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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中骨(四)

    门一打就开了,宋知伦回头看,宋见湘身心俱疲,躲被子下睡得正香,不指望能叫醒。
    他走出去,一双眼睛黑黢黢,半点亮也没有。
    过道深又长,拐了七八个弯,走得心生烦躁,才看到两个穿制服的青年守着正厅的门,脸色不太好,见到人来起身阻拦,又看清是他的脸:“宋哥。”
    另一个多了句嘴:“宋哥,里面在教训人,脏眼睛。”
    宋知伦笑了笑,不置可否,两人便帮他打开厅门。
    血腥味像没处理干净的海鲜,飘得到处都是,厅内没有开灯,越往深处走越黑,只一扇落地窗模糊地泻了少许月色。
    没几步,一条黏稠的血河,曲折蜿蜒到他脚下,细长伶仃,流尽了人气。
    宋知伦瞥了眼:“杀鸡呢?”
    “是啊,杀鸡呢。”月光尽头有个男声懒洋洋地回应他,“新官上任,遛猴子玩。”
    他挥了挥手,隐约两个影子架着什么东西往门口去,宋知伦辨别出个人形,是死是活就无所谓了,终归是不相干的血迹。
    血流冷酷地划分出两个世界,往里走,要先褪下人性的皮。
    宋知伦迈了过去,毫不意外被黑暗吞噬。
    “出了什么事?”他问,“上位这么快。”
    被问的人往明亮处走了几步,是个脸色苍白的长发男人,正慢条斯理地摘白手套,优哉游哉,撇开阴冷的环境,像个醉心艺术的指挥家。
    “白以周死了。”他脸上呈现奇异的笑意,“白家还剩几个人啊,窝里斗都不够分,他们只好说,‘白以宁,白家靠你了’,好像把我推上去他们就能活似的。”
    宋知伦皱了下眉头:“谁杀的?”
    “你猜是谁?”白以宁笑得更夸张了,眉头高高扬起来,“行了,你永远也猜不到。白以周真可怜,刀口走了这么多年,没栽在对家手里,没被条子逮住,居然被自己养的金丝雀和雀儿偷的情夫给捅死了,这要是我,下葬都得把棺材板掀了。”
    “活该。人抓住了没?”
    “没,派的人说逃到了南边,那边认识的人少,怕闹出动静。”
    他一副吃亏的语气,很快轻蔑道:“算了,两个穷人,让他们自生自灭呗。”
    既如此,就没担心的必要了。
    白以宁这才想起他,稀罕道:“怎么出来得这么快,你的好姐姐没让你重燃战火,再返青春?”
    宋知伦啧了声:“好好说话。”
    事情跟他想的有些不同,但还在他掌控之中。
    “怎么了,费了多少条人命抢来的,临了你开始怜香惜玉?”
    “车祸不是你提出来的?别把责任都推给我。”宋知伦靠在窗口,与宋见湘五六分相像的美人脸,浸透了朦胧的冷光,“不过,做得很干净。”
    “还用你说。”
    人,当然是他杀的。
    宋见湘的未婚夫,宋知伦说要杀,杀起来也十分顺手。
    毒品,早早就埋雷,先从继父的人脉圈开始,递到继父手上,顺理成章,又往他们亲妈嘴里送,劳苦大众,漂浮无根,拿什么瞒过警察?
    戒毒所已是格外留情的下场,看在那点微末的血缘,至于他们什么时候出来,无所谓,复吸还不容易?
    剩下那些继弟继妹,都跟宋见湘不熟,熟了找个由头打发走,工作调动,结婚生子,家庭意外,理由多的是。
    没有损失。谁敢抓白家的把柄?
    更没有报复,宋知伦怕姐姐真的义无反顾地飞走,想尽办法撬开她的壳,无所谓方式,宋见湘也不得不暂时回到他身边,她的世界很快只剩下他。
    正常人谁敢这么玩?一起长大的亲姐弟,根都连着,伤人势必先伤己。
    可宋知伦不管,宋知伦不在乎。
    他从来都不是宋见湘眼里单纯懂事的弟弟,他安静沉稳的外表下布满了乱麻交缠着的病态脉络,每滴血都黑。
    但这个人,不能骂他疯子,白以宁有一点沾疯的边,不管不顾,无章无法,不怪引人侧目,宋知伦就太内敛了,断尾求生还能忍痛跟你讲中庸道,混迹在普通人群,瞧不出一丝半点的异样。
    所以不能讲宋知伦疯子,他不是,他是个病人。
    病人需药。为了药,他什么都能做,且做什么都毫不手软。
    “不过,你研发的玩意儿真难闻。”宋知伦揉了揉太阳穴,“闻多了头疼。”
    “敢情就你一个人用?”白以宁找人拿药时没管副作用,只要见效就行,“忍着吧,等会儿就好了,你又不成瘾,你姐姐就难受多了。”
    宋知伦阴恻恻地斜睨他:“你别给人留下什么后遗症,不然我弄死你。”
    “哎哟哎哟,谁敢动你的宝贝。”白以宁可烦宋知伦这个劲儿了,嫌弃地摆摆手,“谈正事吧,白以周把这边的货都给你了,我得知道他走的什么渠道。”
    “……你认真的?”宋知伦恍然大悟,“为了你弟弟?”
    “当然。他还在国外上学,别让他进白家这个烂圈子。”
    白家涉毒起家,手洗得不干净,跟黑道上的人员一直有联系,他们也很低调,绝不在时政版面招摇,看着环源市好像是冉家最大,实际白家才是根扎得又多又深的那个。
    白以周是白以宁的哥哥,两人有一半相同的血缘。
    白以宁还有个双生弟弟,从小就被白以宁哄着去了国外上学,只知道自己家里有点钱,人生最大的困难就是常春藤里选哪所。白以宁怕他亲情缺失,跟他联系特别频繁,得空会出国去看他,但不许他回国。
    白以周生前一直在学校挂延毕,实际是白家继承人,跟宋知伦是合作愉快的上下属关系。
    宋知伦刚高考完,先跟白以周打架,后跟白以宁对杀,皆全身而退,一回生二回熟,下了白家的淤泥潭,能力有目共睹,不站队,是白家这几条产业链的二把手。
    白以周对他很放心,不知道他跟白以宁更近。
    故白以宁接手生意水到渠成,不需要什么适应期。
    正说着,白以宁突然戳了戳宋知伦的手肘,往窗外扬了扬下巴。
    宋知伦跟着望去,见楼底窜出一个瘦长的影子,在月光下谨慎地东张西望,太远了,看不清表情。
    “你这姐姐,不是个善茬啊,宋知伦。”
    宋知伦目光沉沉地盯着宋见湘,说:“我也是第一次发现。”
    这里是白氏集团名下的一处别居,位置很偏僻,一般是白以周贩运货物的中转站或日常会议的聚集所,避免意外,套房和走廊繁多,一不小心就会迷路,别说还有值班人员……她怎么出来的?
    这不是他了解的宋见湘。
    但,霎时,宋知伦听见了神经末梢发出兴奋的尖鸣,他全身的血液为此沸腾起来,像火山口边缘马上溢出的岩浆——他无聊太久了。
    之前大多数时间,他都是独自拉帘,看台上的木偶人按自己的剧本演戏,偶尔有同台看客,泛泛之交,仍旧要一个人捏造荒寂世界,现在却有个木偶生出了丰软的血肉。
    她可能依旧什么都不知道,但她脱离了框架,试图坐在舞台外。
    反而,太好了。
    “还不走?”白以宁心领神会,“她在找你呢。”
    宋知伦把满桌的牌一手打乱,目光燃起愉悦的胜负欲:“等会借你几个人,要下手特别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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