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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璧——照破山河(7)

    确实是一位大人的外室。
    元簪笔疑惑的目光扫过乔郁趴在墙头上的脑袋,豁然开朗,原来是乔相的外室。
    乔郁没想到元簪笔会这么说,愣了愣才道:当然不是!
    元簪笔用筷子把一块肉从铁签上扯下来,肉两面在蒜蓉碟子中沾得均匀,他抽空抬头看了眼乔郁,那乔相为何这么晚了还在一位夫人家中?
    乔郁眼巴巴地盯着元簪笔的碟子,道:因为现在这是我家了。
    小雪把这块乔郁盯了半天的肉放进嘴里,听见他说的话差点没吐出来,姐姐,我朝律法严明,强抢民女
    元簪笔递了杯茶给小雪,一面给小雪顺气一面道:乔相买了?
    买了。乔郁看起来颇为自得,他见元簪笔似乎欲言又止,又道:非是强买强卖,他幽幽叹了口气,本相以五万两白银许之,这位夫人立刻允诺,本相还说不用那么着急打点行装,没想到今天下午就收拾好了。
    元簪笔的表情更微妙了,如果说他方才的表情是困惑不解,那么现在就是困惑不解中增加了几分此人有病的笃定,中州地价昂贵,中州帝都更是如此,但是此处偏僻,大约不值五万两。
    乔郁道:岂止不值,五陵旁边的宅子一万两已绰绰有余。他朝元簪笔一笑,昔有千金买邻的典故,一万两为房钱,剩下的四万两本相用来买元将军这个好邻居。
    小雪倒吸一口气。
    他忍不住再看一遍乔郁,乔郁长得明艳,锐气都在眼睛里,实在不像个傻子,但此事做的和聪明一点都沾不上边。
    未必傻,只是败家。
    元簪笔把肉翻了个儿。
    乔郁道:你在想什么?
    元簪笔道:我在想乔相要看多久的风景。
    乔郁哦了一声,促狭道:我以为元将军在想幸亏没娶我,否则不出几年就将元家的家底都败干净。
    元簪笔低头专心烤鹿肉,没有接话。
    乔郁在墙上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再开口,怒道:你为何不问本相是如何上来的?
    元簪笔道:乔相是如何上来的?
    乔郁冷笑道:无可奉告。
    元簪笔点点头,又拿刀削了个梨,将梨肉和旁边瓷碗中还未烤的鹿肉拌在一起。
    小雪拽了拽元簪笔的手,小声道:大人。
    元簪笔以为他要梨,顺手切了一块给他。
    小雪顶着乔郁的目光硬着头皮吃下去,道:大人,姐姐还在上面呢。
    乔郁双手撑着下巴,笑容满面地望着他俩。
    元簪笔轻轻叹了口气,道:乔相要过来吗?
    小雪觉得他家大人在明知故问,要是乔相不想过来,他废那么大力气上墙做什么,难道高的地方月色更好吗?但介于他家大人看起来不太像有那个心思的人,他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
    乔郁一言不发。
    元簪笔放下筷子,大步走到墙边,仰起头道:乔相,要过来吗?
    乔郁就在上面看着他。
    元簪笔目光也不闪避,直直地和他对视。
    元簪笔的眼睛清且亮,不像乔郁的眼睛,即便面无表情,眼中也像是笼着层淡淡的雾,既软又叫人看不清楚。
    他别过头去,拿腔拿调,既然元将军诚心相邀,本相便赏脸去将军那一叙。
    这墙元簪笔少年时上过无数次,这次也上得轻车熟路,风度翩翩。
    他站在墙上才看见乔郁其实是坐在墙边的,墙的另一边不知何时已用厚实的松木板搭成了一上下坡度极缓的台子,乔郁的轮椅就在平台上。
    乔郁一动不动,道:将军要是真的要请本相,恐怕要下拜帖,从正门进来,正大光明地邀本相过来才他未说完,挑衅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里,只剩下一句,你做什么?!
    元簪笔不是第一次这么抱他了,双手从他膝盖下穿过,干脆利落地抱起,像搂着一床被。
    站在下面等了许久的寒潭抬眸看他。
    元簪笔朝寒潭略一点头,又跳了回去。
    小雪目瞪口呆地看着死死抓着元簪笔衣襟的乔相,在这是不是我能看的东西之间来回犹豫着,最后把脑袋转了过去。
    元簪笔道:小雪。
    小雪道:大人,我马上就走!
    元簪笔道:再去拿一副碗筷。
    小雪一路小跑着进去了。
    元簪笔将乔郁放到自己的椅子上,然后递了个梨给他。
    乔郁深吸一口气,仿佛才缓过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元簪笔道:你方才说邀你要下拜帖,从正门进。
    有何不妥吗?
    有。元簪笔说:烤好的肉会冷。他又递了串鹿肉给乔郁,冷了不好吃。
    鹿肉串烤的恰到好处,在灯下油光微闪,香气扑鼻。
    元簪笔一脸认真,见乔郁不接,又往前送了送,乔相。
    乔郁一下子笑了出来。
    他笑得元簪笔莫名其妙,差点觉得乔郁是被墙上的冷风吹坏了脑子。
    乔郁比扔兵符更随意的动作将梨扔进袖子里,然后十分嫌弃地看沾在铁签上的油,道:剔下来刷好酱再给本相。
    小雪带着碗筷跑回来,打量了一番二人,竟都神色如常,乔郁还在挑剔肉烤的太老。
    小雪走了有小半盏茶的时间,方才放在架子上的生肉都要烤成肉干了,两人居然只是相对不冷不热的说话而已。
    小雪放下碗筷,重重叹息。
    元簪笔把碗筷挪到乔郁面前,然后把自己的拿过来。
    乔郁笑着朝小雪道:多谢。
    小雪又叹一声。
    元簪笔专心给肉刷酱,刷好了推到乔郁面前,先前的事多谢乔相。
    乔郁道:哪件事?
    在陛下面前为我求情之事。
    乔郁笑了,指着碟子里的肉道:这可算是谢礼?元簪笔还未答话,他又朝元簪笔勾了勾手指,似乎他也是盘子里的惹人垂涎欲滴的肉,靠近点,本相告诉元将军为何替你求情。
    小雪一手拿筷子,一手捂着朝向乔郁那边的耳朵。
    元簪笔身体微微前倾。
    乔郁附在元簪笔耳边,道:自然是因为你我指腹为婚,我没有不向着你的道理。
    元簪笔皱眉,正要坐回去,一下被乔郁按住了肩膀,乔郁笑得粲然,语气里多带抱怨,真不经逗。本相为何要帮你?因为陛下太想找个同本相势同水火的人制衡本相,可惜先前找的那几个都不大顶用,都被本相杀了。元簪笔被他呼吸吹得耳朵发痒,忍下将他推开的冲动,继续听着,陛下倒是想找世家子,可惜谁愿意自降身段来对付我?你才回来,出身尊崇只是与家中并不亲近,在中州也无根基,陛下这把制衡我的刀舍你其谁?
    所以你在陛下面前为我求情,是想让陛下以为你我亲近,对我疏远?
    乔郁按着元簪笔肩膀的手慢慢收紧,那处的伤还没好,元簪笔疼得面颊泛白,却没有退回去,是,他听见乔郁声音温柔地承认了,软甜得像淬毒了的蜜,只是眼下看来没什么用处。
    元簪笔目光瞥向小雪。
    小雪正捧着碗扭头转到了另一边,连椅子都搬出去了半米远。
    乔郁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擦去元簪笔头上的冷汗,对方往后一偏,避开了他的手。
    五个人,他因为元簪笔的闪避略有不悦,一个死在了回乡的路上,两个死在床上,一个陛下下令罢免后自杀,还有一个
    元簪笔好像听见了伤口裂开的声音,还有一个?他问。
    乔郁松开他的肩膀,顺便用手背拍了拍元簪笔疼得冰凉的脸,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官职是胡编的。
    确实有殿前司,不过是武官,没有文官主事,不要被误导。
    文中出现的大部分官职、地名都是编的,少部分是现实名称,但与现实边儿都不沾。(为什么好意思说出口)
    第11章
    之后的一个时辰里二人一句话都没说。
    小雪端着放鹿肉的瓷碗问元簪笔,大人,您看这是什么?
    元簪笔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道:鹿肉。
    小雪十分殷切地举着碗到小口小口地吃着烤肉,姿态宛如大家闺秀般谨慎婉约的乔郁面前,姐姐你看呢?
    乔郁把鹿肉咽下去才同他说话,乔相问:小雪,你在拿姐姐寻开心吗?
    小雪抱着碗,脸上的表情在兴高采烈与尴尬至极之间流转,没错啊,就是鹿肉!
    元簪笔看他的神情很担心,刚要夹进嘴里的肉转了个弯放到盘子中,似乎想要找银针试毒。
    乔郁则放下筷子,笑容可掬,语气亲切地说:你果然是在拿姐姐寻开心。
    小雪脖子一缩,挪到了元簪笔身后,在得到自家大人不知道是安抚还是把脉的抚摸之后,少年人控诉道:谁叫您们二人一句话都不说!我还以为我买的肉里面有毒呢!
    他们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面带笑容,虽然对着吃饭,但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方才亲亲热热贴着说话仿佛是小雪病入膏肓臆想出来的,元簪笔总教育他食不言寝不语也就罢了,乔郁秀秀气气就差没拿袖子掩住嘴吃肉,但是动作恶狠狠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把这块肉当成了某位挡住他路,令乔郁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大人,那才叫渗人!
    元簪笔问:我没和你说话吗?
    乔郁态度则十分真挚,小雪,告诉姐姐姐姐做得哪不好。
    小雪刚想跑,猛地想起他在元簪笔身后,头摇如同拨浪鼓,姐姐你做得哪都好。
    乔相满意点头,元将军,不早了,送本相回去。
    元簪笔道:正门?
    乔郁指了指那面墙。
    小雪小声说:姐姐,我们家大人是见不得人吗?
    不是元将军见不得人,实在是乔某既无倾国之貌,也无惊世之才,乔郁幽幽叹了口气,实在不堪他被元簪笔抱在怀中仍不忘扭头和小雪说话,让旁人知晓,岂不是要耻笑元将军识人不明?
    小雪急道:姐,姐筷子!
    乔郁把筷子扔了下去,不忘和元簪笔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元簪笔说:我以为你要拿回去用。
    乔郁被轻轻放在轮椅上。
    元簪笔正要走,乔郁伸手扯住了他袖子。
    乔相还有事?
    乔郁沉默片刻,松开手,懒洋洋地朝他笑了,没事,将军回去早些休息,明日朝会定然不比战场杀敌来的轻松。
    元簪笔颔首道:多谢。
    乔郁脸上还带着笑,暧昧道:你我不必客气。
    元簪笔又了院中,他尤为贴心,走时还知道把乔郁推下去。
    大人回卧房?寒潭问。
    乔郁道:书房。
    自元簪笔离开,他脸上的笑容顷刻间烟消云散。
    乔郁笑时明艳灼灼,怒时锐气逼人,喜悲怒忧皆是风华美人,唯有面无表情时生气全无,加之肤白如玉眉眼精美如名家工笔,不动不言时像个假人,寒气森森。
    他抬手,许是忘记袖子里有东西,一个圆圆的玩意滚落下来。
    寒潭捡起,送到乔郁手上。
    那是个梨。
    乔郁面色稍霁,把梨子放在手中摆弄了一会,梨圆润光滑,表皮黄中带绿,幼儿拳头大小,他想了想,将梨子扔给寒潭。
    大人?
    乔郁道:上次宁州守不是送来了一块玉吗?找人照这个雕一个出来。
    寒潭道:是。
    元将军,早啊。乔郁笑呵呵地朝元簪笔招手。
    若非元簪笔此刻刚走进偏殿,同诸位大臣一道一起等待上朝,他或许会为乔郁的热情动容,但当乔郁一开口,原本因皇帝一时兴起将武将改做文官的元簪笔已够吸引人注意,此刻更是成了中心。
    元簪笔回来究竟为什么众人皆心知肚明,只是当年元簪笔请陛下特设乔郁请得实在太光明正大,以至于现在还有不少人想看乔郁与元簪笔二人要如何共处。
    待元簪笔走他才又小声道:不对,这时候是不是该叫将军殿前司主事大人了?
    元簪笔道:随乔相心意便好。
    乔郁仰着头朝他笑,声音比方才更低,我更想叫元将军兄长。
    元簪笔道:你可以先问问小雪。
    那哥哥呢?
    元簪笔正要越过他,乔郁又道:寒潭不得入正殿,将军将我推进去如何?
    诸人都听到了乔郁的话,看戏似得等待着元簪笔的反应。
    陈相称病不朝多日,代相谢居谨淡淡道:乔相虽为百官之首,此事不过私事,交给内侍便可,这般作态,无非仗势欺人而已。他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身边的人都听到,乔郁张狂也不是一天两天,他表面使唤的是元簪笔,在他们这些自先帝时便备受打压的世家之人来说,侮辱的更像是他们,阿静,你日后断然不可如此行事。
    谢氏少公子谢静不过弱冠之年,行事却已端方稳重,乃是世家几百年来所推崇的君子之风,是,父亲。青年人恭敬道。
    谢静旁边也是位年轻公子,闻言声音极低地和谢静耳语道:我倒觉得乔郁就是想找个人给他推轮椅罢了。
    谢静没有反驳,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那为何要找离他半个偏殿之远的元簪笔?
    那人道:看着顺眼不成?你看这满殿里老的老,丑的丑,如我等这般玉树临风的,哎文初你别走。他声音大了些,被谢居谨不冷不热地扫了一眼,立刻老老实实站在谢静身后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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