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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璧——照破山河(92)

    令朝臣议论纷纷的还有这封诏书,有好事者大着胆子去看刘曜的表情,果不其然看见方才还春风得意的刘曜面沉如水。无他,两封诏书一封由夏公公宣读,一封由皇帝口述,不提这点,单看诏书内容,立储诏书对刘曜溢美之词不过寥寥数语,于乔郁全篇已能用颠倒黑白来形容。
    乔郁当然能察觉到从四面八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那些视线恨不得将他的皮从身上扒下来,然而他此刻心中的不解不比任何人少。
    皇帝略喘了口气,道:元卿。
    元簪笔正要下拜,皇帝却温言道:不必跪。
    他今日和蔼得宛如平常人家长辈,却令元簪笔恶寒。
    皇帝看着元簪笔沉静的面容,仿佛极欣慰地笑了,道:元卿只长乔郁一岁,持重沉稳却远甚于乔郁,他不称乔郁为卿,反而直呼其名,明明该是生疏,却无端透出一种亲昵,只有家中长辈直呼晚辈名字才算失礼轻蔑之举,皇帝今日待乔郁,又与父亲何异?卿与乔郁素有深交,朕望卿日后在乔郁身边多加提点。
    皇帝好像嫌刚才群臣还不够失态,更有此言,连元簪笔面上都有愕然。
    倒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譬如空有虚职爵位的几个皇家纨绔子弟,心说既然如何,何不再锦上添花,给两人赐婚算了。
    这话由淮王说十分合适,有人忍不住推了推淮王,淮王却不知道什么缘故,神情凝滞地站着,被推了数下才反应过来,低声道:何事?
    反正整个大殿都在议论,这人小话也就说的光明正大,淮王爷,何不向陛下请旨赐婚,乔啊现在应交璧候了,璧候与元大人定都会对王爷十分感谢。
    淮王以袖掩唇,小声回答:本王可不去,万一两人无此意,本王岂不是促成了对怨侣?
    臣,遵旨。元簪笔对周遭议论毫无反应,他语调没有分毫变化,却能体会到其中的郑重。
    乔郁目光灼灼,朝皇帝道:臣叩谢陛下,日后定更忠于职守,百死不足以报陛下之厚爱。
    谁也不知道他谢的到底是封侯,还是谢皇帝之后的话。
    皇帝点头,好像很是宽慰。
    度过了刚才的震惊,大殿反而安静了下来。
    明明刘曜才该是众人焦点,被各种目光看着的却成了元乔二人。
    皇帝疲倦地闭上眼睛。
    夏公公在旁适时喊道:退朝
    今日众人上朝宛如被从天而降的金玉砸了个七荤八素,走出殿门尚觉飘飘然。
    谢居谨若有所思,他心中惊涛骇浪,却没有半点表现出来。
    皇帝所愧,到底是什么意思?
    乔郁就在他身后,被个小太监推出来。
    他倒是想要元簪笔送他出来,然而刚一散朝,元璁景就叫住元簪笔,礼貌且强硬地让等待在一旁的乔郁先走。
    若是旁人,乔郁一定不会理会,奈何元璁景是元簪笔亲爹,乔郁自知本就不讨元氏宗亲喜欢,更不会上赶着招元璁景厌恶。
    小太监推的不紧不慢,赶上了同儿子一道的谢居谨。
    谢居谨只得停下,道:恭喜乔相。
    乔郁笑眯眯地说:同喜。
    同喜什么?
    他无甚可喜。
    谢居谨是世家代表,若元雅的錾琴台还在,他便是其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隐隐有世家之首的意思,先前元簪笔回京,他不是没有派人拉拢,元簪笔表现得也不是全然无意,他原本想,元簪笔就算不与他们同心同德,元氏也不会再出一个如元簪缨那般离经叛道的世家子弟,不曾想元簪笔比当年的元簪缨,有过之而无不及。
    元簪缨虽力图改革,但到底没有同乔郁这般汲汲营营的权奸走的甚近,不仅朝野皆知,连皇帝都默许了!
    他与乔郁的旧怨不是一日两日能够说完,今见乔郁愈发得势,深恐乔郁报复。
    所以,更不能乔郁活得太久。
    乔郁得意洋洋,春风满面,笑容比谢居谨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真挚。他本就是仙姿玉貌的美人,笑起来自然赏心悦目。
    谢居谨看着他的笑容,微微一怔。
    乔郁也意识到谢居谨的怔然,心道这老匹夫目不转睛地看本相作甚?
    谢静有些担忧父亲,但并没有在乔郁面前表现出。
    乔郁便眯起眼睛,仍是一个含笑的模样,道:谢相,且回神。说完,他不等谢居谨说话,随意拱手,告辞。
    谢居谨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谢静惴惴道:父亲?
    谢居谨道:你可觉得,乔郁的模样有些眼熟?
    谢静更是不解,眼熟?
    有些像此人仿佛近在咫尺,谢居谨猛地顿住。
    有些像皇帝!
    谢居谨面色骤变。
    谢静忧心道:父亲怎么了?
    刘氏皇族皆形貌昳丽,先帝后雪肤玉貌,与先帝育有两子,两子孪生,相貌肖似宛如一人,容貌秾丽,为先帝诸子所远不能及,乔郁容色艳丽,靡颜腻理。
    乔诣已死了近十年,谢居谨虽快忘了他的模样,但仍记得乔诣俊逸,乔夫人明眸皓齿,两人皆上上姿容,然绝对生不出乔郁这般样貌的儿子!
    谢居谨面色变化得谢静心惊。
    他先前不解皇帝为何这般宠信乔郁,朝中风言风语无数,连乔郁以色侍人迷惑皇帝这般的话都说得出,谢居谨听后不过一笑了之,他想过无数种原因,却唯独没想过,乔郁可能与皇帝相关。
    正因为是皇帝亲子,所以皇帝才会留他在静室,正因为是亲子,才会入仕后便平步青云,备受宠信。
    谢居谨豁然开朗,他心中有这般怀疑,自然事事都能联系。
    乔郁手段狠毒,岂不一如皇帝?
    他能想出,其他人未必想不出。
    谢居谨若有所思,安抚般地拍了拍谢静,为父无事。
    淮王从昨日以来就很不对劲。
    得出这个结论的不是别人,正是淮王妃。
    淮王苦着脸,端着一碗甜汤长吁短叹。
    淮王妃忍他良久,从汤热气腾腾忍到温热,终于忍不住,筷子啪地被她按在桌上。
    淮王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汤洒出来。
    淮王妃柳眉一横,把爱吃吃不吃滚出去咽下,不阴不阳道:妾自知年老色衰,不比东院月美人皮肤娇嫩,吹弹可破,不比西院冷美人面若芙蓉,更不抵诸位侍妾性格柔顺才貌双绝,王爷若面对着妾的脸实在难以下咽饭食,妾不愿委屈王爷,还请王爷喜欢去哪,就去哪,妾不愿碍王爷的眼。
    她口口声声都是自己碍眼,字字句句皆是为王爷考虑,实际上无一字在说淮王惹人烦厌。
    淮王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道:王妃螓首蛾眉花容月貌,能得王妃是本王福气,怎会嫌弃王妃?
    淮王妃以手撑下巴,露出一个非常娇俏的笑容,她软语道:那王爷,摆着这幅恨不得立刻寻三尺白绫吊死在妾面前的脸做什么?
    淮王叹息,道:王妃可听说了吗,陛下封了乔郁为侯。
    淮王妃愣了愣,心中有个猜测,难道陛下要削减王爷的封地给乔郁?
    淮王差点把手里的碗摔下去,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将碗放到桌上。
    我在期待什么?淮王无奈道。
    妻贤妾美,然当年皇帝为淮王指婚时,淮王只要美人,且要不聪明的美人。
    淮王妃虽不聪明,但至于蠢笨,说出的话只让淮王无奈,而不是厌恶。
    不是?不是与你我有何干系?淮王妃觉得莫名其妙,总不会是乔郁看上了你府中的哪个美人,王爷啊,她换了个苦口婆心的语气,若不是心头挚爱送他又有何妨?乔郁年纪轻轻,却如此势大,陛下眼看时日无多,新帝未必不会依仗乔郁,这样的人,咱们淮王府开罪不起。
    淮王无言半天,才道:王妃,你将本王想成什么人了?
    看上他府中侍妾?亏他的好王妃想得出来。
    淮王妃猛地意识到了重点,乔郁不是同元簪笔私相授受吗?
    淮王一噎,端起汤碗,仰头将碗里冷掉的甜汤喝净了。
    他叹了口气。
    今日陛下为乔郁封侯,摆明了就是为了制衡刘曜。
    皇帝先前拿乔郁制衡世族,又将元簪笔召回京来,想制衡乔郁,不曾想二人有私,反而壮了乔郁的声势,他拿刘曜刘昭制衡太子,太子死后,欲用刘昭,而令刘曜制衡,然而刘曜先发制人,皇帝只得立刘曜为太子,转头便说了一大堆语焉不详的话,封乔郁为璧候。
    封侯不算,且赐姓。
    皇帝只差没将乔郁与朕有关写在了脸上,暗示乔郁是他私生子。
    这样,乔郁也有资格继承大统,他原本面上是同刘曜一派,就算他还能效忠刘曜,刘曜不会再信他。
    两人不得不分道扬镳。
    他的好皇兄啊,当真是数十年如一日。
    昨日元簪笔星夜前来,见之下拜。
    淮王大惊,忙上前扶他,一面扶一面抱怨道:元大人,非年非节本王可受不得这个大礼,元大人大权在握,他弯腰拍了拍元簪笔膝上的灰,有什么事能要本王帮你?他拽着元簪笔,将他按在椅子上,有什么事且在这说。
    他与元簪笔对视,只看得见清亮的眸子。
    淮王压下心中疑虑,拿起刚才端进来的糕饼盘,随便坐到自己往日坐的地方,懒散地靠在软垫上,掰了一小块桂花糖粉糕放入口中。
    元簪笔道:臣想请殿下做一个证人。
    淮王似有所悟,神情殊无变化,只含糊道:做什么证人?证婚?他点点头,陛下重病,你家唔,算起来本王与你也有那么些远的不能再远的亲缘,亦算得个长辈,他笑眯眯的,你欲拿什么谢本王?
    元簪笔却道:多谢王爷美意,只是婚事还能再放放。
    说句最大逆不道的话,淮王道:皇兄那已是回天乏术,若再等下去,要守的时日可不短。他是天子的亲弟弟,饱受天子恩惠,反应却随意得好像与生人无异,既不是婚事,说说吧,什么事能是你同乔郁都无可奈何,却只本王可做的?
    元簪笔道:臣想王爷在百官面前证明,故太子仍有子嗣,淮王原本在漫不经心地摆弄盘中糕点,闻言先是怔然,后猛地坐直了,他刚要开口,元簪笔便继续下去,子嗣便是乔郁。
    淮王露出一个相当奇特的笑容,他原本不想笑,然而此情此景,他除了笑,居然也想不到什么其他更好的应对方式了。
    一只涂着艳色蔻丹的玉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淮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王妃,我有一事,不知该做不该做。
    淮王妃见他正色,收敛了满脸戏谑玩笑,只问:不知王爷要做的是事是错的,还是对的?
    朝局中的事怎论对错?唯有他天真的王妃问的出。
    淮王却认真答道:于做错之事的补救。
    做如何,不做如何?
    做,或许能让心中稍安,但极可能棋错一招,他顿了顿,祸及满门。不做,仍做富贵闲人,平安度日。
    淮王妃娓娓道:妾与王爷多年夫妻,知王爷做过无数违心之事。
    淮王唯有苦笑,本王竟以为自己隐藏得极好。
    违背本心却不得不为,如今有机会补救,缘何不做?淮王妃掌心温热,热力顺着二人相握出,一点一点传到淮王身上,她沉默半晌,王爷,妾不知昔日之事,但妾与太子妃相处甚好,纵已过二十年余年,妾亦不曾遇见比她更好的人。
    淮王闭上眼。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雷雨夜,太子妃向他求救。
    可他不敢回应,他怎么敢回应?
    他甚至不敢看太子妃乌黑得宛如一块墨玉的眼睛。
    淮王低声道:昨日与一人谈,其深受一极尊贵者恩德,却不知感恩。
    淮王妃道: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淮王摇头,他不是。
    他是,心有不甘。
    淮王妃道:妾不知王爷深思,只若王爷想做什么,且随心去做,纵真如王爷所说祸及府中,妾亦毫无怨言。
    淮王只觉喉中涩然,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发妻。
    淮王妃拿左手夹起了一块青笋放入口中,待咽下去才道:不过王爷不要忘了,真做之前给妾一封休书。
    淮王心中的感动一停。
    更别忘了把嫁妆送还妾娘家。
    淮王松开了王妃的手。
    淮王妃朝他一笑,给他夹了一块鸡肉。
    王妃淮王道:本王不喜欢吃这个。
    淮王妃颔首道:妾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有什么想看的吗?
    第101章
    父子二人在廊中闲游。
    秋日天高,四野透亮如水濯,金黄落叶不时随风轻轻落下,木廊中却干净,不时有下人扫撒,赤足走在地上亦无妨。
    元璁景与元簪笔一路都不言语,回到家中更相顾无言。
    元璁景余光瞥见元簪笔晏然自若的面容,青年人金相玉映,身量修长笔直,稳步跟在他身后一步左右的位置,幼时元簪笔被元璁景问话,人矮小,步子更小,他跟在元璁景身后,一路小跑,待元璁景回头,明明已累得双颊泛红,然而一声不吭。
    如今元簪笔再也不是需要他刻意停下来等待的孩子了。
    陛下对乔郁仁厚,几多纵容宠信,元璁景道:今日种种,不似人君待臣,倒似人父待子。他说的平静,偏头看元簪笔,后者半点惊讶都没有表现出来,他豁然开朗,你早就知道乔郁与陛下的关系?
    元簪笔道:只比父亲早一刻。
    元璁景颔首,他知道元簪笔不过谦辞罢了,对这个从来安静的儿子更多了几分喜爱,你心思敏捷,这很好。之前元簪笔没有否认利用乔郁之事,元璁景只以为元簪笔所有举动不过因为知道乔郁身份,便道:陛下今日当众言明令你在乔郁身边加以提点,乔郁身份特殊,你这般得他爱重未尝不是件好事,只陛下喜爱乔郁,然仍抱有制衡三皇子,不让其一家独大,威胁圣上之意,你与乔郁走的太近,恐会招致三皇子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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