上,同枕而眠都不知几何。但这时宋涿却往边上让了让,下意识想避开一点。
    他刚一动作,沈逐云便睁开了眼。
    去了半年,够久的了。沈逐云淡淡的声音在车厢中响起来。
    前面的车帘在风里翻动,日暮时分昏红的夕照不时从布帘缝隙中洒进来,晃晃荡荡、时有时无。沈逐云从那片暧昧不定的光线上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身边的年轻人,问道:涿弟想明白了么?
    第55章 大理遗梦(中二)
    涿弟想明白了么?沈逐云问。
    宋涿被沈逐云看着,只觉得自己有如鬼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要被晒得化成一缕青烟了。
    他喉结滚了滚,咽了口唾沫。诚如沈逐云所说,他在外游荡了半年,够久的了。因此纵使他仍旧想不明白沈逐云何以对自己动了心,仍旧想不明白自己是否对沈逐云有情,但有一件事他很确定。
    宋涿踟蹰片刻,挪动屁股,往沈逐云那边靠近了一点二人的衣袖便挨在了一处,随着车厢晃动,轻轻地来回摩挲着。
    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沈逐云的眼色便沉下来了。
    下定决心似的,宋涿倾身,抓住了沈逐云的手。
    宋涿说:三哥,抱歉不告而别,我先前先前太惊讶了。现在我想明白了。
    沈逐云问:涿弟想明白了什么?
    宋涿看着他: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三哥。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我、从未想过这些事,但若是三哥想要的,我愿意试试。
    沈逐云垂眼看了看,宋涿说这话的时候手上的力道突然加大了,手背上露出几道青筋,显然是十分紧张。
    沈逐云笑了一下,问:涿弟知道我想要什么么?
    宋涿忙说:我知道。三哥想让想让我也帮你。
    沈逐云他抬起眼,看着宋涿:延清,你要想好了,我想要的比这多多了。
    宋涿像被他的的目光烫了一下似的,手上一缩,口中却说:三哥,不管你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话音刚落,沈逐云的脸忽然向他凑近过来,宋涿惊得闭上眼,那呼吸却又在咫尺之外停下了。宋涿的手被沈逐云桎梏着,压在座位上。他浑身僵硬地等待着,但预料中的吻迟迟没有落下。
    睁开眼看我。沈逐云低声命令。
    宋涿眼皮抖了抖,睁开来。
    沈逐云看着他眼睛,叫他名字:宋延清,现在逃跑还来得及。
    又提醒他要想好了,又警告他逃跑还来得及,仿佛宋涿面前的是一个深渊、一个陷阱,进去了就再无法回头。
    宋涿听了,绷着身体,抬起下巴在沈逐云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三哥,我不逃了。
    沈逐云深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似的,将宋涿紧紧搂进了怀里。
    他不再执着于宋涿为何回来了,当他是兄长也好,当他是意中人也罢,这些都不再要紧。这人一逃就逃了半年,半年,实在太久了。他曾一度以为宋涿被吓跑了,不会回来了。但他索性永远别回来,如今既回了来,既坐在了他身边,既抓着他这双手,既对他说了这些话,那就是他自投罗网。
    如今网收起来了,他跑不掉了。
    宋涿骑过来的马被栓在马车后头,我坐在马背上,随着那马车缓缓向西面那一片辉煌灿烂的晚霞走去。我听着车厢里那两个人的动静,突然理解了这生生世世轮回命运之中的关联沈逐云越来越像后来的傅桓了。
    哎。看着这两人,我不免也想起来上辈子的事儿。上辈子我与傅长亭交会的第一次。
    不像沈、宋二人之间还有几十年的发小之情铺垫,我与傅长亭的开始像一个玩笑,这玩笑始于烦闷难解和寂寞无聊,不过一次消遣,谁也不会当真。
    那是那一年科举结束,我拿到任状之前。那一阵时日我心中十分烦闷,这烦闷一半是因为庄珩,另一半则是同年多半都定了官职差遣,只有我日日去银台司问,日日没个结果。银台司的官员只会殷勤地对我笑:陛下必会给您一个好差事,任命一下来,下官一定即刻送到侯府。天气炎热,世子回去等罢。
    小满已过,天气的确一日热似一日。我心中烦闷难耐,相熟的同年多已离京赴任,更同京中那些游手好闲的权贵子弟处不到一处,算来算去,只有傅长亭和庄子虞了。庄子虞我是不可能去见的,傅长亭这些日子又似在办一桩大案,没日没夜忙得很,我等啊等,终于等到刑部小官员傅桓休沐的日子。
    我进到傅桓在外城赁的那间小院子时,傅桓正在水井边冲澡,见我进去,毫不避讳,笑道:世子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我瞪他一眼,丢下一句:你这破地方当真难找。
    傅桓在门外应:你没去过子虞新近换的那屋子?巷子七拐八绕跟迷宫似的,那才叫真的难找。
    他换了住处?我问,停一停,又烦躁道,我去找他做什么?
    傅桓在院中洒了一盆水,没接话,只招呼我自己倒茶自己坐。
    我哪有闲心坐,在傅桓屋子里乱看,便看到了他书案旁画筒中的一卷旧画。
    傅桓带着一身井水的凉气进门来时,我正在窗边看画。傅桓见到那画愣了愣,随后不以为意地笑说:兰徴兄倒当真不与我见外。
    我抬起眼来,似笑非笑:我若将自己当外人,岂不是要错过长亭兄私藏的好东西?
    那画与庄珩最初画的那些美人图神出一脉,只是落笔更大胆,与我更有八九分相似。没有落款、没有题跋,我以为这等露骨的画,庄子虞不屑画,只能是傅长亭画的。
    长亭兄画的是谁?
    傅桓走到跟前了,笑着反问:你说是谁?
    我将画往案上一丢,走开半步,半真半假地讥讽:都道你与庄子虞是芝兰玉树,依我看,你们是臭味相投。
    傅桓那一世真是十分不要脸,他隔着衣衫拉住我手臂:兰徴,这你可说错了。子虞是青莲濯濯,在下实在比他污臭多了。
    他说着将我拉过去。我看到未擦干的水渍从他夏衫中透出来,他身上潮湿又燠热。
    那只手从我手臂滑到了腰间,拉住了我的腰带,他垂眼望着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我当真,也想看一看兰徵的样子。
    我与傅长亭相处时一贯不怎么正经,烦闷加上赌气,傅桓拉着我腰带,我便将腰往前一送,带着他的手抽开了腰带。
    绸衫滑手,一下子便散落开来。
    傅桓见状愣了愣,似是没料到我的举动,随后眸色霎时便深了。
    我盯着他眼睛问:长亭兄,想好了,你要看的是我,还是别人?我说,我这里可只有梁兰徵,变不出别的人来给你。
    傅桓扬唇笑,低声道:我不要别人,就要梁兰徵。
    而后在嘶噪的蝉鸣声中,一个心怀鬼胎,一个心猿意马,青天白日,颠鸾倒凤,一塌糊涂。
    事后我穿衣起身,隔着凌乱的书案,傅桓靠在椅子上看着我的背影,忽然低声说了句:兰徵,我好像找了你很久似的。
    我蹙着眉回头:长亭兄得了美,一句花言巧语可不够平账。
    傅桓微一怔,而后懒洋洋一笑,没再说话。
    第56章 大理遗梦(下)
    回想起来,我与傅桓那一回实在有些荒唐。我记得我还在他屋子里心平气和地喝了一杯茶,叙了一会儿闲话后才走。傅桓后来话虽是少了些,但言语间也并不将这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说我与傅桓相似,便是在这种事上也有少见的默契。
    只是如今再看,傅长亭当时被我当做哄骗的那句找了我很久原来竟有据可循,只是这根据要往前世、要往他成为傅长亭之前去寻的。
    我在马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往事,心中正十分怅然,句芒又婆婆妈妈地在我耳边出声了。
    他说:兰徴小友,别以为这就是二人这一世的结局了。
    虽然眼前的情景的确皆大欢喜,堪称圆满,但这是沈逐云勉强得来的。强扭的瓜不甜,这世上早有古训。
    我叹息说:一个用情至深,一个情窦未开。即便勉强成了,恐怕还有的是苦要吃。
    句芒也叹息说:连你都懂的道理,这沈逐云却执迷至此。
    我眼皮一跳,什么叫连我都懂?我在庄子虞、傅长亭这两人身上吃了多少苦,感情这种事,我懂的可多了好么?
    我还没来得及跟句芒控诉,眼前的场景倏忽已变了。
    晚霞变夜风,虫鸣变冬雪。
    这个冬天,石城郡百年难遇的下了一场小雪。
    鸣泉山脚沈家庄后门口的小巷里,一条人影摇摇晃晃地靠在门口的灯笼下面,细小的雪籽被风携着从墙头吹过,落在地上转瞬便化成了水。
    宋涿靠在门口,仰头将壶底最后一口酒饮下,而后抬手将酒壶远远一丢。听得一声脆响,酒壶碎了,吓跑了缩在墙角躲风雪的一只野猫。宋涿看着那条仓皇逃窜的野猫,昏昧的烛光映出他呆滞木讷的一张脸。
    他背靠门板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而后回身,手抓上门环,将要扣门,但手下动作一顿,又垂了下来。他头抵在门板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他很不情愿进这个门,但又不得不。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手拍过马,押过货,还将沈逐云从苏州带到了遥远的大理国,这手从前随心所欲,是很自由的。但现在、但现在
    宋涿又在门口耗了许久,终于才拍响了门板。
    很快便有人来应门,见了是他,又扭头对一旁的人道:快去通报公子,是少爷回来了。
    宋涿摇摇晃晃地进去,说:不必跟三哥说了,我这就过去。
    仆从在旁说:少爷你怎么去喝酒喝到现在?公子等了你一整日。
    宋涿:等我?等我做什么?
    少爷不是约好今日要请那木大夫上门来么?
    木大夫宋涿醉了酒反应迟缓,呆了一阵,而后一个激灵蹿到头顶,糟了。
    他急匆匆往沈逐云院中去,边问道,三哥今日还好罢?腿疼得厉害么?
    仆从小声说:公子的腿疼不疼的,历来只跟少爷与大夫说我们哪里看得出啊?
    宋涿责怪道:怎么不来找我?
    公子不让。
    宋涿脚下一顿:他不让你们来找?
    仆从点头,觑他一眼:公子说,少爷若是有心,自然会记得。
    宋涿脸色霎时僵了又是这有心没心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跟沈逐云已经争执过无数回了。沈逐云虽不会明里怪他,却总是给他软钉子碰。宋涿倒宁可沈逐云明着说他,好几回他碰了软钉子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由是说话做事更加小心翼翼、畏手畏脚。
    今日也不是他故意要忘。
    今年天较往常冷,沈逐云腿疾复发,夜里也睡不安稳。宋涿多方打听,打听到乌蛮族中一个名医木和瑞近日在石城郡中,便拜谒了那木大夫,约在今日请人家来看。但昨天夜里他因一些事与沈逐云吵了一架,今日出门买醉,喝懵了头,这才忘了。
    夜已深,沈逐云房里灯都灭了。
    但宋涿知道沈逐云还没有睡宋涿总觉得沈逐云心里在做什么挣扎,他看到的沈逐云是那一系列挣扎的结果。譬如沈逐云明明这样喜欢自己,却从来不明说;譬如沈逐云明明想要他回来,却偏偏不来找他;譬如沈逐云明明在等他,却又将灯都熄灭了。
    宋涿隐约察觉到沈逐云耗费了极大的努力,来维持这般矜持和体面。
    可是这种矜持弄得宋涿好难受。
    就好像跟他在一起的是另一个沈逐云,而不是他自小熟识的三哥。
    若是相知相爱,不就该无所保留吗?
    宋涿一路这样想着,走到了沈逐云的房门前。
    可是在那扇门前,他又停下脚步来了无所保留沈逐云的无所保留,他承受得住么?沈逐云光是如今这样,就已经快箍得他透不过气了啊
    他轻轻扣门,未等应声,便推门走了进去。
    沈逐云已睡了,不知是否假寐。宋涿浑身酒气,不敢靠得太近,只借着窗外微弱的一点光搬了一个凳子在床畔坐下。
    三哥。我知道你还没有睡。宋涿轻声说,忘了今日之约,是我不对,我同你道歉。
    沈逐云闭着眼,没有说话。
    宋涿说:但这并非是我没将你放在心上。若我果真无心,便不会如此在意你的腿疾,不会探问到那位大夫,不会千里迢迢将你带来大理国我同你说过么?我最初起意来此,原是为了三哥你。我当年回到这里,也是为了三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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