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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莲花[快穿]——宿昔梦(68)

    天际那尊金色大佛遥遥俯瞰着他,露出悲悯却又成竹在握的神情:
    人在爱欲之中, 独生独死, 独去独来,苦乐自当, 无有代者。
    你们之间注定不平等, 也注定不可能在一起。我说的有没有错?
    面对着平静质问他的佛父, 莲华没来由地生出一股迁怒。
    玄螭、佛父、昆仑, 还有他自己, 仿佛都是缔造今日种种的恶因, 但却谁也无法责怪。
    莲华迫切地想要离开这片令他作呕的、虚伪的净土。
    他向着须弥山脚下飞驰而去, 却发现身前竟隔着一道撞不开的屏障。
    那是佛父对他下的禁足。
    直到如今, 你还是不肯悔改吗?
    金佛驾着莲云而至,步步紧逼。
    莲华忽然想起了那天在佛堂金顶,那人曾对他做出的断言。
    难道你真能放弃佛子的荣誉, 与天界一刀两断吗?
    他忿然转身, 不顾一切地打伤了佛父,离开天界。
    自堕为魔, 沉沦孽海。
    爱慕者们闻风而动,莲华来者不拒。如同一个真正放浪形骸的魔,不再坚守着无谓的底线。在无数个热闹却孤独的夜里一晌贪欢, 却不知天亮后该去往何处,更缄口不提山盟海誓。
    反正一万年也不过是个丑陋的谎言。
    那他便只争朝夕。
    最后还是玄螭看不下去,在一地杯盏狼藉里找到了他。
    那时他刚结束了一场宿醉,思维是糊涂的,浑身是酸痛的。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看见玄螭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还以为对方是在怜悯他。
    于是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
    滚。
    玄螭却用力握住了他的肩,质问道:你是打定了注意,要自暴自弃了是吗?
    莲华恹恹地甩开了他:就连你也要来劝我回头是岸了吗?
    玄螭从牙关里重重地挤出了两个字:好、好。
    修长的食指扯住衣l领,一颗袖扣被他拽落在地。
    我比他们干净,比他们更了解你,比他们对你的情谊更深更早。
    玄螭将上l半l身的衣衫一件件脱了个干净。
    既然他们都可以,那我呢?
    玄螭赤l条l条地跪l坐在莲华身前。
    幽静的清光穿透竹林罅隙,为那具苍白完美的胴体,镀上了月色般的曲线。
    就算是先来后到也该轮到我了吧?
    莲华注视着玄螭绝望而疯狂的神色,半晌,忽然很轻、很含混地笑了一下。
    仰面躺倒在草地上的、妖魅似的剪影,被崛起的黑色猛兽缓缓吞噬。
    雨后竹林里空灵湿润的雾气,似乎更浓了一些。
    在玄螭的执意要求之下,莲华回到了酆都。
    不久前玄螭与昆仑的那一战,导致轮回动荡,冤魂从狱底越出,抗议要求来人替他们弥补生前的遗憾。
    玄螭问莲华想不想担任这份渡亡的职责。
    莲华点了点头:但我不想再用现在这个名字。
    玄螭问道:你想改成什么?
    莲华攥紧了掌间被他从躯体中剥离而出的,昆仑的魂魄。
    一切事物皆由因缘所生,而因缘终将败坏。就好像一段感情的初衷总是美好,但结局却逃不出兰因絮果。
    莲华轻声说道,
    就叫无常吧。
    在那之后,他将昆仑的躯体封入了极寒地狱,又将那枚玉蝉放进了昆仑口中,吸收天地灵气,以期某日,能诞出一个与昆仑相似、却再不会背叛他的魂魄。
    然后义无反顾地投入了轮回。
    玄螭隔绝了莲华与外人的一切联系。在三界六道看来,须弥山上惊才绝艳的佛子已死,世上却多了一个以吸食他人魂魄为生的,籍籍无名却又心狠手辣的鬼卒。
    玄螭安排好了一切,心满意足地在酆都等待着莲华回来。
    却不知一别百年,他要等的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须弥山上的风依旧呼啸着。
    幻境中昆仑怆然而笑的画面,逐渐趋于破碎。
    一股巨大的力量,缓缓涌向无常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夺过了身体的控制权,在刀刃划进心口之前,将匕首甩落在地。
    无常上前一步,看清了昆仑怀抱之人的模样。
    那赫然是他在下界历情劫时,所用的容貌。
    昆仑张了张口,浮现出愕然震惊。
    我不要你亏欠我。
    莲华深深地看向了他,
    我想和你一起承担。
    幻境支离破碎,化作漫天缭乱飞舞的雪片。
    白鸽振翅而起,前尘往事尽付湮灭。
    须弥山巅,崩塌后又重塑的现实之中,无常注视着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少年,嘴角泛起辛酸苦辣俱全的复杂滋味。
    他知道,自己的实力已经彻底恢复,并且更胜从前。
    谢却、沈眠笙、还有那个名叫莲华的修士。那些被他吞吃的魂魄,都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一部分。
    原来他自以为无所不能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无常自嘲地想着,却没有万念俱灰,而是大彻大悟,宛如新生。
    这是昆仑替他设下的局。
    为的是助他成佛。
    他在沦为地府无常之后所经历的无数个任务世界,何尝又不是一场情劫?
    成佛为何要渡红尘?
    因为情之一字,只有拿起过后,才能放下。
    汹涌的佛光从无常的身体内部涌出,吹得他发梢微微翻卷。
    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好受吗?
    无常问的是最后一个修仙世界里,自己不告而别,在挖出昆仑的心后飞升而去的事。
    昆仑诚实地摇了摇头:不好受。
    无常又问:那你当初为什么,就不肯把真相和苦衷告诉我?
    我怕你知道之后,去向佛父或是玄螭讨要说法。你个性那么直,一冲动就爱拼命。
    昆仑低着头,傻傻地笑了起来,更何况我真的想变得足够强大,足够配得上你、足够保护你。我希望这世界呈现在你面前的总是美好,不再让你见识任何一点人间丑恶。
    心诚则灵,但我好像,还是把这个愿望给搞砸了。
    无常站到了昆仑身侧:那你又是怎么做到帮我成佛的?
    我知道你嘴上说着狠话,其实不忍心真正让我魂飞魄散,只是把我的魂魄打散在了轮回之中。
    昆仑揩了揩鼻子,现出些揶揄带笑的小动作,
    我在三界游荡,领悟了轮回的奥秘,就以委托者的身份发布任务,让你将魂魄碎片填补回本体。
    你总是仗着我偏袒你,所以恃宠而骄。
    无常讥讽地蔑了他一眼,
    佛父将我命里的情劫扭转成了生死劫,你却又利用任务世界,让我历了一回情劫即便我成佛之后会忘情,甚至是忘了你?
    昆仑的眸光里闪动过喜悦、自豪、不舍、而又落寞的情绪。
    他垂下了眼,腼腆地一笑,应道:是。
    无常点了点头。
    然后重重一拳挥在了昆仑的脸上。
    他已经取回了散落的魂魄,并且渡过情劫,实力大增,心境亦远胜往日,成为了真正的佛。
    心上的伤痕已然痊愈,亲手剜心的疼痛也早就忘却。
    可那种灵魂最柔软的一部分都被狠狠扯走、撕裂,一颗心空空荡荡、千疮百孔,再也载不进任何事物的感觉。
    却永远、永远地令他痛彻心扉。
    昆仑捂着泛红的脸颊,站在原地,既欣然又释然地笑了起来。
    莲华握紧了拳,眼眶微红,似乎泛着朦胧的水汽。
    正在双方一言不发之时。
    昆仑的衣领里,一枚圆滚滚的玉蝉忽然探出了头。
    玉蝉吭哧吭哧地蹦到地上,翻了个身,钻出一个与昆仑容貌有着几分相似的少年。
    一见无常,便喜极而泣,一个猛子扎进了他怀里:
    主人我好想你
    无常僵硬地接住了他,放松身体,摸了摸玉蝉柔软的发顶。
    主人,你为什么要把我留给昆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那一夜他被莲华灌醉,醒来之后,就发现主人不见,顿时又急又气。
    可恶的是,他身边竟还多了一个疯疯癫癫的昆仑。
    昆仑找不见师尊,便把他当做是对方留下的遗物。每天披头散发,又哭又笑地抱着他说些胡话,就跟失了智似的。听得他耳朵起茧,胳膊上起鸡皮疙瘩,险些被恶心吐了!
    昆仑算是彻底荒废了身为苍山掌教的职责。好在他先前按照乾卦的指引,已经把偌大的修真界治理得井井有条。
    在将教派事物委托给下一代年轻有为的弟子后,昆仑就遁入后山闭死关,不久后,以超神入化的修炼速度,带着他飞升到了天界。
    玉蝉跟着昆仑,看见了幻境里的一幕幕,虽然不能出声,却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早猜到他主人的来头不一般,却没想到竟然这么有故事!
    要不怎么世人常说,越漂亮聪明、娇生惯养的人,年少时总是容易受伤。
    因为他们单纯又自信,从小接受的便是赞美和褒扬,即便深知人性丑陋的一面,却也坚信爱人不会也不敢背叛自己。
    只有在经历了变故之后,才会斩断过往那些无用的善意,蜕变成一个锋芒内敛、冷漠利己的狠角色。
    玉蝉往无常的怀里钻得更紧了些,呜呜咽咽地道:
    主人,幻境里发生的都是你的过往吗?我,我我出现得太晚,来不及安慰陪伴你,但从今往后,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受那些苦了我不像昆仑那个王八蛋,我不说大话的,你相信我!
    王八蛋昆仑:
    昆仑不自在地别开了眼,假装四处看风景。
    无常看着两个孩子气如出一辙的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我的过去,但,都过去了。
    对了,主人。玉蝉抬起了埋在他怀里的头,问道,既然玉蝉能吸收天地灵气,能使人死而复生,那当初昆仑求你救咳咳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干脆让他用玉蝉?
    无常缱绻平静的面容,现出了一丝紧张。
    玉蝉跟随了他这么多年,最擅长捕捉无常的心理变化,心里顿时咯噔打了个突。
    难道说,玉蝉吸收来的魂魄,并不是原本的那一个所以、所以
    无常深吸了一口气:玉蝉,你听我说
    玉蝉紧紧攥住了他的衣领,干净清爽的少年音里,不自觉染上了哭腔:主人,你快说啊
    无常咬了咬牙,一狠心,闭上了眼。
    目光死死锁在他脸上的玉蝉,顿时什么都懂了。
    他能想到的事,主人和昆仑又何尝不能想到?
    玉蝉酸涩着眼,望向了身旁,才恍然发现,他和昆仑此刻,都是半透明的形态。
    昆仑的本体还被存放在极寒地狱中。
    飞升到上界的昆仑,只是一缕魂魄。
    他也只是一缕刚修成人形、修出人性的魂魄。
    他和昆仑,都等待着、或者说是争抢着,要居住进同一具身躯。
    耳畔响起了无常竭力平复情绪、却还是断断续续的解释:玉蝉,我现在需要昆仑的帮助,所以
    玉蝉只听见自己轻飘飘地问道:玉蝉中炼化而出的魂魄,如果不能及时居住进匹配的躯体,就会灰飞烟灭了,是吗?
    无常握紧了他搭在自己肘间的双臂,目光闪烁:是这样,但是
    玉蝉吸了吸鼻子,故作坚强地把头转了回来,笑说道:主人,你不是说可以用一片莲叶,替我重塑身体的吗?
    无常看着少年充满希冀的、热忱单纯的神情,实在没法当面说出,我是糊弄你的。
    那只是他为了鞭策小器灵努力修行,而捏造出的一枚诱饵。
    他没料到玉蝉会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当做使命,牢靠又刻苦地去执行。
    从一个咋咋呼呼,只会听他使唤、和他斗嘴的小傻l逼,飞速蜕变成了一个七窍玲珑、心思活络的人。
    这个他不屑一顾的小玩物,原来竟也会有情。
    主人,你是在骗我的,是吗?
    玉蝉歪着头,执着不懈、又困惑不解地问道,
    就算这一切没有发生,你也还是会让我住进昆仑的身体,用着那副被你斥为肮脏丑陋的容貌,是吗?
    玉蝉再一次转过头,对着沉默不语的昆仑,恨恨地说道:
    我真的很嫉妒你。
    他停顿了一下,又带着警告的意味,郑重说道:你不可以再辜负主人。
    无常苍白着脸,整个人都在打着哆嗦。他从未见过玉蝉这样强势又决绝的姿态,那让他有一种危险不详、却又无法阻止的预感。
    玉蝉像个小大人一样,轻抚着无常的后背,一边安慰着他,一边小声道:我和昆仑,只能活下来一个,对吗?
    不、不是的!
    无常陡然提高了嗓音,丝毫没注意到玉蝉疑问里的陷阱,惊慌无措地重复道,
    我一定会给你找到一具合适的身体的,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也活下来的!一定有、一定有办法的!
    所以,你还是不愿意为了我舍弃昆仑。玉蝉了然一笑,替身永远比不过正主,不是吗?
    他不过是一介愚顽平凡的小器灵,哪来那样的好运,让世上一顶一的好事都眷顾于他。
    修仙世界的最后,他与无常手拉着手、四处游历时,还真以为自己终于用努力打动了主人,让无常心甘情愿地和他在一起。
    殊不知那不过是死刑犯临上刑场前,吃的最后一顿美餐。
    玉蝉平静地依偎进了无常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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